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東臺縣被倭賊聯手攻陷的消息後,徐晉和夏言兩名欽差急忙趕到揚州衛的營地,江平作爲揚州府的最高行政長官,也隨後趕來聽候差遣。
衆人簡單地商議了一番,徐晉便命謝二劍和戚景通兩人先行帶領兩百名悍卒,騎快馬火速馳援東臺縣,清一色的一人雙騎,路上換馬不換人,估計今日天黑之前就能趕到東臺縣。
由於目前能調集到的軍馬只有四百來匹,已經全部交給謝二劍和戚景通了,所以徐晉和王林兒只能率領剩下的兩百名悍卒走水路,由運河趕往東臺縣,預計最快也得明日下午才能抵達。
本來,徐晉作爲奉旨欽差,夏言並不贊同他像武將一般衝鋒陷陣的,上次徐晉親自跑去東沙島指揮戰鬥,事後便被正直敢言的夏大人當面怒噴了一頓。
不過,這次夏言倒是沒有反對徐晉親自前往東臺縣,畢竟一縣之地被攻陷了,此事非同小可,徐晉作爲巡按欽差若繼續留在揚州城,反倒顯得畏怯不前,容易落人口實,說不得還會讓御吏言官參上一本。
另外,夏言對徐晉領兵還是相當信任的,年紀輕輕便身經百戰,而且,徐晉身邊又有五百營精銳捍衛,所以夏言便爽快地接受了徐晉的安排,以欽差副使的身份座鎮揚州城,同時節制揚州衛,繼續推進土地清丈工作。
至於知府江平,既然這麼積極地趕來,徐晉也不好冷落了人家,便命其協助夏言鎮守揚州城,同時派人通知下屬州縣加強戒備。
待一切安排妥當,徐晉便率人乘船離開,沿運河經泰州,趕往東臺縣。
夏言此人無疑是個執行力很強的能吏,待徐晉出發後,他便馬上召集揚州衛所屬的將官,安排揚州城的防衛事宜。
儘管消息報稱攻陷東臺縣的倭賊只有區區數百人,而且東臺縣距離揚州城將近三百里之遙,但正所謂有備無患,小心點總是沒錯的,天知道這些膽大包天的倭賊下一步會不會直奔揚州城?
就拿去年的“爭貢事件”來說,那日本貢使大內宗設便率着僅僅數百倭人從寧波府殺到紹興府,在大明國境內燒殺搶掠數百里,然後從容逃出了大海。
要知道揚州可是大明南邊,首屈一指的通都大邑,人口達數十萬之巨,若是被倭寇突然攻入,那影響就大了,誓必震撼整個大明,而且距離揚州不遠就是大明的留都重地——南京。所以實在不能馬虎大意。
由於日前的“盜賣火器”案,爆出了高層軍官壓榨奴役下層軍戶的事,揚州衛千戶以上的軍官都被逮捕了,不過軍隊總得需要將領來統率的,所以徐晉事後陸續釋放了揚州衛的三名千戶。這三名千戶雖然也有壓榨奴役下層軍卒的行爲,但情節較爲輕微,所以徐晉便從輕發落,只是給予了警告和罰俸。
夏言把這三名千戶召來商議一番,最後決定抽調兩千人進駐揚州城,剩下的軍卒則繼續留守營地,由一名千戶負責統率。
話說揚州衛本來就不滿員,在籍的軍卒不到四千人,其中五百“精銳”又被徐晉挑走了,現在夏言再調兩千人入城,於是揚州衛的營地便只剩下一千二百人留守了,而且相當一部份是病弱。
再說夏言部署好兵力後便打算回城,忽然醒起徐晉臨行時還吩咐了自己一件事,於是便來到揚州衛的牢房查看那個倒黴的百戶俞大猷。
所有的衛所營地都設有牢房,目的是爲了關押那些違反軍規,又或者企圖出逃的士兵,揚州衛自然也不例外,不過,此時的揚州衛牢房卻是有些擁擠,因爲俞大猷及其屬下的七十多名軍卒均被關押在這裡。
儘管事出有因,但盜賣軍中火器畢竟是死罪,徐晉可不敢貿然把俞大猷放掉,所以便一直關押着,就等着兵部的批覆,在給皇上的奏本中,徐晉的說辭已經有意替俞大猷脫罪了,所以估計這小子還不至於被判死。
“夏大人,俞百戶身上的傷已經結痂,只要不沾水,估計十天八內就能痊癒了。”軍醫在查看過俞大猷的屁股後對着夏言道。
夏言亦不多言,點了點頭便徑直離開了牢房,這個俞大猷雖然長得十分壯實,但並無特異之處,他實在不明白徐晉爲何對此子另眼相看,還特意吩咐自己查看他的傷勢。
俞大猷一頭霧水地提起了褲子,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百戶,而且還是待罪的百戶,何德何能讓欽差副使親自過問傷勢?莫非這個夏副使對自己的屁股感興趣?
