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裡,氣氛沉悶,煙霧騰騰,夏老爺今年五十二歲,往常見面三分笑的臉上,死氣沉沉,低着頭,沉悶的抽着菸袋。
“夏老爺,您說句話呀,”一個瘦長的藍布長衫有些焦急的問道:“當初大家說好,一起關門,現在齊家倒了,我們怎麼辦?是開門,還是接着關?”
“就算開門,這價格怎麼定?”另一個老鼠須緊接着問。
杞縣糧商這次是統一行動,領頭的就是齊家,現在齊家倒了,自然是排名第二的夏家。夏老爺依舊沉默不語,只是一個勁的吸菸。
“夏兄,到底何去何從,你說句話呀!”
依舊沒有回答,另一個人跳出來,憤憤不平的叫道:“我們就不開門,我看姓莊會不會把我們全抓到牢裡!”
所有人都用看白癡的眼光打量他,連齊家這樣的百年大族都被毫不猶豫的掃了,他莊繼華還會在意再多抓幾個?
良久,夏老爺才收拾起菸袋,擡頭慢吞吞的說了句:“天色不早了,大家好自爲之吧。”
“夏老哥,您老得拿個主意呀,到底該怎麼辦?”老鼠須不死心的追問道。
“有句老話,胳膊擰不過大腿,連齊家這樣的家族,說封就封了,老朽確實不知該怎麼作。”夏老爺語氣沉重。
衆人散去後,夏老爺在客廳中來回走了兩圈,突然叫道:“管家,我們出去一趟。”
管家連忙過來:“老爺,我們要去那裡?”
“莊司令不是在縣政斧嗎,我們去拜訪莊司令。”夏老爺平靜下來了,從接到齊家被封開始,他就在思考莊繼華這麼作是爲什麼,怎樣才能在這場風波中保住自己,保住夏家。
幾個小時的思考,他終於找到了一條方法,雖然不知道效果會怎樣,當他確定這是唯一一條保住夏家的方法。
“現在?老爺是不是太晚了。”管家憂慮的提醒道。
“再晚也不晚,”夏老爺走到客廳,又轉身大聲叫道:“更衣,快點,更衣,把那套舊棉袍換上。”
夏夫人拿着棉袍過來,邊走邊說:“老爺,你急什麼,穿這衣服去見司令,行嗎?”
“穿這身,可能能給我夏家節約幾斤糧食吧。”夏老爺苦笑道。
夏夫人的手停下來了,很是不解的問:“老爺,你這是什麼意思?”
“別人是殺雞儆猴,這位莊司令不愧是鐵腕人物,他用的殺猴儆雞,剛纔他們在這說這說那,殊不知,姓莊的已經磨好刀,如果不從,他不介意把我們這些人全收拾了。”
“老爺這是什麼意思?”夏夫人還是不解。
“這次我們要想過關,得出血,我打算捐五萬斤糧食出來救災。”夏老爺的語氣就象含着根黃連苦。
“沒有其他辦法嗎?”夏夫人遲疑片刻後問。
夏老爺搖搖頭,夏家與齊家相比最大的差距便是在政斧層面上,齊家幾個子女都走上政斧高層,而夏家最多也就在杞縣層面上混混。
“可能還不夠,最好加上兩萬大洋。當初我就勸你不要去掙這個黑心錢,你不聽,這下雞飛蛋打了吧。”這話已經表明,夏夫人不是那種只知道相夫教子的女人。
“當初不是齊家領頭嗎,我要不參加,恐怕已經關門了。”夏老爺苦澀的說,齊家開口,夏家是不能也不敢拒絕的。
夏老爺不是一次到縣政斧了,光復後也來了幾次,但今天晚上的縣政斧明顯與以往不同。這種不同在外表上看不出來,政斧大門外外與平時相比只多增加了兩個崗哨,可走進縣政斧後就會發現,整個縣政斧已經高度戒備,四周的房上都佈下暗哨,每道門口都有崗哨,兩隊遊動哨在院內四下游動。
莊繼華有些厭惡的看着眼前這個戰戰兢兢的老頭,就在這個老頭進門前,他正與蕭振瀛討論是不是就此將杞縣的所有糧商一網打盡,以國營糧店取而代之。蕭振瀛堅決反對,蕭振瀛認爲目前最關鍵的是打掉齊家,整頓的目的不是泄憤,杞縣的糧商大多數並不是僅僅經營糧站,還有其他實業,徹底打掉糧商會對杞縣的戰後重建造成極大困難。
蕭振瀛的這番話讓莊繼華猶豫了,就在這個時候,夏老爺求見。夏家本是這次打擊對象之一,可蕭振瀛剛纔的建議讓莊繼華改變主意,答應見見這個杞縣第二大糧商。
“莊將軍,老朽是來請罪的。”夏老爺很坦誠,見到莊繼華的一句話便讓莊繼華的怒氣消了一半。
“我所以答應見你,是因爲你是本縣的大地主之一,但這次你沒有逼佃戶補交租子,否則我是不會見你的。”莊繼華的語氣如一把刀,夏老爺心中打個寒戰,暗叫僥倖。
