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這世上有絕對的公平,那就是死亡,它公平地降臨到每個人的頭上,不會因爲身份地位的不同而有選擇性。郭守乾、徐文璧、湯顯繼三人雖然是高高在上的勳貴,但在死亡面前,他們並沒有特權,此刻徐湯兩人的屍體便插滿了箭矢,靜靜地飄浮在河面上,而郭守乾則更慘,被韃子的馬蹄踩得面目全非。
對於這三名勳貴紈絝的死,徐晉內心沒有絲毫波動,此刻他正站在船頭上,神色凝重地眺望着通州城。
岸上,五千韃子騎兵正對通州城發動猛攻,喊殺聲驚天動地,利箭像飛蝗般往城頭上傾瀉,火銃聲此起彼伏,一股股黃煙在城頭上衝天而起,戰鬥異常激烈。
通州城乃交通樞紐,京城的東大門和糧倉,這裡駐紮着通州衛一衛人馬,若再加上衙役民壯,保守估計,兵力應該有七八千人,現在城門關閉了,韃子要想一舉攻破並不容易。
徐晉的心情沉重無比,這支韃子騎兵也不知從何處突破長城殺到通州來的,不知京城現在的情況如何了?
運河的河面本來就不寬,這時擠滿了逃難的船隻,幾乎把整片河道都堵塞了,幸好韃子正忙着進攻通州城,無暇理會這邊,否則徐晉等人就危險了,韃子只需在河道兩岸放箭,就能把船上的人屠殺精光。
謝三槍不愧是打漁出身,不僅水性了得,划船的本事亦是爐火純青,只見他手執長篙左邊一點,右邊一撐,近丈許長的烏篷船便像一條游魚,靈活地在羣船的空隙之間穿梭突進,很快便闖過了堵塞的河段,箭一般駛向下游,迅速遠離通州城。
烏篷船急行了五六裡地,直到視線中的通州城變成了一顆黑點,喊殺聲也聽不見了,謝三槍這才放慢了船速,擡手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心有餘悸地道:“姐夫,這支韃子騎兵也不知打那來,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殺到了通州,恐怕京城的那邊的情況也不妙啊。”
徐晉沉聲道:“應該是打大同那邊來了,京城危險了。”
謝三槍脫口而出道:“張寅?”
徐晉凝重地點了點頭,張寅是大同總兵,如果他打開殺胡口放行,韃子的騎兵一日之內推進到京城並不是不可能,而且,如果張寅確是彌勒教首李福達的話,完全有可能開關放行,畢竟他和趙全是一路人。
謝三槍聞言幸災樂禍地道:“如果真是張寅開關放韃子大軍南下,那都是小奴兒那小子自找的,誰讓他不相信姐夫的話,偏偏聽信陸炳的讒言,活該,老朱家的江山要斷送在他手裡了。”
徐晉皺眉道:“三槍,不得胡言,正所謂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亂世人賤如犬,大明若山河破碎,苦的還是天下百姓,更何況小婉她們此刻還在京城中,倘若京城被韃子攻破,後果不堪設想。”
謝三槍只是言語上發泄一下對嘉靖帝的不滿而已,內心還是不希望大明亡在夷族之手,攤手道:“那咱們現在怎麼辦?姐夫已經被奪爵貶謫了,手上又沒有一兵一卒。”
徐晉沉吟了一片刻,果斷地道:“通州是京城的糧倉,眼下又正值夏糧解京,城中糧食堆積如山,斷然不能落入韃子手中。三槍,不如這樣吧,你現在上岸走一趟,打探京城的情況,我和徐壽乘舟繼續南下天津求援。”
天津在通州下游兩百餘里,那裡駐紮有天津三衛,若是滿員的話,總兵力應有一萬六千八百人,徐晉打算調動天津三衛馳援通州,不過以他目前的身份,怕是有點懸,天津三衛的武將未必肯聽他的。
謝三槍瞥了一眼臉色煞白的家丁徐壽,猶豫道:“姐夫,現在兵慌馬亂的,要不我先把你送到天津,再回頭打探消息吧!”