一想到此,俞大猷不禁一陣惡汗,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時隔多日,這小子被謝二劍揍腫的臉已經恢復了,不過只算得上英氣,距離英俊還差幾條街。
此時,蘇青和馮老六湊了上來,目光古怪地上下打量着俞大猷,後者不由怒道:“看啥?”
蘇青蛇託着下巴道:“俞老大,論臉蛋的英俊你不及我!”
馮老六點頭補充道:“俞老大,論鳥兒的強壯你不及我!”
俞大猷大怒道:“有屁就放!”
馮老六嘿然道:“我們的意思是那欽差副使夏言爲何巴巴跑來過問俞老大的傷勢?”
俞大猷黑臉道:“老子哪知道,估計是老子的屁股比你們倆的好看,就你們倆的黑臭屁股,出去賣也沒人要。”
馮老六嘿笑:“不過瞧那夏副使的表情似乎對俞老大的屁股並不感興趣啊,從頭到尾都沒瞧上一眼。”
蘇青若有所思地道:“老六說得對,我反而覺得那徐大人對俞老大更感興趣。”
“咦,此話怎麼講?”馮老六問道。
蘇青分析道:“你想啊,那徐欽差大晚上的跑來營地提審俞老大,命人打了俞老大三十軍棍,可是這軍棍全打在屁股上,沒有打腰脊腰害,而且還打得不重,要不然俞老大不死也殘,那能這麼快好起來!”
馮老六猛點頭道:“對頭,事後還讓軍醫替俞老大治傷呢,如今想來,那徐大人當日磨磨蹭蹭的,根本不想砍俞老大,只是想咱們逼出來認罪……咦,難道那徐大人真的看上了俞老大?”
馮老六說着同情地看向俞大猷,揶揄道:“俞老大,你的好看屁股可能要受苦了。”
蘇青煞有介事地道:“也不盡然,那姓徐的漂亮得跟個女娃似的,說不定俞老大可以雄風在上呢。”
三個傢伙年紀相差不大,再加上是生死弟兄,平時就不分什麼身份尊卑,口無遮攔地互損乃是常事。
俞大猷怒道:“放你們孃親的狗屁……咦,老子想起來了,難怪覺得姓徐的臉熟,敢情我以前就見過。”
蘇青和馮老六連忙十分八卦地問怎麼回事,被關了五六天,這兩貨顯然悶得蛋疼了。
俞大猷回憶道:“大約是五年多前吧,那會老子還在江西上饒跟叔父過活,後來叔父打算賣掉房子回晉江,之後就來了個文弱書生要把房子盤下,那小子不厚道啊,摸準了我叔父急着脫手的心理,愣是以低價買下了我叔父的房產,完了還向我叔父討要一把番椒的種子。”
“哦,莫非那個書生就是徐晉?”蘇青問道。
俞大猷道:“名字確實是叫徐晉,不過模樣不是很像,當時那書生很瘦弱,走路都能被風吹跑似的,沒有現在的徐大人結實英俊。”
馮老六雙手抱胸道:“我聽說這個徐欽差也是江西上饒人,年紀也差不多,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俞大猷點頭道:“老子也是這麼認爲的,嘿,那小子當時還跟我叔父打聽老子的名字,還說老子將來會是個名將來着。”
馮老六和蘇青眼前一亮道:“這麼說這位欽差大人五年前就看好老大你了?慧眼識英雄啊!”
俞大猷不以爲然地道:“屁,他就是想低價買宅子,說些好聽的來忽悠我叔父罷了。”
“嘿嘿,不管怎麼說,這位徐大人也是俞老大的舊識,俞老大不妨動動腦筋,說不定可以趁機往上爬呢?”馮老六十分市儈地道。
俞大猷翻了個白眼道:“爬個屁,這次最好的結果也是充軍發配!”
