陸淮眸光深邃, 明知沈九說的定不是真話, 但他還是看了沈九一眼。
沈九在自己面前都這樣胡扯了,那在葉楚面前, 不知道又說了他什麼?
陸淮淡淡地說了一聲:“哦。”
沈九一驚,不是吧,葉楚和陸淮這兩人也太默契了點,葉楚當初聽到自己的話時, 反應也是這麼冷淡。
沈九心裡默唸, 這兩人還真是般配。
陸淮瞥見沈九的神情, 知曉他定是又在想一些無謂的事,他冷聲:“你在她面前怎麼說我的?”
沈九猛地擡頭, 想到自己在葉楚面前說的話:陸淮對你這樣的嬌俏少女極有好感。
他神色未變:“陸淮, 我當然是實話實說了。”沈九自覺沒說錯,陸淮嘴上不提,但沈九知道,陸淮絕對喜歡葉楚。
陸淮挑了挑眉:“哦?”
眼見陸淮一臉不相信的神情, 沈九開口:“我沈九是這樣的人嗎?”
“我有說過假話嗎?”還不是爲了撮合你們。
沈九嘴硬,陸淮懶得搭理他, 繼續低頭看公務。
沈九呼了一口氣,哎,看來撮合兩人的事還要細細謀劃, 反正來日方長,不急不急。
其實,沈九想多了, 現在根本不需要他出馬,因爲葉楚天天想的事情就是怎麼靠近陸淮。
莫清寒已經出現了,葉楚近日都有隱隱的擔憂。
她總擔心陸淮。
葉楚不知道莫清寒在哪,他又如何去培養自己的勢力。他在暗處,他們在明處。若是現在還不開始,她怕晚了就來不及了。
爲了取得陸淮的信任,葉楚必須從現在開始佈局。要從哪方面開始提醒陸淮呢?
這些日子裡,會不會發生什麼重要的事情?
上輩子,葉楚是嬌生慣養的世家小姐,一直過着備受寵愛的日子。在這個階段,學堂的生活也單純,她對時事新聞並不是十分了解。
即便上海灘發生了多麼嚴重的危險事故,最終也只不過會淪爲一篇報紙上豆腐塊大小的報道。
葉楚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回憶起那樣多的過去,畢竟,沒有一個人的回憶能清楚地記得每個細節。
許多事情就是這樣被人遺忘的。
一整週,葉楚都在回想過去,可是卻沒有想到任何能夠提醒陸淮的事情。
這個週末,分明天氣晴好,陽光跑進窗子裡來,照得整間屋子明亮溫暖,葉楚卻覺得糟心極了。
葉楚將掛曆擱在了桌上,準備先看一下再說。
那是英商棉華洋行有限公司的月份牌,俗稱掛曆。上頭還有着漂亮得緊的明星做代言人,時興得很。
葉楚坐在房間裡,一面又一面地翻着日曆,希望那些熟悉的日子能勾起她的記憶。
12、13、14……紅色的數字一個接一個從她眼前閃了過去。
11月17日。
這時,葉楚的手猛地停了。
葉楚眯了眯眼睛,她對這個日子有些印象,是因爲那段時間學堂放了很長的假期。
她依稀記得,那時,上海出了一些事情,學堂校長覺得不夠安全,便叫同學回家暫且休息一段日子。
……
葉楚將掛曆收了起來,現下已經想到了當時的事情,然後要找的就是提醒陸淮的法子了。
要怎麼提醒陸淮?
