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爲何, 這段時間沈九有些心緒不寧。有時候曹安叫他的時候, 他都在恍神,沒有聽清楚曹安在講些什麼。
沈九的眼皮有時會跳動, 彷彿在告訴他,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
到底是什麼事呢?沈九思來想去,還是沒有找到答案。
沈九的心情壓抑極了。
他回到家,走進了房間, 屋內黑漆漆的, 沒有一絲光亮。他沒有開燈, 走到牀邊,坐了下來。
天愈發冷了, 屋內的空氣似被凍住了一樣。
沈九的目光越過窗戶, 往外看去。天空是黑沉沉的,似墨一樣黑。
不一會兒,窗外下了雨,雨水敲打着窗戶, 順着窗沿緩緩落了下來。
沈九側身躺在牀上,他閉上了眼睛。
夜已黑的深沉, 沈九翻來覆去,睡得極不安穩。
恍惚之間,他做了一個夢。
……
大都會。
留聲機放着輕緩的音樂, 沈九懶懶地靠在軟塌上,他微眯着眼,靜靜聽着。
沈九的手裡端着一杯熱茶, 淡白的霧氣裊裊上升,拂上了沈九的臉頰。
這時,一個手下敲門進來,走到沈九旁邊,語氣恭敬:“九爺,有人給您送了一把傘和一張電影票。”
沈九仍閉着眼:“你把東西放下吧。”
然後,沈九隨口一問:“誰送的?”
沈九想着,這樣冷的天,他可不願意出門。
手下:“是一位叫阿玖的姑娘送的。”
下一秒,沈九手中的茶盞落地,杯子在地毯上滾了幾圈,然後停了下來。
沈九立馬直起身來,走到手下跟前,神色極爲急切:“那位姑娘現在去哪了?”
手下不知沈九爲何如此反應,他說:“阿玖姑娘已經離開了。”
沈九示意手下下去,他小心翼翼地拿着傘和電影票,坐到軟榻上。
沈九先把電影票擱在桌上,然後,他的目光落到了傘上。
這把油紙傘顏色素雅,是一層淺淡的藍色。沈九的目光又移到傘柄上,那裡落着一個字。
玖。
和初見時一模一樣。
沈九坐在那裡,他忽的笑了。
阿玖,你終於回來了。
沈九捏起那張薄薄的電影票,看清了戲劇開場的時間,是明天晚上七點。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把時間牢記於心。阿玖約自己看戲劇,他絕對不能遲到。
第二天傍晚,沈九拿起大衣,走出房門,準備前往光明大劇院。
沈九坐在車裡,不由得沉思起來。
這樣久沒見,不曉得阿玖還認得出自己嗎?
天氣很冷,阿玖穿得暖和嗎?
等會見到阿玖時,他第一句話應該說什麼呢?
……
堂堂清會的九爺,人人都敬他三分。但要見心愛的女孩子之前,他的心情竟也變得忐忑不安起來。
沈九笑了,因爲她是阿玖。
汽車停在了光明大劇院的門口,沈九下了車,一陣寒風吹了過來,帶來陣陣涼意。
冬天的晚上,氣溫越發低了,微微呼吸一下,都能化成淺淡的霧氣。
空氣是這樣冷冽,但是沈九卻不這樣覺得。想到阿玖在劇院裡等他,沈九的心不由得就浮在了那裡。
他迫不及待要見阿玖了。
沈九緩緩走進劇院,劇院裡人不少,有賣零嘴的小販,有來看戲劇的人們。寒冷的天氣,並沒有降低大家的熱情。
空氣中飄散着食物的香味,耳邊傳來人們的談話聲,沈九目不斜視,徑直往前走了過去。
沈九走過一段寂靜的路,拐了一個彎,然後,他在一個大門前,停下了腳步。
門那頭有着他心愛的姑娘。
沈九深吸一口氣,擡起手,推開了大門。
沈九走了進去,他擡眼望去,目光越過其他人,一眼就瞧見了那個身形單薄的少女。
少女烏黑的頭髮柔順地披在肩上,露出了一段雪白的脖頸。
沈九曉得,她就是阿玖。
沈九沿着臺階,一級一級往下走。
分明心情是那樣急切,但是沈九的步子卻放緩了。面對阿玖,他總是這般小心翼翼。
終於,沈九的腳步停下,他走到少女身邊,緩緩坐了下來。
沈九看向少女,輕聲叫了一句:“阿玖。”
少女轉過身,她五官精緻,巴掌大的小臉,蒼白得幾乎透明。她淺淺地笑了:“沈公子。”
沈九的眼底浮現出一絲極淺的笑容,他果然沒有認錯。
隨即,沈九微皺了眉,他細細打量着阿玖。阿玖的下巴尖尖,臉色蒼白,看上去那樣單薄瘦弱。
沈九一雙鳳目微微眯着:“你瘦了。”
沈九曉得阿玖的家庭背景不簡單,他也一直以爲,這麼些年,阿玖被保護得很好。
可現在看來,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樣。
阿玖微微一笑:“沈公子,你更好看了。”
阿玖覺得,沈九在她見過的人裡,長得算頂頂好看了。
看見阿玖這樣瘦,沈九的心原本揪在了那裡,聽見阿玖的話,他緊繃的神經驀地鬆了幾分。
阿玖真是可愛極了。
沈九的眉梢帶着笑意,問:“阿玖,當年你爲什麼離開了上海?”
