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下旬的烏蘭巴托,一場來自西伯利亞的冷空氣將氣溫拖拽到零下二三十度,隨之而來的則是一場鵝毛大雪,幾乎一夜之間,成爲軍事重鎮、屯兵十餘萬的蒙古高原核心城市,變爲灰濛濛的世界!
狂風如刀,至少六七級的大風掠過樹梢和電線,發出追魂奪魄的嘯叫,紛紛揚揚密集到令人看不清前方十米的雪花之中,夾雜着成塊兒的冰凌冰晶,掃在樹木上,居然能把針葉狠狠的敲下來!拍在玻璃窗上,則發出令人心驚肉跳的“噗噗”沉悶鈍響,隨即被屋子裡的溫暖熱量給熔化,滑落下去,卻留下一條條、一團團黑乎乎的污漬!
這雪,居然髒的好像夾雜了煤灰一樣!
安置於此的北方集團軍司令部,將星雲集,以傅作義爲總司令,原晉綏軍爲骨幹,整編訓練而成的衛戍力量幾乎全部的將軍濟濟一堂,享受着酷冷的寒冬中極爲寶貴的溫暖,一個個面色凝重,上百人的大廳中居然只聽到低低的咳嗽,和喝水的響動,以至於那冰雪拍打玻璃窗的響聲居然佔了上風!
坐在上首的傅作義表情冷峻,目光透過微微紅腫的眼皮冷颼颼的不時掠過衆人的臉龐,縱然是跟着他多年的老兄弟、老部下,卻也難以猜的透他心中的想法。
這裡面,尤其是隨着整編而水漲船高,從區區一個旅驟然擴充成一個師級別,順利升格的第101師董其武、第31師孫蘭峰和第32師袁慶榮爲最。不過比起其他人來,他們三個的表情要相對的輕鬆,皆因之前已經得到比較可靠的小道消息,知道接下來將要面臨什麼。
難捱的靜默終於在持續了整整十分鐘後被打破,隨着傅作義緩緩站起身的動作。所有人的精神好似提線木偶一樣被牽拉着齊齊匯聚到他的身上,一股緊張的氣氛驟然升騰,好似外面的狂風颳了進來,讓人直想裹緊身上的保暖軍服。
傅作義兩手撐着桌案,聲音不甚洪亮,但足以形成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的迴響。嗓音中略帶着一絲破裂的沙啞,中氣卻十足。
“諸位想必都已經知道,海軍業已成功攻佔美國西部,而一場千年不遇的空前地震導致整個日本列島的顛覆,可以說,我們中國千百年來始終如芒刺在背的敵人,已經從此徹底完蛋。甚至不用再興刀兵,他們的敗亡,或者如自古以來無數侵略我中華的遊牧民族一樣。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即便能留下那麼三五人,也不過苟延殘喘而已。”
很平常的開場。相關情況,每一個將領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那本就是值得普天同慶的大好事。自宋以降千年來,倭寇每每興兵侵犯,歷代王朝或因爲外部掣肘,或因爲海上力量不興,但更多是因爲手裡有龐大的陸地國土都忙活不過來。故不得管那些孤懸海外的撮爾小邦,才容得他們一直存留至今。乃至在列強的培育下成長爲一條狠狠撕咬宗主國,甚至想反身當主子的惡犬。
此前長達半個世紀的恩怨衝突,雙方死傷數以百萬計的血海深仇,都隨着朱斌暗中主持的一次兇殘超級打擊而徹底的煙消雲散。
不用再進攻,只需要海軍封鎖住航道,簇擁在朝鮮半島和朝夕不保的北海道的日本人。美軍,都要餓死。而深受乒迫害的兩三千萬朝鮮人,在大量反抗隊伍的引導下,在朱斌等腹黑人物的引導攛掇下,面臨餓死危險。卻又看到了逆襲希望的他們必然揭竿而起,到時候,一場你死我活的拼殺必將全面上演。
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慄啊!這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無過於飢餓!餓瘋了的人絕對不會再堅持什麼道德情操,什麼紀律尊卑,爲了一口吃的,他們能將人性踐踏到誰也無法想象的地步。
大亂,已經是預料中事。
如此開場,有些出乎預料,不過衆人心裡都清楚,那不過是鋪墊,正題必然在後頭呢。
果然,傅作義目光威棱四射,聲音陡然拔高:“但是!諸位同樣要清楚,那一切的戰績,都與我們無關!宣揚國威於海外的威風,是屬於朱家軍,一支建立不到十年的全新隊伍,一支不肯打內戰、不肯沾染同胞鮮血的年輕人打出來的!而我們這些半輩子征伐,來來回回卻都在自己的國土上折騰,導致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國家崩壞,四分五裂的軍閥,老兵痞,卻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們光宗耀祖,揚眉吐氣,真正實踐一個軍人應有的使命。你們,有沒有感覺到那麼一丁點兒的慚愧?!”