葉楚不假思索,從抽屜裡找出一張紙來,素白色的紙張上有一些明紅色的線條。
這是非常普遍的紙,在上海灘的任何一個地方都買得到。無論是高官權貴,還是學堂裡的學生都可以用。
這樣,便降低了陸淮的疑心。他不能通過紙的材質找到自己。
葉楚將紙張裁成了兩份,只留下一半。
外頭的陽光照進桌子上,能看得清楚明白。葉楚拿起鋼筆,埋着頭,認真地在紙上寫着什麼。
寫完後,葉楚想了想,她單單寫了提醒的話是不夠的,還必須留一點點蹤跡,以待日後能和陸淮坦白。
最後,葉楚在紙的右下方落了筆。
署名:好心人。
其實,上輩子葉楚學過好多種字體,都是陸淮教給她的。
那時他們兩人在督軍府的書房裡,陸淮寫字給她看。他的字冷峻又超逸,同他這個人一樣,大氣從容。
陸淮告訴過葉楚:“學會隱藏,就是學會保護自己的身份。”
……
而這一回,葉楚特地挑選了一種陸淮也不曾用過的字體。她並不希望他能通過字體看出,自己的字跡和他很像。
葉楚清楚得很,目前,陸淮只覺得她是一個有小聰明的女學生。她要是現在直接同他講這件事,陸淮不會相信。
若這件事成真,陸淮更會懷疑自己是從何得知這樣的消息。他們纔剛剛建立起的一丁點友誼就會蕩然無存了。
更何況,怪力亂神的事情,她也解釋不明白。
葉楚不能輕舉妄動,她必須等到自己有了足夠的籌碼後,再向陸淮揭露身份,得到和他談判的機會。
做足了一切準備,葉楚換上一件黑色的風衣,系一條厚圍巾,長髮被她盤了起來,以便藏進帽裡。
她將方纔那張紙摺疊好後,放進了風衣口袋,確認無誤後,一個人離開了葉公館。
現在,她要將這張紙條送給在督軍府的陸淮。
葉楚攔了一輛黃包車,去了離家較遠的一個眼鏡店。她挑了一副最簡單的金絲眼鏡,付好錢後走出了店。
葉楚拐了幾個彎,她知道正好有一家衣帽店。這家店的男式服裝賣得很好,老闆的眼光也好,只要一進貨,總有許多店家跟風去學。
所以,這家店的衣服在上海灘隨處可見。
葉楚隨意在店裡轉了一圈,她拿了一頂帽子,走去櫃檯。
“這頂帽子多少錢?”
她的半張臉被圍巾遮住,還戴了一副金絲眼鏡,看上去成熟了許多。
今日,老闆不在,老闆娘一個人看店。老闆娘是正宗的上海人,她講着一口吳儂軟語,聲音好聽得緊。
老闆娘擡眼看了一下。
一頂最尋常不過的寬邊沿帽。
老闆娘見葉楚是個姑娘,隨意問起:“自已用的嗎?我同你講啊,小姑娘用這種帽子不好看的呀。”
“我哥哥剛回來,送給他做禮物呢。”葉楚壓低了聲音,轉變了聲線。
老闆娘特地送了葉楚一個好看的袋子,葉楚將那頂帽子拿在手中,離開了衣帽店。
出了衣帽店,已經走出一段路後,葉楚才把帽子戴了上去。
葉楚走了一會後,她停下了腳步。
那裡正好有一羣小孩在玩耍,葉楚掃視了一眼,她要尋一個機靈、膽子又大的人。
其中有個孩子,看上去是他們的頭兒。那羣孩子都聽他的話,他做事也有條理得很。
第一次試探,葉楚不可能親自過去。
當然,葉楚派人去的前提條件是,她一定會保證那個人的安全。
因爲陸督軍一直保護着百姓們的安全,督軍府戒備雖森嚴,卻從來都不殺害無辜之人。
而有時候,一個孩子遠比成年人值得信任多了。
那個孩子已經盯了葉楚好久,她買了一個糖人,招了招手,他很快就走上前來。
孩子盯着那個糖人,垂涎欲滴地看着:“你買了這個糖人,爲什麼不吃呢?”
葉楚說:“你要是能幫我一個小忙,這個糖人就是你的了。”
小孩往後退了一步,眼神一變:“你會不會是壞人?”