沈九當年一直在找阿玖,可就是找不到阿玖的身影。沈九通過所有途徑去找,但阿玖就像是消失了一樣,沒有留下任何信息。
阿玖半垂着眼眸:“因爲某些意外,我去了其他地方。”
她的手微微攥緊,但她的面上卻沒有顯露半分。
然後,沈九問了一個他最關心的問題:“這麼些年,你過得好嗎?”
阿玖那樣好,沈九希望她這輩子都可以過得快快樂樂。
阿玖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沉痛,雖然很快就消散了,但還是迅速被沈九捕捉到了。
沈九的心裡浮起一絲擔憂,他想開口問,但又怕引起阿玖的傷心事,便沒有說話。
這時,沈九微垂着頭,他的目光掃過了阿玖的手腕,雪白的手腕上隱隱有着細小的傷疤。
在白皙的肌膚上格外醒目。
沈九心疼極了,這麼些年,不知道阿玖經歷了什麼?
阿玖察覺到沈九的目光,她把衣袖往下拉了拉,蓋住了那些傷疤。
阿玖擡頭看着沈九,輕聲道:“事情都過去了,我現在過得很好。”
她不想讓沈九擔憂,轉移了話題,笑着問:“沈公子,你呢?你過得如何?”
阿玖不說她經歷了什麼,沈九自然也不會問。
沈九很想說,他過得不好。就算他成爲了人人敬畏的九爺,但是找不着她,他心裡就像缺失了一個角落。
但是,沈九隻是默默地注視着阿玖。
沈九開口:“當年我聽你的話,去了和平飯店,找到了陸淮……”
阿玖聽見陸淮的名字,輕輕揚了揚眉:“然後呢?”
沈九見阿玖感興趣,繼續說:“然後,我當了清會的頭目,再也不會有人欺負我了……”
“阿玖,誰要是欺負你,你告訴我,我幫你揍他。”
……
四下是喧囂的人聲,但沈九看着阿玖,心忽的靜了下來。
沈九覺得,他從沒有像今天這樣開心過。
旁邊坐着心愛的姑娘,她認真聽着自己講話,沈九嘴角的笑意愈發濃了。
沈九細細講着,阿玖靜靜聽着,她的臉上始終帶着淺淺的笑意,時不時會問上幾句。
過了一會,沈九問:“阿玖,你現在住在哪?我可以去找你嗎?”
好不容易找着了阿玖,沈九不想再錯過了。
阿玖正要開口,這時,一陣風吹了過來,本就微弱的聲音,更被掩蓋在風聲裡。
沈九沒有聽見阿玖的回答,他焦急萬分,正想繼續問,突然,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
包括阿玖。
沈九倏地驚醒,他坐起身來,眉頭隱隱皺起,額頭上覆着細密的汗珠。
原來是做夢。
他還是沒有找到阿玖。
沈九的眼底染上幾分沉痛,輕聲叫了一句。
阿玖。
寂靜的黑暗中,沈九的聲音落在空蕩的房間裡,輕不可察。
時間已經過了那樣久,有些事早該忘了,可是阿玖的面容卻印在了沈九的腦海裡。
他記得她白皙的臉龐,記得她烏黑的頭髮,記得她淺淺的笑容。
那些深藏在心底的記憶,沈九從沒遺忘。
一遍遍回想,愈發清晰。
沈九想,這輩子他都忘不了阿玖了。
窗外是深沉的夜色,耳邊響着淅淅瀝瀝的雨聲,愈發顯得四下寂靜萬分。
沈九眉頭緊鎖,爲什麼他會做這樣一個夢?夢裡的阿玖臉色蒼白,身形那樣瘦弱,就連手上都還有隱隱的傷疤。
夢裡的一切都那樣真實,難道阿玖過得不好嗎?
