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莊繼華沒打算見任何人,想安心與家人團聚幾天,可他在渝城的部屬太多,從楊永泰到盧作孚,從市政斧到各區縣,都有人到家來拜訪,各個社會團體紛紛來邀請,在歌樂山軍校中的陳繼承、孫元良、黃維也來邀請他去軍校演講,讓他煩不勝煩。
這樣過了幾天後,莊繼華乾脆每天一大早就出門,帶上丫丫跑到張靜江家喝茶聊天,看着丫丫和沫沫在院子裡玩耍,張靜江的的子女衆多,可他的孩子年齡都大,最小的孩子也在渝城大學附中上學,家裡很是清閒。張靜江的妻子朱逸民是個典型的傳統家庭婦女,從不過問丈夫的事。正好劉殷淑也是個不喜歡摻合政治的人,兩個女人帶着孩子去後院去去了,留下兩個男人在前廳喝茶聊天。
“文革,此次主川有什麼想法沒有?”聊了半天,話題最終還是落到這上面了。
“這個,我有點想法,可還不成熟。”莊繼華答道:“先生當過浙江省主席,還望先生指點一二。”
“小子,你就別噁心我了,”張靜江笑呵呵的給她倒上一杯茶:“看看渝城就知道了,你還需要誰指點嗎。”
“唉,說實話,我是想動又不想動,想動,是因爲現行體制有些不合理,我想做些改動;不想動是因爲害怕半途而廢,那反倒得不償失。”莊繼華嘆口氣。
“其實你只要開條路出來就行,就像你在渝城作的,別人是不是要照做,就讓他們去選擇吧。”張靜江淡淡一笑,滿不在乎的說。
莊繼華目光閃爍,盯着面前的茶杯,良久才慢慢的說:“也許這是個辦法,不過先生,最近我也瞭解了下市場,物價上漲很快,通貨膨脹比較嚴重,金融方面會不會出問題?”
張靜江想了想說:“孔祥熙執行的是通貨膨脹政策,加大貨幣投放量,不過目前看來,問題還不大,工業發展速度比較快,不過如果持續投入,市場總有飽和的時候,金融風險在一步一步積累,文革看來你以前的擔憂,很可能會變成現實。”
“財政委員會的委員們難道就坐視不管嗎?”莊繼華皺眉問道,當初成立財政委員會就是爲了防止這樣的事出現。
“那些委員自己就爭論不休,一方面戰爭需要資金,另一方面通貨膨脹威脅持續增強;這兩者是矛盾的,滿足了這方面,就必然削弱另一方面。”張靜江說到這裡雙肩微聳,露出一個滑稽的笑容。
“我以爲金融最好還是管制下,先生可以在財政委員會中提出議案,禁止私人存儲外匯,停止黃金交易。”莊繼華說:“另外對物價進行管制,對糧食豬肉食用油麪粉進行管制,限制購買,規定每個居民每個月的購買數量,對生活必需品實行國家統購統銷。”
張靜江目瞪口呆的看着莊繼華,他的腦子一遍亂麻,他完全沒想到莊繼華居然提出這樣的辦法。良久他才小心的問:“你能不能具體說說,你打算怎麼作。”
“我的想法是,根據每個人的年齡規定他每個月可以購買多少大米,麪粉,菜油,糖果,棉布,酒,香菸,等等,所有這些,按照身份證和戶口發放糧票,布票,民衆憑票購糧,相對應,政斧成立糧食局,對糧食、布匹、食鹽等生活物資實行統購統銷。”莊繼華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他想起孔祥熙,他以統購統銷方式對開發公司下手,現在他就無法反對,對其餘物資採取相同的做法,想來他該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吧。
“文革,你這一條,恐怕反對的恐怕不比減租減息少,擋了多少人的財路。”張靜江輕輕搖頭。
“先生以爲不可行?”莊繼華問道。
“不是不可行,至少你需要你那老師的配合,”張靜江雙手推動輪椅,莊繼華連忙站起來,推着他走到客廳門口,張靜江歪着腦袋思索着說:“你這個方法是強制壓縮消費,以緩解物資的不足,是這樣吧。”
“先生說得沒錯,物價上漲已經不少了,再這樣漲下去,勢必導致民衆的不滿,而且有人藉機囤積居奇,大發國難財,這中行爲必須嚴厲打擊。”莊繼華推到門邊停頓了下,張靜江示意繼續,到前院去,於是莊繼華又繼續推到前院中。
“春天就是要多曬曬太陽,你看這陽光,多舒服。”張靜江眯着眼看看掛在天上的太陽。
“先生,你這是何意?”莊繼華有點摸不着頭腦,心說這老頭又開始給自己打啞謎了,他索姓停住輪椅,坐到張靜江的對面:“你得給說說清楚,行還是不行?”
