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手就這麼幾個,韓斌也清閒不了。親自推着頭車,一路向老溝方向前行。
心頭火熱,腿腳也就有了力氣。
十五個人推動着五輛大車摸黑趕路,兩個小時都沒用上,就到了老溝西面。
憋足了最後一口力氣,一鼓作氣把大車推上通往破窯的緩坡。
破窯一直是韓斌一夥人,偷偷存貨的地方。每個人都對地勢熟的不能再熟悉了。
悶頭連拉帶推的折騰了一陣,感覺到腳下的坡度再逐漸變緩,所有人不用擡頭都知道,離着窯口已經不遠了。
“加把勁兒,到啦!”韓斌吆喝了一嗓子,心裡輕鬆了一些。
單手推車,另一隻手摘掉了腦袋上的皮帽子,淡淡的白色汗氣,馬上從他的頭頂升騰起來。山風帶走了煩熱,腦子頓時清醒了不少。
“韓頭兒!”
前面拉車的小子抽冷子冒出一句的同時,手上就鬆了力氣。
毫無準備的韓斌,被猛然後退的大車撞了一下,嚇得趕緊扔下帽子,運足力氣抵住車尾。
嘴裡帶着火氣的問:“喊啥?見鬼啦!”
“韓頭兒,前,前面……”頭前那小子真跟見了鬼似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韓斌心下奇怪,抻腦袋順着大車側面往前看去。一看之下,就愣住了。
前面居然立着了個人影,大半夜的獨挑兒似得站在黑洞洞的窯口前面,讓人瞅着心裡就瘮得慌。
好在車頭前面插着火把,藉着風中飄忽不定的火光,韓斌認出來,前面站着的不是山精鬼怪,而是柳辰。
“這小白臉兒怎麼在這兒?”韓斌第一時間在心裡打了個問號。
稍微一走神兒,感覺到大車在向後面打滑。
趕忙衝身邊一起推車的馬屁精喊:“愣着幹啥,找東西把車軲轆掩上!”
“啊?好,好!”馬屁精正瞅着柳辰發傻呢,被韓斌吼的嚇了一跳。
應了一聲後,鬆開推車的手去找東西。
韓斌眼睛跟柳辰遠遠的對視,雙手加上肩膀用力抵着大車。一直堅持到馬屁精小跑着回來,用兩塊破磚頭把車軲轆掩好纔敢鬆開。
藉着整理衣服的動作,平復了一下有些微喘的氣息後,韓斌才擡頭挺胸,氣勢十足的走到了大車前面。
剛想開口問話,發現柳辰站的地方地勢高,自己必須仰着些腦袋才能和他對視。
這讓他心裡非常的不舒服。
邁開步子又往前走了一段,直到距離柳辰也就三五米的地方纔再次停下。
雖然所處的位置還是要比柳辰矮上一些,但韓斌不敢再往前走了。
這大半夜的,柳辰就那麼大大咧咧的一個人站在那裡,身後又是黑漆漆的一片。韓斌在摸不準他意圖的情況下,心裡實在是有些發虛。
要不是顧忌到身後十幾個手下都在那瞅着呢,他甚至都有心想暫時避開。
韓斌張了張嘴想說話,可柳辰就那麼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他覺得如果自己先開口的話,就好像怕了對方似得。
心裡一賭氣,站那也不說話,冷着一張臉憋着勁兒硬等着柳辰先開口。
後面的馬屁精瞅見着倆人就那麼面對面的站着,誰也不說話,心理正鬧嘀咕呢,就聽到後面有人說:“小五爺把道兒給擋了,韓頭兒也不罵他,不會是怕了吧?”
馬屁精想回頭罵瞎說話那小子一通,可轉過頭才發現,後面推車的十多個人,這一會兒的功夫,已經掩好了車輪,悄無聲息的全都湊在自己身後。
馬屁精腦子一動,把罵人的話嚥了回去,正色說:“估摸着韓頭兒是摸不準對方什麼套路。
走,咱們上前去把場子架起來!”
“你快拉倒吧,人家將對將的,咱往前湊合啥啊!”有人打蹙的冒出一句。
“呵~”馬屁精冷笑了一聲:“你要慫了,就在後面站着。這時候能站到韓頭兒身邊,以後肯定能得到重用,自己合計吧。”
一句話說完,馬屁精邁步就往前走。
頭兩步腿還稍微有點兒打顫兒,等聽到身後有腳步跟着了上來,心裡才踏實了些。
大步流星的走到韓斌身側,在稍微落後一點的位置上停住。擺出一副忠肝義膽的模樣。
在他身後,原本只有兩個沒走腦子的貨,下意識的跟了上來。
沒跟上的心裡明白,這時候你可以不表現,但絕對不能落了人後。無奈之下,只能在心裡罵着馬屁精,硬着頭皮跟上。
很快,在韓斌身後站成一溜,拿出擺場子約架的氣勢。
見到韓斌還有跟着他一起離開的十四個人,全部站在自己面前。柳辰垂在身側的右手,下意識的想擡起來。
可稍微動一絲後,又被他強行控制住。
前面這十幾張熟悉的臉,雖然平日裡跟他不算親近,但每次“出活兒”的時候,都很聽招呼,力氣也沒少出。幾年下來,說是一點情分沒有,那是騙人。
暗暗的嘆了口氣,揚聲問道:“你們真的都想好了,一定要去投日本人?”