震撼!驚訝!全場大多數人臉色爲之大變,完全沒想到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不過,卻也沒有任何人表示異議。傅長官沒有說錯,在場的每一個人,名字響噹噹的都是將軍,可誰的榮譽,是真正通過對外戰爭贏得的?
誠然,傅作義率領下的晉綏軍大部,要麼參加過剿滅蒙古德王叛亂,要麼參加過長城抗戰,更曾經收復東四省,而今也駐紮在北疆警戒蘇俄,論功勞,那是有一點的。
可誰都清楚,他們自始至終扮演的角色,不過是打醬油的副手,正經的戰鬥,是人家朱家軍,是商震、宋哲元的部隊爲先鋒打出來的,這還是得到了朱斌的全力支持,重新武裝整訓過後,纔有的殊榮。比起人家朱家海軍以堂堂之陣橫掃列強,掃平日本,登陸北美,開疆拓土,這差的不是一定半點兒啊!
倒是從民國肇造以來的二十多年,他們一個個軍閥混戰打得不亦樂乎,說出去,真沒什麼可吹噓的。
不過怎麼說呢,在場的那是大哥別說二哥,包括傅作義本人,當初還不是跟東北軍拼的天花燦爛,更是首個動用了飛機、甚至是化學武器pk的悍將,說起來。都他媽的不光彩!
幸而,傅作義的話是連自己都捎帶進去的,大家夥兒心裡頭清楚,卻也不能反脣相譏。
見沒有什麼人竄出來挑刺找茬兒,傅作義暗中點點頭,還行。都挺識時務的。果然能爬到這個位子,就沒有一個是傻瓜,連閻錫山老漢都服老了,他們這些當手下的也沒有傻乎乎不配合的。大勢所趨,不識時務就太蠢了。
響鼓不用重錘,傅作義點到即止,隨後轉變口風:“不過,萬幸的是,我們還有一點機會實現當年參軍的夙願。中國並未真正安全。四周依舊羣狼環伺,列強虎視眈眈,想方設法要瓜分瓦解,置我五萬萬華夏子孫於奴僕卑賤之地,意圖奴役剝削,凌虐欺辱!此事,我輩身爲軍人,自當挺身而出。一力承擔!方今天下,沒有公理只認強權。誰的大炮多,飛機多,誰就有話語權,誰就有資格活下去!我們中國人自然要重振五千年文明之聲威,必不讓列強凌駕於頭頂之上!據此,軍事委員會作出決議。全軍不可懈怠,更要動員起來,抓住時機,與敵決戰,徹底奠定未來百年穩固安寧之基!”
他說着話。手臂用力的恢復,虎虎生風,似有一股澎湃的力量隨之蔓延開來,以至於整個大廳中的溫度,都在悄然的升騰。
隨即,手指如劍遙遙指向北方,鏗鏘有力的道:“我們的任務,便是要集中兵力,將數百年來侵佔我國數百萬平方公里國土,數次製造慘痛血案,趁火打劫,無惡不作的俄國老毛子,狠狠的打出去!重新收復那千里江山,重塑我華夏神聖不可侵犯之疆域!”
