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依然是兩個多月前的路,但是走在這條路上的人心情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兩個多月前,程仲剛剛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彷徨而迷惘。
但是兩個多月後的他,已經是縣試案首,堂堂的秀才老爺!新的生活已經在他的面前展開,而這很大部分是拜與程學毅的那個賭約所賜。
程學毅這一次沒有裝病,而是昂然站立在門前,似乎專門等待程仲的到來。
兩人的異樣頓時吸引了廣富林市很多的村民,聚攏了來圍觀着這一老一少。他們是程氏家族僅有的兩個秀才,而且之前就有過沖突,這一次兩人相見又會發生怎麼樣的一幕呢?
上一次大佔上風的程學毅這一次卻已經處於劣勢。畢竟和十六歲的秀才相比,他顯得老邁了,這輩子中舉的可能性也越來越小。但是程仲則不同,他就如同一顆閃亮的新星幾乎奪去了程學毅所有的光芒。
但是程學毅凜然的態度又讓旁人迷惑,難道說他還有什麼底牌?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這會是一場火藥味十足的碰撞嗎?面對曾經看不起,甚至奚落過自己的程學毅,程仲會爆發出怎樣超強的戰鬥力呢?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程仲動了!他突然搶上幾步,衝着程學毅深深的一拜!
“學生見過老師!”程仲大聲說道。
程學毅連忙伸手將程仲扶起,紅光滿面的說道:“何須如此?何須如此?!如今你也是功名加身,你我平輩論交即可。“
“學生得蒙先生教誨,獲益終身,豈敢有此大逆不道的行徑?“程仲越發的謙遜!
如此的會面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
本來以爲程仲會嘲笑程學毅,卻沒有想到,程仲非但沒有如此做,反而以弟子禮侍程學毅,渾然沒有了一個多月前的猖狂與張揚。
程仲這麼做當然有自己的考慮。
首先:他這次之所以能夠能夠名列案首,除了投機取巧以及刻苦攻讀之外,程學毅的教導也是不可或缺的,因此程仲感激他。
其次,明代尊師重道,如果程仲在程學毅面前大肆張狂,那他的名聲肯定會受到影響,甚至會留下污點,海瑞也會重新在心中掂量掂量。
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是,他知道縣學的教諭和程學毅關係匪淺,如何將程學毅得罪死了,這老小子在教諭面前歪歪嘴,恐怕對自己的影響也是極壞的。
因此,雖然程仲確實很想將當初的賭約摔在程學毅的撲克臉上,但是他並沒有這麼做,反而比兩個月以前更加的謙遜和謹慎。
看着志得意滿的程仲,程學毅知道自己在河邊對他說的那番話根本就沒有起到作用。這個孩子雖然年齡不大,但是主見極強,他決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夠改變的。
也罷,路是他自己選的,也就應由他自己去走,去承擔後果。
程仲沒有耽擱,第二天便再赴華亭縣城。
不過,和第一次縣試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換了一身新衣服,那是程學毅中秀才的時候穿的衣服,程學毅珍視得狠,總共也沒有穿過幾次。這一次送給了程仲,頗有些傳衣鉢的意思。
在程仲的籃子裡,也不像上次那樣,只有幾塊紅棗糕,而是變得豐富了很多,甚至還有兩枚草雞蛋。這些都是族長程知彥送過來的,按照他的話說:程仲中了秀才,而且還是案首,那是給整個程氏家族,整個廣富林市長了臉的。他出去代表的是廣富林市的臉面,絕對要體體面面的,不管是吃的、穿的,都不能比別人差。
進了縣城,程仲先去縣衙拜見老師海瑞。
然而,他剛到縣衙門前,正要請門子到後衙通報,卻見海瑞穿着一身官袍,領着周環等人風風火火走了出來。
“恩師。“程仲連忙見禮。
“程仲呀,你來的正好,爲師正要去訊問脂粉河的命案,你跟我一道去吧。“海瑞說道。
“啊?“程仲的臉色頓時苦了起來,對於這起命案,他根本就不願意摻和進去,但是現在看來,似乎有些不可能呀。
“恩師你看我這——“程仲舉了舉手上的籃子,示意自己並不方便,卻不料海瑞隨口說道:“你今天是來進縣學的是吧,這倒不用着急,問完了案子,我帶你過去,給你好好引薦一下老教諭,請以後對你嚴加要求。還愣着幹什麼?快些把東西放下跟我走呀。“
既然海瑞如是說,程仲也不好強加拒絕,只好把籃子交給門子拿到後衙先存放着。
本來對於這類刑事案件,本不需要海瑞親自出馬的,但是這位仁兄就是這種性格,否則也不會上任沒幾天就把縣丞、主簿統統趕回家了的。
因爲嘉靖皇帝一心求道,對於很多事不聞不問,造成很多地方出了主官,其他官、吏崗位孔雀了很多,造成架構很不齊整。在這種情況下海瑞能從一個勉強入流的教諭轉而成爲一縣主官,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起碼不太正常。
“恩師,昨天的命案已經破了?“程仲跟在海瑞的身後,一邊走一邊問道。程仲沒有想到海瑞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竟然已經有了重大突破!自己讀過幾本偵探小說便自詡是個中高手了,還天真的以爲海瑞只是讀過幾本聖賢書,對於破案並不精通呢,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呀。
從發現命案到現在也只不過一天的時間,自己除了覺察出死者並非乞丐之外,再無一點頭緒了。海瑞竟然把案子破了,甚至到了訊問嫌疑人這一步了。
“誰說案子破了?“海瑞驚訝的說道:“只不過是查清楚了死者的身份而已。程仲呀,你道這死者是誰?說起來,他在本縣也算是個人物。“
海瑞撫弄了一下子自己的鬍鬚,得意的說道:“死者杜崇德是謝孟廷延請的西席先生,舉人出身,從留都來到此地,據說是琴棋書畫無所不精,也頗有才名,如果不是兩年前腿瘸了,恐怕來年金科題名也極有可能。但是造化弄人呀,腿瘸了,等於是斷了他科舉這條路。恐怕他也是因此消沉,纔會來到華亭這個小地方求的清靜,卻沒有想到卻命殞此地呀,實在是可悲可嘆。而這謝孟廷是本地鄉紳,家中極爲富有,據說華亭縣的鋪子中倒有一半是他們家的。“
說到謝孟廷的時候,海瑞頗有些不屑,甚至“哼“了一聲。
“恩師似乎對謝孟廷所有成見?“程仲問道。同時心中一動,謝孟廷?與謝江波會有什麼關係?
“談不上什麼成見。“海瑞淡淡的說道:“我到任僅一月,已經收到謝孟廷三次拜帖了,攀附之心昭然若揭。也太看低我海瑞了。不過是一爲富不仁的土財主罷了。“
程仲啼笑皆非,這海瑞也太另類了吧?一縣父母官上任,當地仕紳延請,聯絡一下感情,也方便以後相互協助,這怎麼是看低你了?你又如何知道他爲富不仁了?看來這海瑞比傳說中的真的是不遑多讓呢!
想了想,程仲問了一個極爲關鍵的問題:“恩師是不是已經斷定謝孟廷與此案有牽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