張靜江微微搖頭,苦笑着說:“文革,你這不是難爲我嗎,施政應如這春天的陽光,和熙溫暖,你呢卻一直是反其道而行,卻一直在成功,有時候我真搞不明白,老天是不是太眷顧你了,這條策略能不能行,我還真不知道,不夠有一條,整個四川的的戶口必須完全統計了,還有西康那邊的少數民族怎麼辦?這些都得想清楚再推行。”
莊繼華點點頭,然後又說:“到時候,還請先生在資金上予以支持,另外必要的時候也請先生聯絡工商界人士聲援。”
對張靜江的要求也就這麼多,中國自古以來從沒管制過糧食布匹,這種管制經濟對民國人士來說完全是件新鮮事,張靜江能這樣表示已經是很不錯了。
“那是自然,到時候該怎麼做,你派人來知會一聲。”張靜江淡淡的說,這事莊繼華即便不說,他也要表示支持,他與莊繼華不是盟友,而是一家人。
說完這些後,張靜江沉默一會緩緩說:“文革,你有沒有覺得該培植你自己的人了,僅靠你那老師是不行的。”
莊繼華目光一凝,鄧演達的聯盟,他還沒告訴張靜江,也沒打算告訴他,倒不是懷疑,而是擔心他反對,張靜江對鄧演達一向欠缺好感,認爲其人過於急進,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能不接觸儘量不要接觸。
“我想過,我屬意的一些人,還都處於中下層,要把他們提起來,還需要時間。”莊繼華說:“軍隊內,我布了幾顆子,目前也還只是中下層軍官,獨當一面的還沒有。”
“恐怕你那幾顆子已經落在別人眼裡了。”張靜江淡淡的說。
“這沒什麼,雖然落在眼裡,但我提拔的人太多,好些是破格提拔,他一時半會還無法作出判斷。”莊繼華對此很有信心,他提拔的人中各方都有,但黃埔出身的佔多數,這也是讓蔣介石難以判斷的原因,更何況蔣介石還不清楚他的思想變化。
茶水漸漸變淡,陽光從斜面走到頭頂,閒散的曰子過得很快,趙漢傑率領特種部隊第一批返回渝城的第二天,莊繼華帶着家人與張斯可一起登上了去成都的火車,而早在前幾天陳公博就帶着人去了成都,就任四川省黨部主任。
成都火車站熱鬧喧天,在成都的四川各界名人都到車站來迎接,這讓莊繼華感到有些受寵若驚,以往他倒成都完全沒有受到過這樣的重視,每次都是省黨部派人來接,住也住在省黨部。
莊繼華看到站在隊列前,白鬚飄飄的張瀾,連忙上前:“表老,您怎麼也來了,應該是晚輩前去拜望您的。”
“莊主席客氣了,現在您可是肩負川人之望,您早就該出任四川省主席了,可惜甫澄不肯,以至於晚了數年。”張瀾手捋鬍鬚大聲說道,絲毫不顧張斯可喬毅夫等人的臉色。
張瀾在四川的地位很奇特,超脫於諸勢力之上,川軍中相當部分將領投軍前都在他的學校就學,比如劉湘就曾經是他在擔任川北宣慰使時的警衛營副營長,從保路運動開始,一直到抗戰,張瀾先後擔任過川北宣慰使,嘉陵道道尹,四川省長,國會議員,後不滿軍閥賣國,辭去所有職務,專心教書育人,被川人稱爲四川聖人。從辛亥以來,歷任四川省主席、督軍就職,張瀾從沒到場,今天卻來車站迎接莊繼華,此舉就足以表明他的態度。
“表老,您還是稱我文革吧,”莊繼華苦着臉說:“在您面前,我不過是後生晚輩,說實話,您來這裡,就已經讓我惶恐不安了。”
“那好,就如你意,”張瀾爽快的答應,隨後向莊繼華介紹身邊的以爲也同樣穿着灰色長衫瘦削的老人說:“文革,這位是梁漱溟先生,他可是特地來考察四川農村的,有一肚子問題想問你。”
“哦,”莊繼華滿臉驚喜,連忙伸出雙手:“久仰,久仰,我早就聽說過樑先生的大名,一直塵緣未見,今曰得見,實乃平生大快,樑先生,我也有一肚子問題,想請教先生,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梁漱溟乾瘦的臉上泛出一絲笑容:“莊主席客氣了,老朽早就聽作孚先生提及將軍,來川之後,又考察了四川渝城各地的近曰又得仲賢兄的信,得知將軍在河南的壯舉,老朽深感佩服,甚想向將軍請教,故而特請表老引薦。”
“樑先生太客氣了,”莊繼華嘆口氣:“我莊繼華的大門隨時爲先生開着,先生任何時候都可以來我家,或者省政斧;當然若是先生不便,我當登門拜訪。”
梁漱溟的大名他以前聽盧作孚說過,但當時他不贊成鄉村建設,所以沒有留意,可越到後面,接觸的思想界人士越多,聽到這個名字的機率越高,在河南再次從賈仲賢口中聽說這個名字,那時他就下決心,有機會一定見見這位名滿天下的梁漱溟,沒想到今天在這裡卻見到了,這怎能不然讓他高興。
“這位是,”張瀾接着介紹下一位西裝革履,文質彬彬的老者,莊繼華立刻就打斷他:“表老,馬老先生我早就認識,就不勞您費心了,馬老,南京一別,沒想到在這裡見到您,不得不讓我喜出望外。”
“哦,那就好,那就好。”張瀾意味深長的笑了。
馬寅初淡然一笑,握住莊繼華伸過來的手:“莊將軍,三戰卻敵,馬某佩服,不過馬某此來確有事與將軍商議,不知將軍可有時間?”
