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春,全國上下正在被一種名爲“非典型肺炎SARS”的可怕疾病籠罩,這種簡稱爲“非典”的神秘病毒像是一場噩夢一樣恐嚇着每一箇中國人的生活。但在這半與世隔絕的偏遠苦山山區,並沒有受到什麼波及,依然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但是,就在這春光裡的某一天,發生了一件讓馬忠國一輩子都無法忘懷的事情,成爲了他心中永遠的傷痛。
那天上完課,學生們放學,馬忠國站在學校門口和孩子們一一道別,孩子們蹦着跳着歡呼雀躍着往家裡走去,有的向南、有的向北。
馬忠國一直目送着學生們的背影消失在視野裡,這才轉身走進學校回到自己的屋子裡。
他先泡好了一壺茶,然後着手開始做飯,炊煙裊裊,和往常樣的粗茶淡飯,今天理應是平常的一天。
“老師!馬老師!不好了,馬老師,不好了!”
馬忠國剛出鍋的飯菜還沒來得及吃,就聽到了學校外面有孩子大呼小叫的呼喊着自己。
他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手一抖筷子掉落在地,沒顧得上撿起來,馬忠國就拖着殘疾的腿快步走出屋子。
“馬老師,馬老師,缸子他……”來報信的學生跑的上氣不接下氣,說話的氣息都沒緩過來。
“缸子怎麼了啊,說啊。”馬忠國焦急的問道。
“我們幾個放學回家,缸子和建國他們要下河,然後缸子說看到了魚要抓魚,遊着遊着他人就不見了……”報信的學生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馬忠國的心臟砰砰直跳,頭上冷汗直冒,但一直在心裡自我安慰,還安慰學生道:“沒事,沒事,缸子肯定沒事,在和你們捉迷藏嚇唬你們呢,說不定已經偷偷上岸回家了……”
嘴上雖然這麼說,但是馬忠國還是趕緊帶着學生往缸子出事的地方趕。
馬忠國的腿那時候已經瘸了,由於着急,甚至都忘了騎驢,就拖着那條瘸腿拼命的往河邊跑,可是怎麼都跑不快,馬忠國氣的一路上不斷的錘自己的大腿。
等馬忠國趕到,河岸邊已經圍了很多村民,他心裡一沉,三步做兩步的急忙忙的往前趕,腿腳不方便又沒注意腳下,一個踩空,從坡上直溜溜的滑落到岸邊。透過人羣的縫隙,他看到幾個男人拖着一個孩子往岸上游來。
馬忠國站起來,顧不上拍打身上的塵土,擠開人羣擠到前頭,他內心還有着希望,但看到孩子緊閉的雙眼那一刻他感覺雙腿失去了力氣,整個人一下跪在地上。
“我當時就只能看着……看着他從水中被拖到岸上,親眼看着!”馬忠國紅紅的眼圈看着林平的眼睛,言語已經有些沙啞,“我多希望他把那雙眼睛睜開啊!你知道嗎?”
馬忠國已經哽咽起來。
“我……我知道。”林平不知道如何安慰此時的馬老師,方纔的那條魚勾起了馬忠國痛苦的回憶,這段回憶讓馬忠國的情緒幾乎失控。
“你知道什麼?你根本不知道。身爲一個老師,看着學生死在自己眼前,你經歷過嗎!”馬忠國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但是幾滴眼淚還是順着他的指縫滑落了下來。
“村裡人把那孩子拖上岸,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孩子已經沒救了。”喉嚨被嚥下去的淚水堵住,馬忠國說一句話基本要停頓三次,“我說:不,還有救,還有救……”
那時的馬忠國一把把孩子抱過來,然後給孩子按壓胸腔、做人工呼吸,他一邊喃喃自語道“還有救,還有救”一邊拼命的對孩子進行溺水救護。
可惜,一切都是徒勞無功的。
“我在做着人工呼吸,突然有人一把把我拽了起來……”馬忠國咽動了下喉嚨,似乎不願說,但是憋在心裡又很難受,“我擡頭一看,是缸子他爹……”
林平看着面目突然有些猙獰的馬忠國沒敢說話。
“缸子他爹把我拽起來,然後一句話沒說,掄起手來就開始扇我巴掌,一巴掌、兩巴掌、三巴掌……”
說着馬忠國張開了嘴指着右邊的牙槽對林平說道:“看到我的牙齒了,沒了的,就是被缸子他爹扇掉的……”
林平看着馬忠國那沒有牙齒的地方,心中微微一顫。
“我沒有反抗,只是忍着。”
突然馬忠國狠狠的錘了一下桌子:“可是我有什麼錯啊?我錯在哪了?我憑什麼要挨那十幾巴掌啊!”
林平默默地看着眼前年過半百的馬忠國,一句話沒敢說,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過了一會兒,馬忠國苦笑了一下,充滿無奈與苦楚的自問自答的道:“憑我是那孩子的老師啊,我就該挨這十幾巴掌。要不是旁人拉住了他爹,可能那天我就被打死了吧。”
“喪子之痛,”馬忠國繼續自言自語地說道,“最傷心的是父母,但我們老師不就是第二傷心的嗎?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學生和我的孩子沒多大區別,學生出事猶如喪子,除了父母,應該沒有比咱們老師更心痛的了吧。”
“對。”林平點了點頭。
馬忠國看向窗外,笑了笑:“今天是咱倆幸運,孩子有福氣,沒有出事,他倆命大,深水灣不僅淹死過孩子,大人也栽在裡頭好幾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可是,你說,這羣孩子爲什麼就是不聽勸呢?我強調過多少次,多少次!不讓他們下水,不讓他們下水!他們爲什麼不聽啊?”
“我的錯,馬老師,不要責怪孩子們了,這次我的錯,如果我不說那句話,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孩子們是好心的,責任全在我。”林平把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馬忠國嘆了口氣,沒有再說話,然後走出了屋子去上課。
林平捏了捏額頭,然後跟了出去,說道:“馬老師,我覺得有必要再給孩子們上堂安全教育課。我們都有責任,安全問題不能放鬆警惕,開學的第一天就應該先上一堂安全課……”
馬忠國站在原地,然後點了點頭,吐出了三字:“聽你的。”
林平看着馬忠國走進教室,然後又看到了旁邊被馬忠國跺爛的魚,他蹲下去小心翼翼的把魚撿起來,然後用清水衝了衝放在了洗菜的盆子裡。
在林平心中,無論如何,學生們的這份心意都應該被認真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