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周赫煊關於十月革命的根源分析,李納德皺眉問:“周先生也和那些布爾什維克主義者一樣,認爲俄國的那場革命是正義與進步的嗎?”
一旦周赫煊承認,就會被定義爲赤色分子。他狡猾地笑道:“正義與進步,那得看對什麼人而言。就好像法國大革命,對皇帝來說就是一場叛亂,對起義者而言則代表正義,並且它終歸變成了全國性的大暴亂。誰能說得清呢?我想只有歷史才能給出答案。”
“那就是叛亂,不是什麼革命!”伊萬諾娃歇斯底里地吼道,“他們不但處決沙俄貴族,還驅逐思想家、藝術家和學者,農民的日子過得比沙俄時代更加悲慘,五年前的大饑荒餓死了幾千萬人!”
周赫煊忍住想要翻白眼的衝動,提醒道:“女士,俄羅斯的總人口才1億多。”
伊萬諾娃大聲嚷嚷道:“就是餓死了幾千萬,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俄羅斯人死於饑荒,因爲蘇聯政府搶走了他們的糧食!那是一幫劊子手!”
“女士,請您冷靜一下,”潘彼得稍加安撫,頗爲期待地問周赫煊,“周先生,你認爲蘇聯的那種政體可以維持下去嗎?什麼時候會崩潰?”
周赫煊想了想說:“我研究過他們近十年的各種政策,我敢預言:只要有一個強有力的鐵腕人物領導蘇聯,這個國家會以超乎想象的速度發展前進。”
“您爲什麼會得出這種判斷?”李納德不由自主使用了請教的語氣。
周赫煊說:“蘇聯近幾年的經濟政策,有拋棄農業和輕工業,全力發展重工業的傾向。那是一個幅員遼闊、人口衆多的大國,只要按這個路子走下去,它的重工業發展速度會是其他國家的幾倍,有可能在20年間完成相當於美國100年的成長。”
潘彼得驚道:“怎麼可能放棄農業和輕工業,蘇聯人都不用吃飯、不用穿衣的嗎?”
“也可以這麼說,”周赫煊冷冰冰地說道,“他們只需要滿足一億多人最基本的生活,剩下的錢全拿去發展工業體系。很多人會被餓死,很多人會被殺死,但整個國家卻能夠飛速發展。”
客廳裡一片死寂,每個人都在想象周赫煊所描述的那種社會,做爲上層階級,他們對此感到不寒而慄。
良久之後,李納德突然熱切地說:“周先生,我想邀請您爲《京津泰晤士報》撰稿,甚至可以向英國《泰晤士報》本部推薦你的文章。”
潘彼得也連忙說:“周先生,我希望你的理論和觀點能在《字林西報》上發表。”
如今的西方世界,對於蘇聯只有本能的恐懼與敵對,還沒有人對其做深入研究,甚至連蘇聯自己都還沒確定好發展路線。直到1929年世界經濟危機後,以英美爲代表的資本主義國家陷入泥潭,而蘇聯的經濟形勢卻一片大好,世人才對其產生了濃厚的探究興趣。
聽到兩份外文報紙集體邀稿,客廳裡的中國人震驚不已。他們剛纔只當是聽故事,覺得周赫煊嘴皮子很利索,此刻才意識到周赫煊腦子裡是真的有料。
溥儀、婉容、陸靜嫣、徐子權全都一臉驚訝的看着周赫煊,只有陳少梅對此沒啥反應,因爲他聽不太懂英文,根本不知道大家在說啥。
面對兩人的邀請,周赫煊笑道:“我手上正好有一些稿子,不知……”
“《字林西報》願意出千字6元的高價!”潘彼得擅自做主道,其實他只是個記者而已,根本沒權利給稿件定價。
李納德卻是《京津泰晤士報》的副主編,他笑道:“我們願出千字10元。”
這尼瑪天價啊!