傅作義收回兩手,撐着桌案,身子往前探出,以威壓姿態目光炯炯盯着衆人:“諸位,這可是我等徹底洗掉身上污穢,以一身熱血永垂史書的好機會!是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想必都應該有清醒的認識了吧?”
那還用說麼?誰不想建功立業光宗耀祖,誰不想讓後輩子孫提起來就嘖嘖稱讚引以爲榮?那些忙活半生卻晚節不保的玩意兒,恐怕世代都擡不起頭來,如汪兆銘者流,而今不就是因爲判錯了形式,太過愛惜羽毛而功虧一簣,而今直接成了親日派的走狗敗類,被無數人罵的狗血淋頭,卻又無處躲藏,惶惶如喪家之犬,據說已經數次吐血,起不了牀麼?
曾幾何時,這也是敢抱着炸彈行刺滿清大員,更寫下“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革命先驅啊,現在呢,還不是人人喊打,畢生榮光全都褪了色。雖然隨着日本的完蛋沒有機會更進一步,“曲線救國”,史書上卻也一定沒有什麼好說法就是了。
說到底,傅作義他們這一代人,身上都有着自古以來“發財立品”的習氣。有了身份地位,便想着讓自己更靠近上流士族,不說萬世流芳吧,起碼別留下個罵名。君不見杜月笙那種混黑的大佬,自己沒多少學問,卻也上位之後,大力追捧名流文化人,“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對一副“春申門下三千客,小杜城南五尺天”的對聯得意了大半輩子。
因此,傅作義把話說得如此淺顯直白,也沒有人裝迷糊,登時滿堂熱烈的迴應:“願追隨傅長官爲國征戰,死而後已!”
傅作義滿意的點點頭:“嗯,我相信諸位都能明白意義之重大。不過,我們面對的形式可不容樂觀!對面的蘇俄人陳兵七十萬,用一年多時間構建了無數堅固堡壘,又是他們最爲熟悉的嚴寒天氣,極大的限制了我們的空中力量支援,此戰,必將是一場前所未有的苦戰!雖說朱總長和軍事委員會都確定會給予充足之支援,關鍵,還是要看我們!怎麼樣,諸位有沒有信心,打贏這一仗!”
“有!”
如同一般師團動員令似的,衆將領的喊聲同樣整齊有力。這個時候,容不得任何人拉稀擺帶,掉鏈子認慫,自從閻老西放手,朱斌一力支持的傅作義上位以來,他的權威展露,那是眼裡不揉沙子,手下不留情面。誰敢在這等節骨眼上拖後腿,那就別考慮有什麼好下場!
“好!”傅作義一拍桌案,“那麼接下來。就請星如(楊愛源)兄具體講述,整體部署如何分派!”
楊愛源一臉富家翁似的笑容,和藹的衝着衆人點頭示意,半點不以身爲閻錫山鐵桿心腹、在百萬大軍之中代表,僅次於傅作義今日地位而驕矜,起身後笑眯眯的道:“我這個人軍略上一般。也就是資格老一些,接下來講述的,都是參謀部那些秀才學生們謀劃的,有不到之處,諸位海涵啊。”
他如此一說,氣氛登時舒緩不少,卻是跟傅作義配合的十分融洽,不着痕跡的就把原本可能潛伏的矛盾給壓了下去。
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他這個閻長官的心腹愛將。說出來的話,那必定是老漢支持和認可的,誰敢不給面子?
再怎麼整頓,一輩子軍閥習氣留下的毛病,也暫時改不過來。若不然,傅作義也不用那麼費勁的恩威並重,便是在這等複雜的氣氛下,如何對蘇俄發起戰鬥的整體戰略部署。一點一滴的開始傳達。
差不多相同的時候,距離他們並不太遠的正北方。貝加爾湖邊上的烏蘭烏達,蘇俄遠東方面軍前方司令部,授命前來督軍備戰的朱可夫才從莫斯科回來沒多久,就召集各軍各師將領,傳達來自史大林的命令。
按照中央軍事委員會的統一命令,與史大林同志的睿智判斷。認定在遠東地區,必將爆發一場永久改變形式的大戰。將是中俄美日全部捲進去,勝者通吃,敗者連一絲反擊的機會都沒有。情勢之險惡,直接關係到偉大的蘇維埃是否還能保住遠東出口。橫跨兩大洲的版圖完整!
