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六月下旬後,暑熱更盛了,即便是在室內閒坐不動,汗水還是止不住地往外冒,像嚴世蕃這種癡肥的體形便特別怕熱,此刻,這貨正一邊抹汗,一邊透過窗口往街上張望。
酒泉居乃肅州城中爲數不多的酒樓,雖然跟京城的大酒樓根本不能比,但在肅州這種邊陲小城已經算不錯了,一共兩層,一樓是大堂,二樓是雅座,還設了三個包間。
此刻嚴胖子就坐在酒泉居的二樓雅座上,透過窗口能看到街上的情況,還能看到位於肅州城中央的最高建築——鼓樓。
話說此時的嚴胖子穿戴乾淨,滿臉紅光,跟大半個月前的落魄樣子大相徑庭,而坐在他對面的還有一人,赫然正是經過了易容改裝的李大仁。
李大仁一邊喝着茶水,一邊瞟了一眼嚴世蕃,顯然等得有些不耐煩了,皺眉冷道:“區區一個把總而已,架子倒是蠻大的。”
嚴世蕃陪笑道:“李……米大哥稍安勿躁,江把總估計是有事情耽擱了。”
李大仁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話說本月月初的時候,李大仁和嚴世蕃兩人“勾搭”上了,試圖聯手對付徐晉,但是正所謂蚍蜉撼樹——淡何容易?
徐晉手握十萬精銳大軍,身邊更是高手如林,李大仁雖然在肅州城中有點勢力,但在徐晉這棵參天大樹面前,根本不夠瞧,就更別說嚴世蕃這個被流放的犯人了。
所以嚴世蕃給李大仁出了個主意,利用吐魯番人來對付徐晉,可是要聯繫上吐魯番人總得有門路才行,更何況,即便聯繫上了吐魯番人,要取得對方的信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必須得花時間慢慢經營。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嚴世蕃作爲流放的犯人,是沒有自由之身的,每天還得參加“勞動改造”,不過,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嚴世蕃這貨本來就擅長交際,他拿了李大仁給的銀子上下打點,如今的處境已經大爲好轉,不僅可以在肅州城內自由活動,還不用每天干活,只需每日清晨到肅州衛下屬的專門管理機構點卯就行了。
嚴世蕃昨日便約了肅州衛的一名把總,說好了今日巳時三刻在酒泉居吃飯,而眼下已經是巳時末了,這位江把總還不見人影,有放鴿子的苗頭,所以等了大半個小時的李大仁不爽了。
兩人又等了盞茶的功夫,李大仁越發的不耐煩了,想他堂堂彌勒教教主(李福達掛了,李大仁接了位),以往打過交道的連侯爺都有,至於衛指揮使,以及千戶級別更加不在少數,如今區區一個把總竟然如此拿大!
嚴世蕃見李大仁的面色越來越沉,獨目一轉,故意轉移注意力道:“聽說徐晉日前已經拿下瓜州和敦煌了,動作可真夠快的!”
果然,一提起徐晉,李大仁便目露恨色,冷冷地低聲道:“此人打起仗來確有兩把刷子,不過吐魯番人也太沒用了些,短短十來天便連失要數座要塞,如今除了哈密衛,關西七衛幾乎都被徐晉搶回來了,咱們想利用吐魯番對付徐晉的計劃恐怕要落空了。”
嚴世蕃嘿嘿一笑:“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的道理?什麼狗屁徐常勝,不過是運氣正隆而已,只要咱們聯繫上吐魯番人,保準有辦法教他吃癟。”
兩人正低聲密聊着,便聽聞樓梯咚咚聲大作,眼下二樓的雅座只有寥寥數桌人,聞聲都下意識往樓梯口望去,便見兩名身穿鴛鴦戰襖,手執腰刀的軍漢大搖大擺地登上樓來。
嚴世蕃愕了一下,下一秒便站了起來,陪笑着招手道:“馬百戶,江把總,這邊來!”
兩名軍漢四周掃了一眼,便大步行了過來,此時李大仁也站了起來,垂手陪笑着,一副市井小民的謹慎模樣。
“表兄,這位是馬百戶,這位是江把總,快見禮!”嚴世蕃介紹道。
李大仁點頭哈腰地道:“小的見過兩位軍爺。”
馬百戶約莫三十許歲,姓馬名祿,五短身材,不過十分結實,雙眼狹長帶凶光,應該是個狠人,而江把總約莫二十七八歲模樣,姓江名孝,身形瘦削,十分骨感,脖子看去很長,而且兩眉間距很寬,這種人通常性格也比較寬容平和,但是呢,也比較沒主見。
只見馬祿睨了李大仁一眼,略帶狐疑地問:“嚴胖子,這個是你表兄?”