周赫煊誰都不想得罪,他建議說:“兩位先生,不如這樣吧。我的稿件在《字林西報》和《京津泰晤士報》同時發表,稿費千字5元即可。”
李納德和潘彼得對視一眼,似乎是取得了某種默契,點頭同意說:“可以,就這麼說定了。”
周赫煊就此成爲沙龍裡的風雲人物,接下來衆人都圍着他打轉,歐美各國的文學、藝術、宗教、歷史、風俗……似乎他無所不通、無所不曉,什麼話題都能說得頭頭是道,這讓大家更加感到驚異。
其實周赫煊沒那麼牛逼,對許多領域的認識只停留在表面。可在座的也不是什麼專家,足夠他糊弄的,偶爾說出後世的一些觀點,就可以讓這些傢伙驚爲天人了。
別說是婉容皇后,就連陸靜嫣這個有未婚夫的女子,看向周赫煊的眼神都是異彩漣漣,帶着十分的崇拜和敬仰。
在大家討論完雪萊的詩歌后,今天的沙龍終於到達尾聲。
瑪蕊恩握着周赫煊的手微笑挽留道:“周先生,今天的沙龍非常精彩而有意義,不如留在這裡共進晚餐吧。等我丈夫回家,他一定非常樂於和你交流思想。”
“夫人,多謝您的款待,不過我今晚還有一些事情要辦,下次吧。”周赫煊婉然拒絕道,他深知過猶不及、點到爲止的精髓。
“很期待下次的聚會。”瑪蕊恩高興地說。她的沙龍越精彩,她就在圈子裡越有面子,等過幾年回到巴黎也是一筆談資。
衆人紛紛告辭離開,溥儀刻意停留了片刻,湊到周赫煊身邊低聲問道:“周先生,你如今在哪裡高就?”
周赫煊開始飆戲了,他的表情無奈中帶着憤怒,苦笑道:“我前陣子寫了一本武俠小說,褚玉璞褚大帥很喜歡讀,就派人把我強請到大帥府,還逼着我做了他的外文秘書。”
溥儀對褚玉璞非常厭惡,同仇敵愾道:“那就是個混蛋!周先生你跟着他太屈才了。”
“可我也沒辦法啊,整天都有個大頭兵跟着。除非我直接逃離天津,否則根本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周赫煊半真半假的說道。
溥儀終於透露出他的真實意圖,語氣誠懇地說:“周先生,不如你來幫我吧。你暫時可以混在褚玉璞那裡做內應,暗地裡爲我謀劃計策,以你的絕世才華,只要我們齊心協力,一定可以幹出大事業!”
話說溥儀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如今還想着奪回大位呢。可惜他手底下人才奇缺,只有一個康有爲在積極奔走,其他附庸者皆是已經過時的遺老遺少。
別說謀士了,溥儀此刻連侍衛都奇缺,跟他一起出宮的只有幾個太監和宮女。按照歷史的發展,他明年就會變賣古董字畫,重金邀請武林人士擴充衛隊,其中包括神槍李書文的大弟子霍殿閣。
周赫煊不置可否,微笑道:“容我考慮考慮。”
溥儀感覺似乎有戲,頓時大喜,拱手道:“全靠先生了。”
周赫煊不再理會,走出去朝偏房喊道:“栓柱,回大帥府啦!”
溥儀的心情頗有些興奮,他感覺自己就要招到一位大賢了。剛纔周赫煊在沙龍上的表現,不僅贏得衆多洋人的讚歎,更把溥儀給震住,他現在急需這麼一位通曉世界局勢的謀士。
“能成嗎?”婉容擔憂地問,她不願做什麼皇后,只想安穩清閒的過日子。在她看來,天津租界可比冷清的皇宮有趣多了。
溥儀雙手緊握成拳,給自己鼓勁道:“一定能成!我是天子,我是皇帝,我生來就該統治中國!”
婉容沒有說話,只好奇地看着周赫煊遠去的背影,那個人給她一種說不清的奇怪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