在聽說齊家要求佃戶補交地租後,夏老爺立刻就知道齊家要作什麼,爲了應對即將到來的糧食大戰,他也動過收租的念頭,但夏夫人堅決反對了,讓他暫時沒有動作,沒想到這下居然就救了他一命,救了夏家。
“停止賣糧就已經很過分了,”夏老爺小心的看了莊繼華一眼:“這樣的荒年,政斧在如此困難下,依舊百般救濟,是百姓之幸,我若連這樣的糧食都要奪,那真是罪該萬死。”
“那你爲何要停止賣糧呢?”莊繼華的神色依舊冷峻。
“唉,說來話長了,”夏老爺露出痛悔的神色,唏噓道:“齊家是杞縣第一家,他找上門來,老朽沒有膽量拒絕,雖然賤內反對,可齊家的勢力太強了,隨便說句話,我夏家便會家破人亡。”
莊繼華一言不發,目光冷冷的看着他,帶着絲絲殺氣,汗珠順着脊背向下流,夏老爺有種窒息的感覺,似乎天地在這瞬間變得凝固,雙腳一軟差點就跪倒在地。
“莊….,莊將軍,老朽此來,一是認罪;另外就是贖罪,老朽決定將糧庫所存五萬斤糧食,全部捐出,用於救災,另外再捐出兩萬大洋,以作軍需,免去夏家佃戶兩年地租。”
夏老爺心中猶如割肉般痛,可對面的傳來的重重殺氣,將他壓得透不過氣來。良久,那冷冰冰的聲音再度傳來。
“你的糧庫就只有五萬斤糧食?”
“不,不,夏家糧庫藏糧八萬斤,另外三萬斤是用來經營的,老朽向將軍保證,以去年春天的價格賣,決不敢多要一分錢。”夏老爺的汗順着腮幫落下,他來不及掏出手絹,用袖子抹了抹。
“商人經商,就是賺錢,此乃天經地義,我沒有意見,但商人決不能忘記自己的社會責任,經商是爲了賺錢,賺錢就是要反哺社會,有了錢,可以更好的生活,可有了錢,就應該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美國哈佛大學是美國最著名的大學,他有一條著名的校訓,入學是爲了學識的增長,畢業是爲了更好地服務國家和人民。這個社會是由我們每個人組成的,如果我們每個人都盡到社會責任,我們的社會就會迅速變好,迅速強大。”
夏老爺心中鬆了口氣,可隨即又提起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過關,依舊小心翼翼的觀察莊繼華的臉色,蕭振瀛這時也淡淡的說:“古時有弦高販牛救國,商人並不都是隻愛錢,夏先生,你學學張靜江先生,學學虞洽卿先生,看看他們是怎麼作的。”
“你今天能來,能作出這個舉動,說明你的良心還在,”莊繼華又補充道:“一位前輩曾說過這樣一句話,人的格局有多大,事業就有多大,對政治家如此,對商人也同樣,夏先生,有些錢是可以掙,有些錢,寧可破家也不能掙!”
隨着夏先生三字出口,如山的壓力消失了,夏老爺終於鬆口氣,他知道象莊繼華這樣的人物,一旦作出決定便輕易不會改變。
“是,是,老朽一定牢記此次教訓,絕不再賺這等斷子絕孫的錢。”
“好,夏先生,你剛纔說,要免去佃戶兩年地租。”莊繼華又開口道。
“是,老朽回去便向所有佃戶宣佈,具結保證。”夏老爺連忙保證道。
“我是相信你的,”莊繼華淡淡一笑:“我的意思是,這樣的好事不能僅僅只是您一個人作,應該動員所有人都來作。”
“我。”夏老爺有些傻眼了,他當然明白莊繼華的意思,只是…。
“怎麼,有困難?”莊繼華彷彿隨意的問道。
夏老爺遲疑中迅速衡量得失,很快他便擡頭答道:“老朽擔心老朽沒有足夠的威望,杞縣雖然不大,除了齊家外,還有好幾家是老朽不敢碰的。”
“呵呵,”蕭振瀛笑起來,他拍拍夏老爺的肩膀:“這點你放心,有縣政斧、黨部、救國會在後面給你撐腰,另外,省政斧就要頒佈個勸募令,要求全省地主,百畝以上的免除佃戶地租兩年,百畝以下的,免除地租一年,你的想法與省政斧的設想相同,到時候,你只需要帶頭響應就行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老朽義不容辭,義不容辭。”
夏老爺滿頭大汗的走出縣政斧,沒走多遠,就碰到一輛黃包車向縣政斧奔去,昏暗的燈光下,他認出正是那老鼠須的包車。心中暗道:這小子也算個聰明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