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顧北又結了一次婚。
這一次婚姻是紅的,官方認證,因爲有結婚證。
衛顧北上一次婚姻,辦不出結婚證,是因爲兩個人都達不到法定婚齡。
彼時,衛顧北十八,女方十九,兩個人在一起一個月,女方便懷孕了。
衛桂鳳欣喜若狂,衛家終於有後,就算兩個人達不到法定婚齡,還是張羅着給衛顧北辦了一場熱熱鬧鬧的婚禮。
彩禮錢,衛桂鳳逼着衛青拿出來,婚禮的花費,衛桂鳳也逼着衛青買單。
衛顧北姓了衛,衛青便成了他的血包。
衛青以爲替衛顧北在城裡買了婚房,掏了彩禮,辦了婚禮,她就功成身退了,然而衛顧北還要創業。
衛青僅剩的三十萬積蓄,也借給了衛顧北,現在衛顧北創業失敗了……
衛顧北還不了錢,衛青就沒錢再做試管嬰兒了。
衛青蹲在地上,將頭埋在雙腿上,嚎啕大哭。
梅骨看着地上痛哭流涕的衛青,嘆了口氣,彎身將她抱在懷裡。
“總有辦法的。”梅骨在衛青耳邊輕輕地說。
……
……
下午,陸景升再次光臨村委會。
丁香主任一看到陸景升,就趕緊支開了梅骨。
“景升啊,我上次就和你說過了,工業小區西南那個廠房已經租出去了。”
“我要見梅骨……”
“你見到梅骨也沒用,梅骨幫不了你,白紙黑字,人家合同都簽好了。”
丁香主任將合同拿出來,擺在陸景升跟前:“你看合同上的日期,人家在你來登記之前,就已經把合同簽好了。”
丁香主任讓陸景升看簽訂合同的日期,陸景升卻偏偏看的是合同上的簽名:王步堯。
王步堯正在西南那間廠房裡。
上次,陸景升和林鶴泉來踩點時,廠房還是空曠無物的,現在廠房已經被佈置成茶廠的樣子,茶葉採摘機、清洗機、烘乾機、揉捻機和烘焙機等設備一應俱全,王步堯正指揮幾個工人搬運其他晾曬木架。
此時,茶葉正處休眠期,等過了年,開春新茶發芽,茶廠就可以開始投入生產了。
“步堯。”
茶廠外有人喊他,王步堯走出茶廠,便看到了陸景升。
“景升你怎麼來了?”面對陸景升,王步堯心情有些複雜,但他儘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你從廣州回來這麼久,也沒有來找我。”陸景升遞給王步堯一支菸。
王步堯擺擺手,他不抽菸。
“我爸生病了,陪着他動手術,這不又忙茶廠的事。”
陸景升看着廠房外已經掛起了“王白茶”的招牌,心裡不是滋味,有個爹就是好啊。
王步堯的爹是永和村書記,老王書記對於永和村來說又是那樣有特殊意義的一個人,可以說沒有老王書記,就沒有如今的永和村,永和村的村民們還在各座山的半山腰上掛着呢。
沒有老王書記,也不會有閩東首個村級工業小區,這工業小區的管理部門就是村委會,老王書記是村委會第一把手……
所以他拿什麼和王步堯搶呢?
“步堯,你不知道吧?我原先也看上了這個廠房,想用來開傢俱廠,沒想到被你搶先一步了。”
“是嗎?”王步堯不置可否。
“這個地好,我的傢俱廠如果開在這裡,有助於提升傢俱廠的綠色形象,你知道傢俱甲醛超標之類的,是顧客最敏感的問題,綠色傢俱在市場上更受歡迎……”
“甲醛超標和傢俱廠的位置有什麼關係?你要做綠色傢俱在哪裡都能做,你去村委會再申請個場地唄。”
王步堯並沒有和陸景升虛以爲蛇。
陸景升不由酸溜溜說道:“我去村委會申請,哪有你直接向老王書記申請方便?”
“我也是向村委會申請的,可以走程序的事情,可不敢麻煩老王書記。”
“你也是向村委會申請的?”