之前,爲了配合每日聯軍向前逼迫,蘇俄已經費了老大勁,而今美國突然失敗,日本釜底抽薪萬劫不復,蘇俄驟然從準備鵝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巧妙地位,驟然變成了頂在風口火線上的出頭鳥!
如此令人猝不及防的變化,讓蘇軍上下措手不及,此時再想議和已經不可能,儘管中國而今遠征萬里,周圍火光四濺,可誰都能看出來,沒有太平洋艦隊和日本聯合艦隊的威脅,在至少一年的時間裡,他們可以爲所欲爲,肆無忌憚的橫行!
到了這般田地,蘇俄通過幾十年來部署下的各種渠道蒐集情報,確定戰爭已經不可避免,此時已經跟希特勒並稱於世的戰爭狂人朱斌,那是絕不會放過讓自己的功勳更上層樓的好機會,呆在北方的一百多萬大軍,聚集的鋼鐵洪流,必將向前滾動。
蘇俄不能認輸,不能露出一丁點兒的軟弱痕跡,否則,虎視眈眈的希特勒德國戰車必將毫不猶豫的碾壓過來,到時候,空前的危機下,被大清洗搞得五癆七傷的偉大紅色帝國能否撐住,真是隻有天知道了!
關鍵時刻,之前表現不錯的朱可夫臨危受命,取代阿巴拿申克大將出任方面軍司令,承擔任務之重不是旁人可以想象的。
此時,紛紛揚揚的黑雪從天而降,滾滾烏雲從庫頁島方向刮過來後,又被北方氣流卷裹着向西侵襲,億萬噸的火山灰夾雜在中間,讓本來就嚴寒難當的北疆更加的不適合人生存。
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帶着粗糙的口罩,忍受着無處不在嗆人的氣味,朱可夫心中的憂慮讓其他人感到十分不解。
第一軍司令**夫中將腆着大肚子,滿嘴高度燒刀子的酒味,臉色黑紅,粗魯的揮舞着手臂說:“我不認爲中國人能在這樣的天氣下發動進攻。瞧瞧吧,這裡有零下三十攝氏度,熱水噴出去不等落地就能結冰,他們的小身板早都凍僵了吧?再說這該死的黑雪,肯定讓所有的飛機都趴窩。沒有了空中優勢,他們憑什麼打過來?倒是我們,可以狠狠的教訓教訓他們,省的以爲打敗了日本猴子,就覺得天下無敵!”
太平洋艦隊司令尤馬謝夫中將黑着臉道:“討厭的日本小矮子們徹底完了!但他們那裡飄過來的火山灰差點把符拉迪沃斯託克變成煤坑!我們的戰艦甚至都凍在水面上沒法動彈,不過,哈哈,他們那該死的海軍也過不來了!”
雖然大清洗已經基本結束,倖存下來的這幫傢伙要麼是膽小鬼,要麼是幸運兒,更多的還是老油條,說話都給自己留了一份餘地,沒有讓朱可夫臉上太難看。
朱可夫對他們的過分輕鬆越發的憂心忡忡,非常不高興的狠狠敲桌子喝道:“如果你們還這樣的輕敵,我想一場大敗可能就在眼前!諸位千萬不要忘了,你們喝的酒,吃的罐頭,穿的防寒服,有多少是從中國人那裡走私過來的!我們遠東七十萬大軍每天的消耗是多麼大的數字!如果走私忽然斷絕,中國人切斷了我們的鐵路運輸,不用打,只要幾個月,我們都得凍死,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