韓斌一聽這話,火氣頓時就涌了出來,心說:“你個小白臉,就特麼十四個人跟老子走,你居然大半夜的追出來,還想再拽回去幾個不成!”
“小五爺,您大晚上的跟到這兒來,是想着攙一手還是咋……”馬屁精見韓斌不吭聲,原想着表現一下。
話還沒等說完,就被柳辰冷冷的撇了一眼,下意識的打了個顫兒,後面的話就卡到嗓子裡了。
“窩囊廢!”韓斌心裡暗罵了一句,用下巴點了一下柳辰,拿足了架勢說:“姓柳的,你大半夜的擱這兒裝神弄鬼,到底是個啥意思,說明白了!”
“沒什麼意思,就是來確認一下,你們是不是一定要給日本人當狗?”
“你個小白臉,特麼罵誰是狗!”韓斌終於裝不下去了,張開嘴破口大罵。
“哪個想忘典背祖投日本人,哪個在我眼裡就是狗。”柳辰一字一字的說。
“你!”韓斌一把抽出了腰間的手槍,槍口指着柳辰咬牙切齒的喊:“你特麼是不是真以爲老子不敢弄死你??有種再給老子重複一遍!”
柳辰太瞭解韓斌了,雖然長得牛高馬大,但腦子還算聰明。
不過,打小就疑心深重,該決斷的時候拖拖拉拉,該用腦子的時候,又總踩不到點兒上。
而且,典型的欺軟怕硬。
現在這情況,只要他摸不準自己背後有多少人,就絕對不敢輕易開槍。
所以根本不受他的威脅,眼對眼的一字字的重複:“我說,哪個忘典背祖投日本人,哪個在我眼裡就是狗。不,豬狗不如!”
“你特麼的!”韓斌氣的腦門上青筋直跳,可瞅着柳辰身後黑洞洞的一片,到底是不敢扣下扳機。
韓斌身後的十幾個小子,被罵的渾身難受。
大夥兒因爲日本人佔了東北,弄得有家不能回。在山寨的時候,哪個不是有事兒沒事兒的,就會罵上幾句小日本。
過嘴癮的時候,他們打死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幾個人會舍了大夥兒,舍了山寨,去投日本人。
馬屁精同樣難堪的厲害,動了動嘴脣,一臉苦相的說:“小五爺,我們弟兄幾個也是沒辦法啊,誰讓現在日本人勢大呢!
你主張着大夥兒去巴蜀,可誰知道那面是個什麼情勢。就咱這幾十號人,去了也不一定能站住腳。而且那麼老遠,過去不易,再想回家更難啊!”
柳辰點了點頭,眼含傷感的把韓斌身後站着的十幾個人,逐一看了遍。
緩緩的開口:“你們顧慮的對。其實去巴蜀,我心裡兒也沒底。你們不想去巴蜀,我理解。想離開山寨,我也沒意見。
不過……”
說到這裡,柳辰的眼神堅毅了起來,聲音一揚:“就算現在世道再亂,想找個安身立命的地方,也不是太難吧?
過年拉篇子,你們哪個分的都不少。今晚在董賬房那按人頭兒又領了一筆。兜裡揣着錢,腰裡有槍,隨便找個地方安心過日子不好嗎?
非要去投日本人!”
柳辰一句質問出口,韓斌身後站着的是幾個小子,下意識的都退了一步。
他們後退不是因爲心中有愧,而是同時在柳辰的語氣中,聽出了一股透骨的殺意。
馬屁精想開口辯解,可還沒來得及張嘴,就聽到柳辰的聲音再次響起。
“說實話,咱們一溜鞭兒有一個算一個,都算不得什麼好漢。
被人趕出了老家,卻只敢在窩裡罵上幾句。別人在關外和小日本打的捨生忘死,咱們也只是聽聽熱鬧,再說上幾句沒味兒的屁話。
咱們就是一羣無膽匪類,被世道逼着,纔不得不拿起槍湊到一塊兒抱團自保。
所以你們要是拿着錢,找個消停地方安心過日子,我姓柳的二話沒有。我自己也是個慫貨,沒臉說你們。
可你們要是想投日本人……不行!
咱們一溜鞭兒的人再不濟,也都是帶把的。情勢不如人,想躲、想跑都沒啥,但是想背棄祖宗投敵!
先問問我手裡的槍,答不答應!”
一句話喊出口,二十響已經出現在了柳辰的手中。
緩緩擡起槍口,柳辰略微帶着些顫音的問韓斌,還有他身後站着的十四個人:“我再給你們最後一個機會!
你們到底是安心過日子,還是鐵了心的去投小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