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軍閥混戰最嚴重的20年代末和30年代初,中國土匪數量超過2000萬。如果按照四萬萬國民的數量來算,大概20箇中國人裡面,就有一個是土匪,所以當時有些外國專家把中國稱爲“土匪王國”。
國民政府對中國最大的貢獻之一,大概就是剿匪了。
特別是抗戰時期的西北和西南地區,大土匪基本都被滅掉——主要手段是招安。但凡超過1000人規模的土匪都會被盯上,然後一封委任狀發過去,土匪搖身變成正規軍,許多還被送上了抗日戰場。
咱們說此時西北的土匪已經絕跡,指的是那些大土匪。小股土匪依舊數不勝數,三五成羣爲禍一方,能有100人規模的已經可以傲視羣雄。
在永登縣西北的大石窪,地處金咀、通遠和中堡三鄉交界處,山勢險要,易守難攻。十多年前,這裡有以包海城、張衡爲首的數十土匪盤踞,殺人越貨,無惡不作,直到中原大戰之後才被清剿。
包海城、張衡土匪團伙被消滅後,大石窪又很快被一羣刀客佔據,匪首叫做馬永奎。在民族矛盾非常激烈的甘肅地區,馬永奎作爲一個回人,手下居然有漢、回、蒙各族土匪和諧共處,不得不說他是個人才。
剛開始,馬永奎團伙只有六人,發展得極爲緩慢。而且由於他堅決不吃窩邊草,導致土匪們還時常餓肚子,中途有好些手下都不堪艱苦而退夥。
直到抗戰爆發,蘇聯援助需要通過大西北輸入,政府加大了對沿途公路土匪的打擊力度。大土匪消失,軍閥兵力又被調去抗日前線,竟然使得絲綢之路重新繁榮起來。
馬永奎的春天來了,他專搶公路上的客商。
爲了防止被官府盯上,他從來不殺人,而且還會留下些食物飲水,讓那些被搶的客商自己走回縣城。團伙規模擴大到150人後,馬永奎也不再招收新成員了,害怕人太多引來官府圍剿。
這傢伙用搶來的錢,跑去內蒙購置馬匹,又從軍閥那兒弄來不少破槍,甚至還花重金搞來一挺馬克沁機槍。
不僅如此,馬永奎還時常給土匪窩周圍的三個鄉鎮分發糧食,搞得當地士紳和百姓都對他非常擁護,甚至連縣裡面來收稅官員都要給他幾分面子。
依當地百姓的說法,馬永奎是在“保境安民”,士紳百姓們自發的給他打掩護、傳消息,從縣長到鎮長都在悄悄爲他銷贓。
這種官匪勾結的現象在大西北很常見,因爲這邊實在太亂了。像馬永奎如此“仁義”的土匪,絕對比官府更受歡迎,相比而言官府更加殘暴虐民。
馬永奎正在和師爺龐攸下象棋,突然一個負責巡風的土匪進來稟報:“大當家,有好消息,司令弄來了一輛洋車!”
“哦,什麼樣子的洋車?”馬永奎問道。
巡風土匪說:“就是那種運送蘇聯物資,屁股後面拖着大車廂的洋車。”
師爺龐攸笑道:“那叫卡車。”
“對對對,就是卡車,”巡風土匪說,“已經開到山下了,司令還抓回來幾個肉票,其中有個女人長得特別水靈。”
馬永奎皺眉道:“能開卡車的人絕對不一般,該不會有什麼麻煩吧?”
甘陝這邊的商隊,大部分使用騾車和驢車,少數走遠路的使用駱駝。至於卡車,那基本上都跟政府和軍閥有關,常常伴有士兵押送,土匪是不敢去招惹的。
龐攸問:“那些肉票什麼來頭?”
巡風土匪搖頭道:“不清楚。”
馬永奎轉頭道:“龐師傅,你怎麼看?”
龐攸捋鬍子道:“把人帶上山來,再搜搜他們車上和身上有什麼文書。如果真是國府大員,那就禮送放還。如果是縣裡或者省府的大商人,那就趁機撈一票!”
馬永奎當即拍板:“照師爺說的辦!”
又過了大半個鐘頭,周赫煊四人被帶到,全身捆綁着被塞椅子上坐着。
抓週赫煊上山的土匪頭子叫張德彪,他拿來一個藍色小本本走進來,說道:“大哥,師爺,這是從那傢伙身上搜出來的。我不識字,你們看看是什麼東西?”
馬永奎接過來一掃,差點沒拿穩,只見小本本封面上印着七個大字:中華民國,將官證。
馬永奎強自鎮定着翻開,右邊寫的還是中華民國將官證,左邊是孫中山的頭像。頭像上邊寫着“天下爲公”,兩邊分別寫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再繼續翻開,是周赫煊的編號、姓名、籍貫、年齡、民族、將種、職務等信息。
將種:陸軍航空兵。
任職:副委員長。
馬永奎嚥了咽口水,把將官證遞給龐攸:“龐師傅,陸軍航空兵的副委員長是個什麼官?”
龐攸往證上瞟了一眼,還以爲自己眼花了,揉了揉再看,頓時嚇得渾身癱軟。他扶着椅子站起來說:“快,快給周委員長鬆綁!快啊,還愣着做什麼?”
“快鬆綁,快鬆綁!”
馬永奎也知道招惹了大人物,他低聲問道:“龐師傅,這人到底什麼來頭?”
龐攸苦笑道:“航空委員會的委員長是常凱申,指導長是宋美齡,你說副委員長是什麼來頭?這位爺是中國空軍的副總司令啊!”
馬永奎兩腳發軟,連忙奔到周赫煊身邊,親自解繩子道:“哎呀,周將軍,搞錯了,搞錯了,怎麼把你給抓來了?我還以爲是日本間諜!”
周赫煊笑問:“我長得像日本間諜?”
“不是,不是,”馬永奎扇了自己一耳光,賠笑道,“你看我這嘴,就是不會說話,該打!哈哈,該打!”
張德彪走到龐攸身邊,小聲說:“師爺,這麼個大人物,不能放回去啊,乾脆殺掉滅口算了。”
“殺……不對,殺不得。那是周赫煊,是報紙上那個周赫煊。”龐攸突然想起什麼。
“怎麼就殺不得?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誰知道是我們乾的。”張德彪冷笑道。
龐攸氣呼呼的說:“你知道個屁!那是周赫煊。”
張德彪問:“周赫煊是誰?”
龐攸道:“杆首平時看的那本《射鵰英雄傳》,就是周赫煊寫的,你不也聽說書先生講過郭靖黃蓉的故事。”
張德彪道:“原來是寫書的,也沒什麼了不起。”
“讀書人的事你不懂,”龐攸搖頭晃腦道,“以周先生現在的地位,擱前清時候就是天下文宗,人家本事大着呢。現在中國搞史學研究的先生,至少有一半都是他的門徒,都依着他的理論做學問。文曲星下凡你懂嗎?”
張德彪道:“我只知道狀元纔是文曲星下凡。”
龐攸無語道:“那你就當他是狀元。”
兩人竊竊私語的時候,馬永奎已經親自爲周赫煊四人鬆綁,一個勁兒在那賠禮道歉。
周赫煊本來是爲了在大西北通行方便,才隨身帶着將官證的。剛開始不說,是不清楚這些土匪的狀況,現在見匪首是個知趣的,他立馬就端起了架子,其中火候被他拿捏得很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