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一直沒有告訴我,她喜歡的人是誰。我當時錯誤地以爲是高夏。當時他們倆都處在人氣上漲的關頭,如果曝出染毒的事,公司損失就大了,對薇薇以後的發展也很不利。
我出了個主意,讓他們出國一段時間,就爲了幫他們秘密戒毒,還順水推舟,讓他們簽約情侶,事情纔算順利過去。
我終結沒能察覺自己女兒的心思,到後來我才知道,她喜歡的是Leo,並且,喜歡得無法自拔。她愛了他7年,這7年,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爲了讓他看到。她跟我說,就算死,也要給Leo幸福!想兩年前我爲了消除她染上毒癮的證據,冒了多大風險,甚至還……!“
Lina說到這裡,情緒已經有點激動,但馬上停頓下來,嘆了口氣:“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尹薇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是領養的,可Lina做到這份上,也算盡了母親的職責。袖珍覺得一口氣憋在胸口,很悶,悶得慌。也許是因爲她一下子告訴自己天大的秘密,讓她消化不來,也許是因爲,事情關係到華天修。
“我跟華總,”慢慢的吐出幾個字,想了半晌,接着說:“沒有什麼關係。”
“孩子,我也是媽媽,我能理解一個媽媽的心情。”
她卡在喉嚨裡的奶茶一下子噴了出來,差點沒噎着。
Lina點燃了一根菸,抽了一口,緩緩吐出煙霧。她覺得她要看不清她的臉了。
“那孩子的模樣,跟他很像,不是嗎?”Lina用淡淡的語氣說,袖珍卻覺得,一字一句都像利劍,要揭穿她裹體的衣服。
“7年前,你車禍休學一年,幾乎足不出戶,而後申家的老管家姚伯憑空多了個孫子。什麼事都可以疏而不漏,唯獨人的嘴巴控制不住。靠人辦的事,就要防備人的嘴。”
袖珍聽的毛骨悚然,倒吸一口涼氣,用微弱的聲音問:“是誰?”
“不久前,我去了趟四川。”
袖珍心裡一陣拔涼,是姚嫂泄露了秘密……憤怒和羞恥襲上心頭,充斥着所有思維。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最後,能埋怨的只有自己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要怪,只能怪當初,到如今,怪當初也於事無補了。
Lina直到袖珍臉色恢復正常,才把煙掐滅,用溫和的語氣說:“這件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擔保。”
“你既然知道了,想做什麼?”
“我知道你跟你父親感情深厚,你也一向敬重你父親在業界的爲人。你爲了還父親的欠債,做了那麼多努力,我都看在眼裡,也很佩服你。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情願你永遠不要知道。可是,請你理解一個做母親的心情,我實在不能眼看薇薇失去幸福。
離開Leo吧,你們是不可能的。”
從咖啡館出來之後,袖珍覺得天都要塌了。她感到天地間前所未有的淪陷。如果說7年前,他的離開讓她走到了世界末日的盡頭,那麼今天,她就是從世界末日的噩夢中醒來,卻被推到墜崖深處,眼下就是萬丈深淵,而她正在凌空墜下。
所有的事情,過去的過去,在Lina口中委婉道來,她彷彿被丟進冰窖裡,渾身都在發寒發毛。奶茶的香甜涌回喉嚨,讓她只想作嘔。
她衝進路邊商場裡的洗手間,抱着馬桶,放任自己嘔了出來。她覺得,五臟六腑都要吐出來了,最後,眼淚才憋了出來,她覺得七孔漲熱發疼。淚流到最後,癱坐在地板上,扶着牆壁,吼出聲來。
“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她覺得自己要哭死過去了,只差一秒,只差一秒,她就會死。
華天修是她不滅的傷,是她最恨的人,她一直以爲華天修是她的厄運。到今天才發現,她的執念把自己逼入了怎樣的深淵。
那些收到過的匿名信,那些舊報紙,那些關於父親的謠言,那些她一直一直牴觸的東西,都是真的。當年那起案件的受害者,那個被逼到絕路的可憐人,是華天修的生母。沒想到,這種電視劇纔會出現的狗血劇情竟發生在自己身上。
上一代人的恩怨,全部鋪展在她眼前,她不願相信,也得相信。因爲Lina生下尹薇之前,就在她父親經紀公司做過事,Lina知道她父親的事,她知道,全部知道。
“這裡面,是我當年能蒐集到的所有關於案件的一手資料,還有證明Leo就是江盈盈親生兒子的證據。其實Leo很像他母親,從我第一眼看到他時,就覺得面熟了。原諒我一直藏着,在娛樂圈混,誰不想抓住個把柄?現在我把它交給你,如何處置,全聽你的。我保證,僅此一份,絕無備份。”
她的包裡,塞着Lina下午交給她的文件,她像揹着一顆隨時都要爆炸的炸彈,提心吊膽,心驚膽戰。手哆哆嗦嗦的想要打開,最終也沒能鼓起那個勇氣。