“是啊,去梅骨那邊登記的……”
陸景升聞言,臉色一變,王步堯發現自己似乎說錯話了。
“景升,中午請你吃飯吧。”王步堯想緩和一下尷尬的氣氛。
陸景升卻道:“我請你。一頓飯的錢,我還是付得起的。”
……
……
月光下的甜蜜驛站,陸景升此前捨不得去的地方,今天帶王步堯來了。
走進店裡,充滿小資風情的裝修,讓陸景升彷彿置身另一個世界。
他想起之前,梅骨曾提過想來“月光下的甜蜜驛站”吃個飯,被他拒絕了。因爲他曾半夜給梅骨打電話時,梅骨和平浪正在咖啡廳裡。梅骨是不是想來“月光下的甜蜜驛站”回憶往昔和故人的?
午間,來餐吧喝咖啡的人不多,大腹便便的老闆娘熱情洋溢迎上來。她的肚子更大了,臨盆在即。
“梅文書呢?”老闆娘問王步堯,而不是問陸景升,自然是因爲上次帶梅骨光顧餐吧的是王步堯,而不是陸景升。
梅骨和王步堯來過“月光下的甜蜜驛站”,西南的廠房也是梅骨租給王步堯的。陸景升心裡不是滋味。
老闆娘遞了菜單過來,陸景升也點不來,他本來就是土老帽一個。
見陸景升心煩意亂翻着菜單,半晌一個菜都點不出來,一旁的老闆娘停着個大肚子,站得很辛苦,王步堯便接過菜單,快速點了幾道甜點和飲品,將菜單還給老闆娘,說道:“都快生了,要注意休息了。”
“要的要的,我其實打算把這家餐吧盤掉的,就是還沒有找好下家,我要回家生孩子去了。”
“我幫你留意一下。”王步堯熱心地說。
“太感謝了。”
老闆娘很快上了餐,又忍不住問王步堯:“梅文書開始寫文了嗎?我問了我姑姑,機緣方便的時候,她願意和梅文書見見面,喝喝茶,分享分享寫文的經驗。”
“太好了,替梅骨謝謝你姑姑,回頭我和梅骨說好了,約你姑姑來永和村玩一玩。”
“好的好的,記得約在我預產期之前,我的預產期在春節後。”
老闆娘離開了,陸景升把目光投向王步堯,滿滿的敵意。
王步堯已經埋頭吃飯,陸景升哪裡吃得下?
“步堯,你記得小時候我們倆打架的事嗎?”
“記得。”
“那你還跟梅骨……”
王步堯放下叉子,抽了一張紙巾,不緊不慢擦了嘴,平靜說道:“景升,你已經是成年人了。”
陸景升一凜。
“三歲小孩都應該知道,兩個人離婚了,就有各自尋找幸福的權利,梅骨有,你也有,別再做什麼讓人看不起你的事情了。”
王步堯說着,放下兩張百元大鈔,自行離去。
陸景升腦子嗡嗡作響,渾身顫抖起來:他什麼意思?
“那個人怎麼了?”
後廚走出來的年輕人,問吧檯後的老闆娘。
老闆娘看着陸景升的方向聳聳肩,“大概率,爲情所困,兩男爭一女。”
年輕人笑起來,露出一排貝齒。
雖然圍着圍裙,但餐吧內暖和的空調,可以讓他只着筆挺的襯衫,顯出挺拔的身材,頭髮捲過,噴着髮膠,帥氣又精神。
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大上海回來的時髦氣息。
“你和他們很熟?”
老闆娘搖頭。
“那你怎麼知道?”
“我姑姑,著名網絡作家,女頻大佬,男女之間那點事,我從小就聽我姑姑給我編了。”
老闆娘說着,從頭到腳打量年輕人:“小肖你長得這麼帥,不進軍演藝圈,可惜了。”
面對老闆娘肆無忌憚的眼神,肖雨秋難爲情起來:“老闆娘你別尋我開心,我就是個做甜品的,哪裡當得了明星?”
“等我姑姑的小說拍電視劇了,我讓我姑姑推薦你。”
“推薦我幹嘛?給劇組做飯嗎?”
“嘖,”老闆娘恨鐵不成鋼看着空有一副好皮囊的肖雨秋,“年輕人,有點志氣行不行?”
……
……
衛顧北難得回一趟永和村,他平常都住在城裡那套衛青給他買的婚房裡。
衛顧北第一次離婚很簡單,因爲沒有結婚證,離婚就是女人從那套婚房搬出去就可以了。
第二個女人是帶着結婚證搬進婚房的。
衛顧北的兒子平日裡都跟着雷辣珠和衛桂鳳住在永和村裡,不會打擾衛顧北的二人世界。
要不是過年,衛顧北也不會回永和村看望父母和兒子。
衛顧北是踩着除夕的鞭炮聲回到永和村的。
除夕夜的永和村,火樹銀花,家家團圓,衛顧北也一臉國泰民安,幸福肥。
衛顧北領着嬌妻踏進家門時,一眼就看到了餐桌旁的衛青。
“你怎麼在這兒?”