嚴世蕃心裡咯噔一下,他今日本來只請了江把總,沒想到百戶馬祿竟也來了,江孝此人容易糊弄,但馬百戶此人卻精明多了,並不好應付。
“回馬百戶,米三多是小的遠房表兄。”嚴世蕃陪笑着答道。
“米三多……哈哈,名字不賴!”江把總笑着打趣道。
李大仁陪笑道:“草民起名就討個吉利,讓江把總見笑了,來,兩位軍爺請坐。”
馬祿和江孝兩人把腰刀一擱便在桌旁坐下,前者又打量了李大仁一眼,淡道:“米老闆哪裡人氏?眼生得很啊。”
李大仁顯然早就準備好了一套說辭,連忙答道:“小的是江西廣信府貴溪縣人,跟嚴表弟算得上是同鄉了,嚴表弟的祖籍在江西袁州府分宜縣。”
馬祿聞言哦了一聲,倒是沒再追問,嚴世蕃連忙給他斟了杯茶,陪笑道:“小的沒想到馬百戶竟然會賞面光臨,招待不週,還請多多包涵。”
馬祿嘿然一笑道:“哪裡哪裡,倒是本百戶不請自來,嚴公子別介懷纔好。”
“呵呵,豈敢豈敢,百戶大人賞臉,小弟求之不得!”嚴世蕃呵呵地陪笑着,又招手把小二叫過來道:“店裡的好酒好菜儘管上,銀兩不會少你!”
“好哩,諸位客觀稍等!”小二屁顛屁顛地下了樓。
馬祿眼珠一轉,嚴世蕃這小子流放到肅州都有大半年了,以往窮得叮噹響,這段時間突然出手闊綽起來,他正是覺得奇怪,這纔跟着江把總一起來赴宴的,免得自己這個沒主見的手下被坑了,畢竟嚴世蕃可是流放的欽犯,弄不好會惹上一身騷。
後廚的效率還是蠻高的,很快,酒菜便陸續端上來了,擺了滿滿一桌子,相當之豐盛。
酒過三巡,菜過五昧,彼此的氣氛融洽了些許,嚴世蕃端起酒杯,一臉“動情”地道:“小弟落難至此,這半年多來承蒙馬百戶和江把總照顧,此番恩情,小弟銘感於內,如今敬兩位大哥一杯以表謝意!”
馬百戶暗撇了撇嘴,江把總心中也是不以然,要不是看在銀子分上,老子照顧你個屁!
四人幹了一杯,馬百戶放下酒杯,目光落向李大仁道:“本百戶聽江把總說,米老闆似乎有意在肅州城中乾點營生?”
李大仁目光一閃,陪笑道:“是的,馬百戶可有好門路介紹?”
馬百戶撇嘴道:“本百戶只會舞刀弄槍,哪曉商賈之事,米老闆怕是問錯人了,不過本百戶很奇怪,米老闆要做生意,留在江西不是更好嗎?爲何要跑到肅州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來?而且還太平!”
李大仁呵呵一笑道:“馬百戶此言差矣,安穩有安穩的好,動盪有動盪的妙,君不聞大炮一響,黃金萬兩嗎?如今朝廷大軍北掃韃靼,西平吐魯番,正是我輩中人發財的好機遇啊!”
馬百戶不由吃驚地重新打量了李大仁一眼,暗道,這傢伙有點門道啊,如今靖國公在關西勢如破竹,那架勢大有掃平西域之意,若是能重現漢唐盛世,作爲河西走廊咽喉的肅州必然商機無限!
江把總的境界顯然低很多,他撇了撇嘴,不以爲然地道:“米老闆,如果是前幾年,你或許還可以販些貨出關賺幾錢,現在卻是不行了,吐魯番滿速兒前段時間偷襲嘉峪關,惹怒了靖國公,如今靖國公正一怒興師,收拾吐魯番人呢,奴,前些天才收復了瓜州和敦煌,這兵慌馬亂的,根本不允許商賈出關行商,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李大仁微笑道:“那更好,靖國公爺收復了敦煌和瓜州,屆時肯定會往兩城遷移人口屯田,如此一來,還怕沒生意做?”
江把總愕了一下,繼而撓了撓頭道:“咦,好像是這個理啊!”
馬百戶豎起大拇指道:“嘖嘖,還是你們商賈嗅覺靈敏,米老闆很有生意頭腦,佩服佩服!”
李大仁得意地笑道:“馬百戶過獎了,幹咱們這行的要是沒點靈性勁兒,遲早得賠盡老本吃西北風。”
“是這個理,來,本百戶敬米老闆一杯!”馬百戶主動舉起酒杯,顯然把李大仁高看一眼了。
李大仁連忙“誠惶誠恐”地舉起酒杯道:“豈敢豈敢,應該是鄙人敬馬百戶纔是,還望馬百戶以後多多關照。”
“好說,好說!”這位馬百戶顯然也是位老油條,嘴上答應得溜,卻只是面場話。
正說話間,忽聞街上傳來鳴鑼開道的聲音,衆人連忙探首往窗外望去,乍一眼便見到一支鮮衣怒馬的隊伍沿着街道走來,當中一面玄黃團龍旗分外搶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