馮老六和蘇青頓時被打回了現實,蔫頭耷腦地坐下,盜賣軍中火器是死罪,他們兩個卻只有死路一條,俞老大和其他弟兄估計也是流放邊疆修城牆的命。
“俞老大,是我們害了你啊!”蘇青內疚地道。
俞大猷罵道:“放屁,大家兄弟,以後少說這種話,嗯,該吃早飯了!”
這時果然有軍卒送早飯進來了,由於徐晉交待過,所以牢中的伙食也沒虧待。俞大猷接過火頭軍遞來的饅頭和稀飯,隨口問道:“老顧,外面人叫馬嘶的,這是有調動嗎?”
俞大猷等人雖然被關押待罪了,但正是由於他們,下層軍卒的待遇得到極大的改善,所以現在下層的軍戶們都把俞大猷等當成了英雄。
姓顧的爲火頭軍又往俞大猷碗裡多塞了個饅頭,低聲答道:“是的,聽說數百倭賊攻陷了東臺縣,欽差大人已經率軍前往,而且咱們衛將抽掉兩千人入駐揚州城,到時咱營地就只剩下千來人了。”
俞大猷不由怒道:“東臺縣的守軍都是廢物嗎,區區幾百倭賊就被攻陷了。”
火頭軍低聲道:“據說是有內應打開了城門。”
俞大猷頓時大罵:“豈有此理,這幫賣國奸賊該殺,十有八九是走私的不法商人乾的,這幫混蛋串通倭賊走私牟利,罪該萬死,要是讓老子撞見,一刀一個。”
“俞老大,咱們這些待罪之人,管他那麼多呢,省口氣暖肚子好過了!”馮老六一邊唏啦啦地喝着稀粥道。
俞大猷頓時被兜頭淋了一桶冷水,鬱悶地咬了一口饅頭,坐下來悶頭喝粥。
……
徐晉和王林兒率着兩百名悍卒,還有五百名從揚州衛中挑出來的“精英”,分乘數十艏船沿運河趕往東臺縣。
將近天黑時,船隊經過泰州,但見泰州城城門緊閉,城頭上有官兵巡邏,顯然已經收到通知加強了戒備。
此時,徐晉和王林兒兩人正坐在船艙中翻看地圖。王林兒明顯有點心不在焉,因爲根據報上來的消息,賊人在十六日凌晨便攻進東臺縣城了,而留守縣衙倉庫的五十名弟兄頂多能堅持到天亮,若是沒援兵的情況下,賊人恐怕早已經得手逃出大海了,此行十有八九隻能撲個空。
徐晉的想法跟王林兒差不多,不過他還是淡定地,認真地斟酌着地圖,反正也急不來,還不如把周圍的地理搞熟。畢竟時過境遷了,後世的地形環境跟五百年前的明朝相差甚遠,特別是沿海的沖積地帶,幾乎是幾十年便一個樣,譬如後世的崇明島,就是長江口長年累月泥沙積沉形成的,在明朝時面積要小很多,被稱作崇明沙。
“大人,下游來了一支船隊,是靈璧侯率領的錦衣衛。”親兵趙大頭進來稟報道。
徐晉不由面色一沉,湯紹宗昨日早上便出發前往東臺縣了,這時卻掉頭返回,估計是見到東臺縣淪陷,所以調頭回來了,於是喝道:“讓他上船來見本官!”
趙大頭答應了一聲便大步行了出去,約莫盞茶工夫便帶了一人進來,卻不是湯紹宗,而是湯紹宗手下的黃千戶。
“標下參見欽差大人!”黃千戶在徐晉面前單膝跪倒行禮。
徐晉不由面色微沉,厲聲喝道:“你是何人,湯紹宗爲何不來見本官!”
黃千戶縮了縮脖子,戰戰兢兢地道:“回大人,標下乃南京錦衣衛千戶黃驥,湯指揮有傷在身不便登船與大人相見,所以派屬下前來向大人稟報。”
徐晉聞言不由有點意外,皺眉道:“如此說來你們跟倭賊交過手?”
黃千戶倒是實誠,滿臉慚愧地道:“是的,可惜倭賊兇悍,我等並不是對手,所以狼狽逃了回來,請欽差大人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