徐晉拍了拍腰間鼓起的某物,從容自若地道:“不必了,等閒幾個宵小我還應付得來,回頭咱們在天津會合吧。”
徐晉腰間鼓起的某物正是雙筒燧發手、槍,當初已經被陸炳收走了,不過昨天嘉靖帝卻派了個小太監把這支槍送回了徐府。
謝三槍見狀便不再多言,別說一般的毛賊,即使是他這種身手,被雙筒燧發手、槍指着也只有束手待斃的份。
於是乎,謝三槍便把烏蓬船划到岸邊,又對着徐壽的道:“徐壽,照顧好我姐夫,要是有個閃失,仔細你小子的皮!”
徐壽立即拍着胸口大聲道:“小舅老爺放心,只要我徐壽還有一口氣在,保準老爺不會少一根汗毛。”
謝三槍這才縱身上了岸,正準備鑽進岸邊的叢林,徐晉連忙叫住他道:“三槍小心,千萬不要意氣用事,打探清楚情況後馬上趕到天津跟我會合!”
謝三槍輕鬆地道:“姐夫放心吧,說不定我比你還早到呢,走了!”說完便轉身鑽進岸上的叢林中消失不見了。
“老爺在船艙裡待着吧,小的負責划船。”徐壽拿起竹竿道。
徐晉本來還擔心徐壽不會划船的,但後者卻是把船撐得不錯,顯然曾經學過,於是徐晉放心地進了船艙中坐下閉目養神。
由於是順流而下,船速能達到五十里左右,所以天黑之前烏篷船便抵達了天津城外的碼頭,然而此刻的天津城卻是四城緊閉,城頭上刀槍林立,戒備森嚴,顯然城中的守軍已經收到消息了。
徐晉和徐壽兩人在碼頭靠岸,正準備下船,卻見一羣人怒氣衝衝回到碼頭,一名老者還對徐晉道:“這位公子也是想進城吧?我勸你們還是別白費功夫了,韃子大軍一來,那些當官和當兵的都嚇成了縮頭烏龜,根本不允許老百姓入城,趁着現在還沒天黑,加緊再趕一程吧,或許到了滄州能進城。”
徐晉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對着那老者拱了拱手道:“謝謝老丈提醒,不過在下有要事在身,還是想試試!”
老者見徐晉不聽勸,依舊下船登岸,不禁搖了搖頭,也不再管徐晉,與其他人一道登船匆匆離開了。
徐晉和徐壽兩人來到天津城的北門外,剛接近城門附近便遭到了城頭的守軍大聲警告:“站住,爲防止奸細潛入城中,即日起關閉四城,閒雜人等速速離開,擅自接近城門兩丈以內者,弓箭伺候!”
徐晉對着城頭拱了拱手道:“在下徐晉,敢問此刻城中哪位將軍主事?”
“老子管你徐晉還是張晉,快走,少在這裡呱噪,否則休怪弓箭無眼!”城頭上那名守軍不耐煩地喝道,看穿着應該是個把總。
徐壽不由大怒道:“放肆,我家老爺乃靖海侯徐晉,馬上讓你們長官打開城門迎接。”
城頭那名把總聞言大吃一驚,探頭仔細打量了徐晉一番,將信將疑地道:“閣下真是靖海侯徐晉徐大人?”
徐晉拱手客氣地道:“在下正是徐晉,不過現在已經不是靖海侯了,煩請通傳一聲,十萬火急!”
徐晉前年在東南沿海蕩平倭寇海盜,滅西洋人,設立南洋和東洋都護府,在軍中威名赫赫,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城頭上那名把總自然聽說過徐晉的名頭,聽說城下這名英俊的書生竟然鼎鼎大名的靖海侯徐晉,連忙肅容道:“原來是徐大人,請稍等,屬下馬上給您通傳!”
這名把總說完便急急下了城頭,報告上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