葉楚淡淡一笑,這個孩子有着強烈的警惕心,證明他能很好地保護自己。
葉楚繼續開口:“你敢一個人去督軍府嗎?怕不怕陸三少?”
小孩不假思索:“陸三少是好人,我纔不怕他呢。”
“……”
葉楚在小孩耳邊講了幾句話後,他立刻握緊了拳頭。
“我同你去!”
在葉楚的計劃裡,他不需要進督軍府,只要按着她說的做就行了。
葉楚和這個孩子坐黃包車去了威爾遜路的公館區,恰好在督軍府的附近,又離督軍府有些距離。
下了車,葉楚帶着小孩走了一段後,她指着那條路講。
“走到這條路的盡頭,就是督軍府。”
果不其然,小孩的好奇心很重。
待小孩走出一段路後,他偷偷低頭將那張紙條翻看了一遍。他面上帶着疑惑,這上面寫的都是什麼東西?
三少能看得明白嗎?
因爲,葉楚早就留了第二手準備,上面的內容,一個孩子是絕對看不懂的。
那個小孩收起了紙條,緩緩地走向了督軍府。
不一會兒,督軍府的門口出現了一個小孩子,其中有個守衛很快走上前來,神色警惕地攔住了他。
這個孩子是誰?想要做什麼?
先前不是沒有出過這樣的事情,與陸督軍敵對的人曾想用孩童婦孺降低警覺,藉以行刺殺之事。
守衛只要想起之前的事情,就心有餘悸。他自然不會放這個孩子進去。
沒想到,這個孩子竟然做出了令守衛難以預料的舉動。
只見小孩恭恭敬敬地走到守衛面前,鞠了一躬:“您好,能勞煩幫我叫一個人嗎?”
守衛懷疑道:“你要見誰?”
小孩擡起頭來,認真地看着他,態度從容:“我想見周副官一面。”
這個孩子的眼睛乾淨又清澈,說出來的話又那般真誠,任誰都不會對他有惡意。
守衛問:“你是周副官的什麼人?”
小孩抿了抿脣,緊張得很:“家裡人同我講過,不能和陌生人講太多話。”
守衛沒有直接放他進去,而是說:“我幫你去問問看。”
難道他是周副官的親戚嗎?守衛並不清楚周副官家中有沒有這樣年紀的孩子,他只能進去問一問。
看見守衛轉身進了督軍府的大門,小孩調皮地笑了笑。
方纔葉楚做的正是這樣的打算。若是讓小孩直接去找陸淮,立即就會被守衛趕出去。
但如果小孩要見的人是周副官便不一樣了。旁人不會去督軍府找周副官,守衛會降低警覺。
只要這個孩子還留在督軍府的門口,他手中的紙條就有機會被陸淮看到。
陸淮現在正在督軍府的書房裡,不允許任何人打擾。
守衛找到了周副官,他的手指了指門外:“長官,督軍府門前有個孩子,說要見您。”
周副官跟在陸淮身邊許久,行事嚴謹。他立刻就生疑了,一個孩子孤零零地出現在督軍府的門口,這件事着實奇怪。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周副官自然不會用這些小事去煩擾陸淮,他雖心中疑惑,仍是走到了門口,遠遠瞥了一眼。
周副官的面色冷了幾分,他並不認識那個孩子。
但是,這個孩子。他離督軍府站得並不近,保持了一個適當的距離,十分有禮貌。
莫不是有人教了他不成?
周副官決定去探查一番,若是有人想要害三少呢,他不會坐視不理的。
一個穿着軍裝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那個小孩在默默看着,他的臉上逐漸露出笑容來。
來的路上,周副官已經將小孩細細打量了一遍,他問:“你要見我?”
