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赫煊在武漢三鎮停留了足足一週,除了視察長江大橋的修建進度外,還去《大公報》和《非攻》雜誌社轉了一圈。
《大公報》由於宣傳抗日主張,天津總報館已經被迫關閉,總經理胡政之帶領部分員工連夜南撤。
現在《大公報》的武漢分社,正是由胡政之親自主持工作。至於上海那邊的《大公報》,還可以支撐到年底,到時候張季鸞也得撤離,周赫煊準備讓張季鸞負責重慶分社。
至於《非攻》雜誌,現任主編爲高翰,此君同時還是武漢大學的哲學系主任。
當初《非攻》雜誌在天津被停刊,搬來武漢復刊後,立即獲得武漢大學的鼎力支持。不僅雜誌社主編高翰是武大教授,副主編吳其昌也是武大教授——吳其昌是梁啓超、王國維的弟子,徐志摩的表弟。在九一八事變爆發後,吳其昌攜妻子、兄弟到中山陵哭陵絕食,逼蔣抗日,遂被清華大學解聘,轉而擔任武漢大學歷史系教授。
至於原來擔任《非攻》和《大地》責編的李壽民,此時依舊留在天津。他的母親、兄弟、岳父都在天津,他的朋友圈也在天津,有點捨不得離開。
李壽民如今的名氣非常大,他的《蜀山劍俠傳》甚至熱賣到東南亞,他創作的京劇也廣受票友追捧。介於此,日本人在佔領天津後,立即就找李壽民合辦刊物,想讓他出賣國家做文化漢奸。
李壽民幾番婉拒不肯,日本人一怒之下,就把他抓進監獄用刑。
此時此刻,李壽民的眼睛已被辣椒水弄得半瞎,依舊不願答應和日本人合作,他的岳父和朋友則到處託關係營救。
跟歷史上一樣,就算李壽民出獄,他後半生也只能靠口述來搞創作了。
等周赫煊離開武漢,回到重慶時,川康各軍已經整編完畢,劉湘準備率部出川抗日了。
事實上,早在六月份,川軍就已經開始全面整編。
七月六日,川康正式整軍。
整軍會議召開的第三天,就傳來七七事變的消息。劉湘立即發出通電,主張全國總動員,與日本拼死一決。
八月七日,劉湘到南京出席國防會議。在各方勢力因戰和問題爭吵不休時,劉湘站出來做了長達兩個小時的發言,並表示:“抗戰,四川可出兵30萬,供給壯丁500萬,供給糧食若干萬擔。”
八月二十六日,劉湘返回四川發表《告川康軍民書》,號召四川軍民爲抗戰作出犧牲:“全國抗戰已經發動時期,四川人民應負擔之責任,較其他各省尤爲重大!”
川軍各部將領紛紛請纓抗戰,範哈兒表現得尤爲積極。
範哈兒因爲得罪了劉湘,在整軍的時候被擼成光桿,雖然名爲副軍長,卻連一個大頭兵都無法指揮。他高喊着抗日口號上躥下跳,劉湘甩都不甩他,範哈兒只能獨身奔赴抗日前線——上海,想找拜把兄弟杜月笙幫忙,讓老蔣給他弄一個實權將軍來噹噹。
且不管範哈兒的抗日意圖爲何,但他確確實實爲抗戰立下了大功。
歷史上,範哈兒被老蔣任命爲第八十八軍軍長,並自掏腰包募集兵員。他帶出的這支部隊,後來炸死了酒井直次,讓酒井直次成爲日本陸軍史上第一個陣亡的在職師團長。
酒井直次在中國犯下累累罪行,曾在江浙徽三省實行三光政策,甚至讓部下進行強暴婦女比賽,評出老虎、豹子和豺狼,即一、二、三等獎,並對獲獎者給予物質獎勵。
就是這麼一個喪盡天良的混蛋,死在第八十八軍的地雷之下。雖然當時範哈兒已經調離八十八軍兩個月,但毫無疑問,八十八軍是他自掏腰包一手帶出來的,並在範哈兒的指揮下屢立戰功,由人員不齊的雜牌軍升格爲統轄3個師的甲種軍。