沈九睜着眼,沒有任何睡意。
不知過了多久,天亮了。
沈九看向窗外,天空微微泛着白,稀薄的陽光落進了屋子裡。
沈九又輕聲說了一句。
阿玖,你到底在哪裡?
……
葉公館中,葉楚已經知道陸淮回到上海了。
陸淮的手下順便帶來了另一個消息。
寶順洋行的大小姐會在後天舉辦宴會,葉楚必定會收到邀請函。若是她不想去,也千萬不要回絕。
因爲三少想在那個聚會上見她一面。
葉楚沒有多想,立即答應了下來。
既然陸淮已經對她提出了要求,想來他是有什麼事情要告訴自己。
陸淮的消息果真沒錯。第二天,葉楚收到了來自寶順洋行大小姐的邀請函,週五,她將在新城飯店舉辦宴會。
葉楚自然接下了這份邀請。
週五晚上,葉楚不想太過張揚,她穿了一件最簡單的洋裙,再披上厚大衣,就去了寶順洋行大小姐的聚會。
李叔把葉楚送到了新城飯店後,約定好了時間,便離開了。
在這個宴會上,葉楚碰見了嚴曼曼和尹時言。請的假期已經結束了,葉楚前幾日回到了學堂唸書。
嚴曼曼努着嘴巴:“病纔好了幾天就出來參加聚會,看不出來,你是這樣愛玩的性子。”
嚴曼曼的淺紅色洋裝好看得很,她叉着腰,一本正經地教育葉楚。
她的語氣雖不大好聽,卻總把關心藏在話裡。
尹時言一臉關切:“你近日身體不好,回家多休息,病才能好得快一些。”
葉家給葉楚請的是病假,所以她們都以爲她生病了。
葉楚笑了笑,沒有反駁她們:“家裡人有事不能來,我這回出來露個面,早早就會回去的。”
兩個女孩子這才放下心來,現在肚子又餓得厲害,同葉楚交待了幾句後,又跑去別處玩了。
葉楚得了空後,她四下掃視一番,這場宴會的人很多。
有人舉着酒杯談天,有人吃着小點心,還有人四處交際,熟稔得很……不過,葉楚在等一個人。
葉楚拿了一杯果汁,邊喝邊等,默默地看着門口。
分明是陸淮要見她一面,但他現在還不出現,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會來。
葉楚耐心等着,待到她將那杯果汁快要喝完了,纔看到陸淮緩緩走了進來。
他是一個人來的。
葉楚清楚陸淮的性子,他不喜惹人關注,所以等到衆人都有了自己的活動,無人關注門口時纔到這裡。
陸淮一進來,便環顧了一圈,尋找着葉楚的身影,他的視線落在了她的身上。
葉楚一直在注意陸淮,他們四目相接,他的嘴角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陸淮定定地看着葉楚,眼神片刻不離。
彷彿在說兩個字。
過來。
葉楚知道陸淮要同自己講話,也沒有過多停留。她放下杯子,朝着他走了過去。
葉楚到了陸淮面前,看了他一眼,說:“三少。”
陸淮點了點頭,他沒講話,轉過身去,往走廊裡的僻靜角落走。葉楚不假思索,很快就跟了上去。
聚會裡人多,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沒人會注意這裡。
兩人穿過走廊,燈光隱隱約約,看不分明。到了走廊的盡頭,那邊有個窗子,月光從外頭灑了進來。
四下寂靜極了,陸淮靠在了牆上,看着葉楚,月光將她的臉照得愈發白皙,眉目明豔卻又氣質清冷。
他站在那裡,將她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這也是陸淮回上海後,他們兩人的第一次見面。
陸淮不說話,葉楚只能主動開口。
葉楚問:“三少找我有事?”
陸淮沒有遲疑:“嗯。”
陸淮雖應了聲,卻又不講到底是何事。
葉楚只能將他手下的話重複了一遍:“你手下說,你想同我見一面。”
她不明白爲什麼陸淮不講話,是他要找自己過來,但次次又都是自己開口同他說。
聽到這裡,陸淮忽的笑了。
他從口袋中拿出了一樣東西,緊接着,修長的手指間已經夾了一個鑰匙。
陸淮把鑰匙遞給葉楚,她沒有多想,下意識接到了手裡。
葉楚不解:“爲什麼要給我一把鑰匙?”