小孩明白了過來:“你就是周副官吧。”
周副官點頭,沒有講話。
見到周副官就是葉楚預料之內的第一步,現在已經達成了。那個小孩要做的就是第二步。
緊接着,小孩將雙手張開,令在場的人都能看見,他全身上下絕不會有藏武器的地方。
小孩一字一句開了口:“我的口袋裡有一張紙條,您能幫我拿出來嗎?”
這個孩子聰明至極,講了這句話後便一動不動。周副官給了守衛眼神示意,幾秒鐘後,那張紙條到了周副官手中。
紙條僅僅對摺起來,能看得清楚明白,中間並不能藏刀片。
周副官用戴着手套的手拿起了紙條,他輕輕將紙展開。
看到紙條上的內容後,周副官神色一變。他同守衛交待了一句後,便立即回了屋子。
那個小孩仍是站在督軍府門口,沒有要求進去,也絲毫沒半點要離開的樣子。
方纔那人講過了,要他留在這邊一會兒。
因爲陸三少要是看見了那張紙條,定會找他問些問題。
這時,周副官已經小跑進了宅子,他快步在陸淮的書房門前敲了敲。得到迴應後,周副官走了進去。
“三少!”周副官神色焦急,手中舉着一張紙條。
陸淮擡頭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景。他清楚周副官的性格,若沒有急事,絕不會主動來找他。
陸淮問:“怎麼了?”
周副官:“有人託一個小孩送了信過來。”
周副官將方纔在督軍府門口發生的事情告訴了陸淮,一五一十,事無鉅細。那個小孩似乎受到了某人的指導,每一個舉動都彷彿經過了設計。
聽完稟報後,陸淮心中已經有了底,他並不慌張。先前不是沒有出現過這種事,沉着冷靜纔是最重要的。
陸淮淡淡問道:“信上是什麼內容?”
周副官眉頭一皺:“三少,那不是一行字。”
“是一串摩斯密碼。”
陸淮沒有覺得訝異,嘴邊浮起了一絲淺笑。看來,這個人的心思還挺縝密的。
這就是葉楚做的第二手準備。
一張紙上若是寫了字,她無法確保在小孩去督軍府的路上,紙上的內容會不會被人看到。
這裡是富人區,旁邊是威爾遜路的公館。一、路上不會有許多行人,一個小孩的出現無人會注意。
二、雖說這邊的許多人都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可不是人人都學過摩斯密碼。
兜兜轉轉,葉楚的這張紙條終於到了陸淮手中。
陸淮也是一個多疑又警惕心重的人,他戴上了手套,纔開始看這張紙條。
在看到紙上的內容時,陸淮的臉色沉了幾分。
他極快就破譯了這串密碼。
葉楚告訴了陸淮一個在未來會發生的事故,這便是她向陸淮投誠的第一步。
陸淮信與不信,並不重要。因爲葉楚知道,陸淮總會明白這裡的每句話都是真的。
然而,陸淮在看完了摩斯密碼後,視線緩緩下移,落在了最底端的署名上。
上面有一個落款,簡簡單單三個字。
好心人。
爲了不讓陸淮發現,葉楚故意換了一個不常用的字體。
這種字體連陸淮都沒有用過,但她沒料到的是,一個人的習慣是難以根除的。
因爲上輩子,就在這個書房裡,陸淮手把手教會了葉楚如何去寫多種令人難以分辨的字跡。
而葉楚就算改變了字體,她無法改變一點。
雖然這是一種他從未用過的字體,但陸淮觀察到的並不是表面。他看到了這個人的寫字習慣。
這個筆鋒和走勢,和他實在是太像了。
不,準確來說,若是陸淮不知道這張紙條是別人送來的,他會覺得這字就是他寫的。
難道說這個人在刻意模仿自己的字跡嗎?
今日的天氣這般好。
陽光進了陸淮的書房,明晃晃地亮。細碎的光恰巧落在了那張素白的紙張上,照着和他擁有相同字跡的名字。
這個好心人究竟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陸淮:總用我教你的東西來對付我。
民國版史密斯夫婦已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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