“天修哥……天修哥……”她默默的念着,一遍一遍小心翼翼的念着,天修哥,天修哥。她漫無目的的念着,不祈求原諒,不祈求回頭,只是純粹的想念,不帶任何期望的念。好像,這三個字,壓抑了太多太多年,現在,終於可以釋放出來了。
可惜,她已經沒有讓他聽到的勇氣了。
她沒有時間讓自己沉溺在悲傷裡,她跟華天修就是一場孽緣糾葛,現在她終於理清了這筆債是怎麼回事。她父親欠他母親的,他又欠她的,現在華天修又用買下她的方式把她綁在身邊。
如果他想逃,如果他恨她,他就不該回來,可是他還是回來了,還用這樣的方式來贖罪。娛樂圈的愛情本來就光怪陸離,他的愛,也尤其變態。一顆支離破碎的心,如何再愛?愛到心力交瘁,愛到傷痕累累,他纔會用壓迫的手段逼她接受他的贖罪吧。
華天修的電話打通了,她倒吸口氣,用盡量平穩的語氣說:“我有事找你。”
“正好我有話跟你說,明天10點來我辦公室。”他說得乾脆利落,應該是正在處理公務,隨口便道。
“我現在就要見你。”
“我晚上9點的飛機到,現在見也見不了。”
“我在辦公室門口等你,等到你來爲止。”
9點,她已經佇立在辦公室門口了,走廊的聲控燈因爲她太久沒動靜,暗了下去。她踏了幾步,燈又亮了。就這樣,輾轉了幾次,最後終於亮不起了,因爲她靠在門上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在辦公室裡。牆上的錶停留在六點時分,窗外的天微微亮。她猛然坐起,看到這是華天修辦公室裡的臥室,但感覺又不全是,因爲空蕩了許多,書架上,桌子上很多東西都不見了。整個臥室看起來很蕭條。
隱約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聊着一些家常的話。
“飛機晚了兩個多小時,凌晨到的,就沒給你們打電話……怎麼這麼早就起了?現在去跑步,天還沒全亮呢,吃了早點再去吧。……我下午回去……嗯,這次帶的是普羅旺斯原產精油,您不是提過嗎?……知道了,媽。”
那是華天修的聲音,話說得很隨意,語氣非常溫和,頗有點像在哄小孩。他叫電話裡頭的人媽,或許,是他現在的媽媽。他說過爸爸是花農,媽媽喜歡提煉精油。其實,他早就知道他們不是他的親生父母,只是沒跟她說過。
心情很低落,低落到谷底。她體驗過家庭破碎的傷痛,在爸爸生病離開的時候。整整兩年,家裡沒有一絲笑聲,就連囉嗦的媽媽話也變得特別少。
華天修的父親,當時是癌症後期,又受到那樣的打擊,一定非常悲痛絕望,纔會從江上跳下去。“家破人亡”,這個詞,再度浮現在腦海,強烈的痛覺侵襲渾身的細胞。
門被輕輕推開了,華天修走了進來。
“看你成什麼樣子,去洗把臉。”
洗漱間在臥室裡面,她愣愣的打開水龍頭,就要接水往臉上潑,水龍頭卻被華天修突然伸來的手摁住了。他把水龍頭調到左邊,讓水流了一會兒,才走開了。
水溫已經熱了。
擡起臉,看到鏡子的自己,真的是人模鬼樣,慘不忍睹。她的眼裡沒有一絲鮮活的光,眼珠好像渾濁了許多。這一天一夜過得,真像十年那麼長。她總暗嘲華天修老態,現在,看到自己,也已然不像25歲。
煙霧瀰漫鏡子,她想起在雪地裡的咖啡屋,繩子上掛着的一串相片,上面都是水霧瀰漫的手指印跡,眼淚就往外涌。擤了擤鼻子,拼命往臉上潑水,把淚水一同帶走。
華天修在辦公室收拾着什麼東西,桌上擺着各種文件。她開門見山的說:“欠的債,我答應宇恆替我還了,我不要你還。那些裸照,隨你處置吧,反正我也不在乎了。”
聽完最後一句,他的動作有間接性的停頓,然後從桌上拿出一沓資料遞給她,說:“款項全都還清了,現在才說這話已經太遲。”
“宇恆會還你的,你不接受的話,就我慢慢還。7年前我們已經恩斷義絕,現在我也不想跟你有牽連。”
她強忍住悲傷,讓自己不去想過去的事,也不低頭。但是,當她看到他陰沉得如同黑洞的眼睛,像要把什麼東西吞噬進去時,她還是忍不住轉移了視線。
“申袖珍,”他語氣略帶疲倦,緩緩的說:“這話應該是我說纔對,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他說這句話的語氣,跟7年前完全不同。那時的他,好像在跟仇人說話一樣,現在的他,卻像在對陌生人。他說完這句話,依然若無其事的擺放着手裡的東西,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她腳步緩緩的退後兩步,渾身都在發抖。
“我很忙,你可以走了。”
強噎了一口氣,挺着僵硬的身板,她邁着沉重的步子朝他走了過去。每靠近一步,五臟六腑就像碎了一塊,最後,靠近他的臉時,只怕淚水就要冒出來了。在他俯下臉看自己時,她緊緊的將他吻住了,只怕軟弱得在他面前掉下眼淚。
他身子像觸電般,瞬間顫動了一下,然後大手將她推開,冷道:“現在就給我走,我不想看到你。”
她不聽,依然湊了上去。她像一隻被主人甩開的小狗,一次次迎合上去,卻一次次被甩開。最後,華天修終於失去耐性,一隻手將她扛起,把她摔進臥室。她被摔的很疼,還來不及喘氣,他就迎面撲來,化作一塊巨石將她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