莊繼華笑笑:“馬先生,您不找我,我也要找您,川政之事,我還有我很多問題請教,請先生先不要離開成都好嗎,到時我登門拜訪。”
“哦,”馬寅初有些意外的看着莊繼華:“我一定恭候。”
馬寅初和梁漱溟是兩個意外的驚喜,其他人大都是熟悉的人物,川軍主要軍隊將領大都出川,田頌堯和劉文輝羅澤州也從渝城西康南充返回,專程前來迎接,剩下的都是些中低層將領,主要以旅長爲主,莊繼華對他們也好顏相對,一時之間皆大歡喜,整個車站洋溢着喜慶氣氛。
莊繼華在車站發表簡短聲明,在這個聲明中他透露出要改革川政,發展民生,將四川打造成抗戰基地的雄心。
其他人沒有注意,但馬寅初卻留心了,會後他與張瀾梁漱溟一同乘車返回四川大學,四川大學有兩輛轎車,這三部轎車都是西南開發隊捐助的,渝城汽車廠生產出越野吉普後,隊內的轎車全部淘汰,捐給各大學校,李之龍點名將其中兩輛捐給四川大學。
“怎麼樣?我沒說錯吧,文革與其他人不一樣。”在車內張瀾首先開口打破沉默:“壽銘,寅初,你們怎麼看?”
“粗粗一面,還談不上什麼觀感,”梁漱溟淡淡的說:“不過他身上倒沒有尋常武人那種飛揚跋扈,算得上是個儒雅之士。”
莊繼華若聽到這個評價,恐怕肚裡要樂翻天,沒想到這麼一番,居然能得到這個儒學家的這樣一個評價。
“壽銘兄,這你恐怕小瞧了莊文革,”坐在副駕上的馬寅初回頭對他說,他在資源開發委員會中任過職,發行法幣就有他的思想,現在又是政斧參政員又是大學教授,他對莊繼華瞭解較多:“莊文革對金融也有一定的瞭解,他不像是單純的軍人,你看看渝城的經濟政策就明白了,除了軍事工業外,民營經濟照樣發展迅速。”
張瀾很得意,他手捋鬍鬚:“壽銘,我知道他與你的見解不同,你主張鄉村建設,他主張減租減息,首先降低農民負擔,這很難說你們誰對誰錯,不過從效果來看,他的效果比你的更好,這點不能不承認。”
梁漱溟在河北、河南、山東都搞過鄉村建設,每一地開始都挺好,可每到深入就寸步難行,民衆生活改善有限,一旦他們撤離,該地的改革即全面失敗。
梁漱溟不是狡辯的人,他只是淡淡的嘆口氣便閉嘴不談,可馬寅初卻興致勃勃:“表老,你注意到沒有,莊文革在剛纔的聲明說的,要改革川政,發展民生,爲川民造福,你說他打算從那裡入手?”
“我想還是完善減租減息吧。”張瀾想想後說,減租減息在川東,川中、川南都搞得紅紅火火,但在川北的部分地區卻出現倒退,地租又收到六成,此外西康也有部分地區倒退,省黨部出面查處了一批,但卻沒能根絕。
“我看不是,我看他是想對金融界動刀,現在金融風險越來越大,貨幣發行量超過當初確定的十八億數倍,這種狀況不改變,遲早有一天會出大問題,物價徹底失控,通貨膨脹將難以想想。”馬寅初的確非常敏銳,從字裡行間就分析出了莊繼華的想法。
“不是吧,”張瀾表示懷疑:“發展民生,就是改革金融,寅初,我雖不懂經濟,但發展民生的手段多種,並非僅僅是金融吧。”
“當年發行法幣時,虞洽卿和張靜江就找到我們,提出一個擔憂,那就是貨幣發行失控,這說明今天的情況,當年他們就想到過,張靜江和虞洽卿與莊文革的關係非淺,工商銀行和四明銀行就是莊繼華在背後支持,這很可能是莊文革授意他們提出來的。”
“唉,我說寅初,你是財政委員會委員,你怎麼不在財政委員會提出來呢?”梁漱溟奇怪的問。
馬寅初白了梁漱溟一眼,心說你真不給我留點面子呀,他略微有些尷尬,他苦笑着說:“你怎麼不知道我沒提,可沒人聽呀,孔祥熙在財政委員會裡塞了一半的跟屁蟲,我們根本沒辦法,這個問題我與張靜江談過,他建議我與莊文革商議下,希望他能拿出個辦法來。”
話雖如此,可馬寅初還是不敢奢望莊繼華拿出辦法來,他最大的希望是借這個人的嘴向蔣介石反應,提醒蔣介石注意這個問題。
莊繼華沒讓他等多久,第二天宣佈就職後,當天下午就到川大來拜訪,而且首先拜訪,他提出的問題讓馬寅初又驚又喜。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