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兩三天裡,考古隊員們發現的都是各種石器和陶器。
如今這年頭,還不能做碳14檢測,因此無法確定龍山遺址的確切年代。大家只能從陶器、石器的精美程度,猜測這裡應該是一座新石器時代晚期的遺蹟。
此時城牆的發現,更加驗證了考古隊員們的猜測。
經過幾天的辛苦挖掘,古城牆規模令所有人都大爲驚訝,牆體厚度爲8—13米,而長寬挖了300多米還沒到盡頭。
李濟趕緊讓一個學生回清華,找校長羅家倫申請追加經費,同時又在當地僱傭了30多個農民,加班加點地挖掘古城牆。
一週以後,古城牆的大致輪廓初現,南北長530米,東西長430米。東、南、西三面城牆比較平直,北岸城牆向外彎曲,城牆拐角呈弧形。
周赫煊本來想看幾天熱鬧就回去,但城牆的發現讓他頗爲興奮,繼續留下來幫忙發掘文物。
又是幾天過去,考古隊員們發現一處文物密集地帶,裡面有各種陶器和石器不說,還發現了占卜用的骨頭,甚至是……
“玉珏!這是玉珏!”何士冀捧着箇中空的圓盤大喊。
很快,考古隊員又零零散散發現些玉璋、玉璜等物,這更加讓人激動。
玉璋、玉璜都是華夏文明的禮器,說明這處遺址跟現在的中華文明有直接聯繫,甚至很有可能是華夏文明的先祖。
並且玉器上還有刻文,紋絡類似文字,但又跟已知的甲骨文、金鼎文不同。
李濟疑惑而又興奮地觀察那些原始文字,猜測道:“這會不會是夏商時期的東夷文?”
鬼知道!
直到周赫煊穿越的時候,中國的考古學家們,都沒法破譯龍山遺址的文字。因爲存量太少了,而且跟漢字沒有多少繼承關係,對考古學家們來說就是天書。
周赫煊估摸着時間,準備閃人迴天津。可就在他準備離開,在考古現場閒逛時,突然發現一方青銅尊。
考古隊員集體懵逼……
說好的新石器時代呢,青銅器是什麼鬼?
李濟傻傻地看着那方青銅尊,思維已經完全混亂。因爲這件青銅器製作精美,說明當時的青銅製作技術比較成熟,完全不可能出現在新石器時代。
傍晚,考古隊員們啃着雜糧窩頭,圍坐在一起展開討論。
可爭來爭去都沒有結果,因爲這方青銅尊太過離奇,就好像在民國時代發現一臺筆記本電腦。
周赫煊突然說:“有沒有可能,我們現在的發掘現場,並非一個遠古遺蹟,而是兩個重疊的遺蹟?”
李濟眼睛一亮,欣喜道:“很有可能,也只有這一個合理的解釋,那就是新石器時代遺蹟與青銅時代遺蹟重合了!”