陸淮開口叫了她的名字:“葉楚。”
葉楚問:“怎麼了?”
陸淮微微俯下身來,看着葉楚的眼睛。雖然兩人靠得近,但是他身上卻沒有那種壓迫感。
葉楚怔了一怔,兩人之間忽然縮短了距離。他的氣息貼近以後,她的心跳好似也快了幾分。
葉楚定了定神,認真望向陸淮,紛亂的思緒漸漸靜了下來,她耐心等着他的話。
陸淮淡淡開口:“我有些東西落在車裡了,你能幫我去拿一下嗎?”
葉楚看着陸淮,分明他剛從外面進來,爲何現在要讓自己去替他拿一樣東西。
但她知道,只要陸淮說了這樣的話,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葉楚只問了關鍵問題:“什麼東西?”
陸淮的嘴角微微一牽:“車裡有個盒子,我要的東西就放在盒子裡。你看到後便會明白了。”
陸淮的記性這樣好,又何曾忘記過什麼東西。更何況,重要的事物早就已經存放好了,怎會帶到這裡來。
這不過是他給葉楚設的一個局罷了。
那個盒子裡有些秘密,需要讓葉楚親自揭曉,他自然不會讓旁人去做。
葉楚想了想,說了聲:“好。”
眼看着葉楚快要轉身離開,陸淮又叫住了她:“等等。”
葉楚停下步子,看着陸淮。只見他手裡拿了另一個小鑰匙,又不知道在賣什麼關子。
陸淮的手輕輕落下,將那個小鑰匙放在了葉楚的掌心。
葉楚的手溫熱,她察覺到了他手上的溫度冰涼,或許是因爲剛從外面進來的緣故。
葉楚擡眼,看着陸淮,他的面色如常,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陸淮交待了一句:“盒子鎖了,要用這個鑰匙開。”
爲了保密起見,陸淮當然留了一手。
葉楚:“好,我很快就回來。”
陸淮彷彿找她有別的事,若是要拿東西,就少掉了一些時間,葉楚決定儘快回來。
陸淮語氣淡淡:“不急,慢慢來。”
他神色輕鬆,低沉的聲線也淡然得很,聽上去並不着急。
葉楚合攏了手掌,把那兩個鑰匙都握緊後,就轉身走了。她穿過走廊,走進了宴會的喧囂裡。
陸淮沉默地看着葉楚的背影,眸色深淺不明,嘴角浮起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小騙子,上鉤了。
……
葉楚到了宴會大廳,專注地朝着門口走去。
她走出新城飯店的時候,冷風吹了過來。
葉楚掃了一眼,發覺陸淮的車子停在對面路口。
她雖不曉得陸淮要做什麼,但她知道,只要去他的車裡找到那個盒子,就能發現真相。
葉楚徑直往陸淮的那輛車走了過去。黑漆漆的夜裡,黑色的汽車停在那裡,被路燈的光照亮。
葉楚拿出鑰匙,輕而易舉地開了車門。
打開車門,葉楚坐進了車中,她思索了一秒,立即將車門關上。
那個盒子擺放的地方很顯眼,她隨意一看就找到了,彷彿是他故意放在那裡,令她能快點看到一般。
葉楚將那個木質盒子拿到了手中,盒子的外表看上去極爲普通,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葉楚用小鑰匙輕輕一擰,迅速打開了木質盒子。嗒的一聲,蓋子開了,盒子的內側展露在眼前。
她愣住了。
陸淮分明是讓葉楚來替他拿一樣東西,而那個盒子中根本就沒有陸淮所說的“東西”。
裡面只有一張白紙和一支鋼筆,但那張白紙並不是空的,上面寫着一串摩斯密碼。
葉楚略加思索後,覺得陸淮之所以留了一支筆給她,應該是想要讓她在下面回覆。
葉楚瞬間明白了陸淮的用意,他早就已經猜到了,現在無非是想要她主動暴露其身份。
嗯,反正她也準備跟找機會同他說的。
她淡淡一笑,那就看看陸淮在問什麼好了。
葉楚拿出了盒子中的那張白紙,看了起來。
讀懂這個詞的含義後,葉楚怔了。
因爲那一串摩斯密碼的意思是。
小騙子。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一場好似調情的試探。
因爲敏感原因,青會改爲清會,洪門改爲鴻門,這兩個都與歷史無關。
下一章有點卡,在12點以後更新,評論隨機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