時勢造英雄,如果沒有抗戰,劉湘只是個專打內戰的地方軍閥,範哈兒也只是個壞事做絕的小軍閥頭子。
就像前面提到的許傳音博士一樣,最初也沒那麼偉大。他被日寇特許在南京自由走動,其實是允許他收殮街頭屍體,因爲中國人的身份,許傳音好幾次差點被日軍拖去槍斃。但他不但沒有膽怯害怕,還因爲目睹了同胞的死難慘狀,整個人的靈魂都得到昇華,由普通人變成英雄,全心全意地投入營救同胞的行動當中。
英雄,其實也可以是一個個普通人。
四川安縣,曲山鎮。
這裡是四川大旱的重災區,老百姓還沒從災荒當中緩過氣來。
小學老師王建堂看到劉湘的《告川康軍民書》,扔下報紙就來到鎮上。這天正逢趕集,王建堂爬上人家演川劇的戲臺,在演員懵逼的眼神當中,對着臺下大喊:“哥子夥,姐妹夥,大家聽我說幾句!小日本兒已經打到上海了,派飛機到處轟炸,不曉得炸死了好多同胞。四川離上海很遠,但是也很近,如果我們不抵抗,日本鬼子很快就要打到四川。日本鬼子壞得很啊,屁(和諧)眼兒心心都是黑的,燒殺搶掠啥子事都幹得出來。要想四川鄉親不遭小日本毒手,我們四川人就該站出來,是男子漢的就跟我一起去參軍,把狗日的小日本鬼子趕出中國!大家說,我的話在不在理!”
“在理!”戲臺下傳來稀稀拉拉的迴應聲。
王建堂又說:“以前川軍只曉得打內戰,現在川軍要抗日了。我是小學老師,日子還過得去,但這個老師我不當了,我要出川打鬼子。不然等鬼子打到四川,哪個娃兒還有機會讀書?有卵蛋的都出來,跟我一起去抗日!”
“王先生(特指老師),我跟你一起去!”臺下有人舉手響應。
“好得很,還有哪個?”王建堂喜道。
“還有我!”
“我也去!反正日子過不下去了,還不如參軍打鬼子。”
“算我一個!”
“……”
這個川西北的偏僻小鎮,大部分百姓都矇昧無知,但卻當場有上百人站出來。
王建堂帶着這些夥伴,在鎮上到處宣傳抗日思想,只用一天時間,就召集了176名壯丁。他們找來一塊粗布,咬破手指寫下請戰血書,第二天早晨便送到縣長成雲章那裡。
成雲章大受感動,立即批准了王建堂等人的請戰書,將他們統一編入安縣義勇補充隊,並定下日期舉行盛大的歡送會。
安縣義勇隊離開家鄉那天,已經是秋季了。一改去年以來的乾旱,這天的雨下得很大,3000多名老百姓自發冒雨前來給子弟兵送行。
王建堂的父親已經六十多歲,年老病衰,無法親自來送行,只能通過郵局寄來了一面旗幟。
郵局職員拿着一塊白布瘋狂奔跑,攔在即將出發的隊伍前面說:“等一哈,等一哈!王建堂快站出來,你老漢兒(父親)給你送旗子來了!”
縣長成雲章打着傘過去,說道:“啥子旗,給我看一哈。”
兩名隨員立即接過旗幟,當衆張開,只見白布中央寫這個大大的“死”字,右側兩行小字爲“我不願你在我近前盡孝,只願你在民族分上盡忠”,左側五行小字爲“國難當頭,日寇猙獰。國家興亡,匹夫有分。本欲服役,奈過年齡。幸吾有子,自覺請纓。賜旗一面,時刻隨身。傷時拭血,死後裹身。勇往直前,勿忘本分!——父手諭”。
場面一時寂靜,隨即轟然,認字的給不認字的念着死字旗內容。
縣長成雲章眼眶紅潤,扔掉雨傘,親手把死字旗交到王建堂手中,哽咽道:“壯士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