周赫煊穿越前是學歷史的,並非專業的考古系畢業。他只對龍山文化有大致瞭解,卻不知道,龍山鎮的城子崖遺址,其實是三個上古遺址的重疊。
這裡有三座古城。
最下層屬於新石器時代城牆,中間是青銅時代城牆,最上面還有一座周代城牆。
在沒有碳14測量技術的年代,如此複雜的情況,對於考古學家來說是無解的,只能通過文物做出大致判斷。而且費時費力,只這半個月的發現,就能讓李濟等人研究二三十年。
當《大公報》記者接到消息,前來考古現場拍照採訪時,周赫煊終於決定離開,還順走了一隻殘缺的黑陶杯——反正出土有許多類似的陶杯,夠他們做考古研究了,少這一件無所謂。
整隻杯子平滑圓潤,表面散發着烏黑的金屬光澤。杯口比成年人的巴掌要大些,杯壁薄如蛋殼,最薄部分只有0.2毫米,最厚的地方也只0.5毫米,這燒製技術只能用巧奪天工來形容。
李濟等考古隊員,暫時將這種黑陶命名爲“蛋殼陶”,因爲它跟蛋殼一樣薄。
周赫煊一路上小心翼翼地保存着,專門在鎮上買了盒子和棉花,生怕把這種極度易碎品碰壞。他並非是貪財,而是想留作紀念,幾十年後捐出來給考古界做研究也是可以的。
當週赫煊回到天津的兩日後,《大公報》的新聞也隨之出爐。第二版的開頭,刊載了兩張考古照片,一張是蛋殼陶器物,另一張是20多釐米長的玉璋。
“由清華大學教授李濟先生帶領的考古隊,近日在山東歷城(後劃歸章丘)龍山鎮發現史前遺蹟……經過考古發掘,出土大量黑陶器、玉器、石器和占卜器物,並挖掘出一座長寬數百米的上古城牆……據悉,陶器、卜器和玉器當中,還刻有一種與甲骨文迥異的史前文字……從玉器的種類可以初步推斷,這座新石器時代遺蹟跟華夏文明有直接聯繫,或爲中國人的遠古祖先……”
文章還詳細介紹了蛋殼陶,因爲薄得太驚人了,現代燒陶工匠根本燒不出如此精美的陶器。
報道一出,立即震驚整個中國考古界,就連南方的一些考古專家都自發前來幫忙。
蔡元培主持的中央研究院,此時正在籌劃設立歷史研究所。他聽聞消息後,立即組織人手,並帶着考古經費前往遺址現場。
……
而此時此刻,遠在東北奉天,英國曆史學家湯因比正在實地考察。
此君經常全世界亂跑,從他的足跡而言,可以稱得上環球旅行了。他前段時間在日本,後來去了朝鮮,又經朝鮮抵達東北,下一步計劃是來北平和天津轉轉。
自任東北大學校長的張學良,親自接見了湯因比,包括樑思成、林徽因在內的學者,這些天也陪同湯因比到處轉悠。
湯因比不但是歷史學家,更是國際事務問題專家,在全世界乃至中國政壇都很有名氣。其作品《國際事務概覽》受到中國學界的廣泛讚譽,就連北洋政府和現在的南京國民政府,在進行外交活動的時候,都會參考湯因比的學術觀點。
中國外交官遇到難以解決的問題時,也會把湯因比的作品拿出來翻翻。因爲他的書或者論文後面,附帶有國際公約、各國外交函件等重要文件,還有各種國際地圖、國際現狀圖表,這些資料在圖書館裡根本無法查到。
“張將軍,感謝你的解惑,我想我該離開東北了。”湯因比微笑地跟張學良握手。
張學良半開玩笑地說:“湯因比先生如果能留在奉天,做我的國際外交顧問就好了。”
“哈哈,或許以後有機會。”湯因比可是英國皇家國際事務顧問,他怎麼可能留在東北?
事實上,湯因比把中國之行的首站定在奉天,就是對東北的國際形勢很感興趣,因爲這裡牽扯到蘇聯、日本和中國。說白了他就是來做學術考察的,這些天在張學良那裡獲得了許多一手資料。
開了幾句玩笑,湯因比突然問:“張將軍,你認識一個叫周赫煊的中國學者嗎?”
張學良有些詫異的笑道:“他做過我的秘書。”
“那太好了,”湯因比高興地問,“你知道他目前在哪裡嗎?我想去當面拜訪。”
張學良知道周赫煊很有學術名氣,甚至在美國政界圈子也非常出名。但他卻完全沒想到,居然連英國皇家顧問都如此重視周赫煊。
張學良當即說道:“周先生此刻住在天津,你可以去天津《大公報》館找他。”
“非常感謝,”湯因比和張學良握手道,“張將軍,如果你需要國際事務顧問,周赫煊先生是最好的人選,我也是他學術著作的忠實讀者。”
張學良被湯因比這麼一提醒,立即醒悟過來:對啊,明誠雖然不願從政,卻可以請他做我的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