衛顧北皺起眉頭,出嫁的女兒除夕夜跑回孃家吃年夜飯,這可不是什麼喜事。
“這一桌都是衛青爲你置辦的年夜飯。”衛桂鳳抱着衛顧北的兒子過來迎接衛顧北,臉上都是討好的笑容。
雖然衛顧北不是衛桂鳳親生的,但兩人站在一起,都是圓臉,幸福肥,加上衛顧北胖嘟嘟的兒子,三代人莫名像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
衛顧北的嬌妻和雷辣珠也是豐腴的身材,膠原蛋白滿滿的臉,這一屋子人站在一起,衛青看着的確像外人,只有她是清瘦的,眼神疲憊。
“我在等你。”衛青說。
衛顧北看着一桌子菜,螃蟹、龍蝦、土雞……都是硬菜,不由露出滿意的笑容:“我會在村裡待幾天的,不必除夕就送過來,你可以等正月請我到你家裡喝酒的嘛,龍書也在家吧?我好久沒和他喝小酒了。”
“顧北,我有事找你,我們兩個出去外面說吧。”衛青看了眼衛顧北的老婆,對衛顧北說道。
衛顧北收起笑容,推了推老婆:“你先吃飯。”說着,也不等衛青,徑直向外走。
走到屋外,衛顧北雙手插兜,回頭不耐煩看着從屋裡走出來的衛青,先發制人:“今天是除夕,衛青你別掃興啊!”
是提醒,更是警告。
“難道你希望我正月初一就要你還錢?”
衛顧北一愣:“衛青,你果然沒安好心,你存心不想讓我好好過年,是不是?”
“年前要賬,年後不要賬,顧北,我已經很給你面子了。”
“衛青,我最後跟你說一遍,你要是還想要孃家,現在就滾,你再跟我要錢,你信不信我去把你爸請出來。”
是的,在衛顧北心目中,衛桂鳳只是衛青的爸,哪怕衛桂鳳從衛青身上各種搜刮貼補他,衛桂鳳也依然不是他衛顧北的親爸。
不用衛顧北去請,衛桂鳳已經抱着孫子出來了,他身後跟着雷辣珠和衛顧北的新老婆。
“你們倆還不進來吃飯,站在外面幹嘛呢?天這麼冷。”衛桂鳳說。
“你問她。”
衛顧北沒好氣說着,越過衛青就想進屋,衛青卻拉住了他。
“顧北,你真的不打算和我好好談一下嗎?”
“談什麼談?”衛顧北甩得衛青趔趄了一下。
“衛青,你該回去吃年夜飯了。”衛桂鳳下了逐客令。
一旁,衛顧北的老婆挽住雷辣珠的手臂,一副乖巧小媳婦模樣,雷辣珠則是一臉看戲的表情。身爲後媽,她不方便出聲驅趕衛青,好在,衛桂鳳做了她的嘴替。
於是,後媽便假惺惺說道:“衛青也留下來吃飯吧。”
衛青是要留下來吃飯的,那一桌年夜飯花了她不少錢,她憑什麼不留下來吃?
衛青大步走進屋去,徑自上桌,先給自己剝了個螃蟹,又給自己夾了塊龍蝦……鯉魚也是要吃的,吃了年年有餘……吃一塊金黃的蒸糕,吃了蒸蒸日上……
直吃得滿嘴滿手油膩膩,滿眼滿臉淚花花。
衛桂鳳等人已經走回屋子,但看着衛青狼吞虎嚥,誰也不敢坐下了。已經先一步坐到飯桌上的衛顧北,也只是愣愣看着衛青,不敢動筷子。
衛顧北,我不要孃家了。衛青看着衛顧北,在心裡說,卻只給了衛顧北一個淡淡的笑。
衛顧北不由一激靈,衛青的笑,看着真瘮人。
衛青走出雷辣珠的家時,“咻”的一聲,永和村的上空禮花綻放,照亮她那張森然的臉。
村委會的宿舍裡,梅骨也聽到了外頭禮花綻放、鞭炮鳴響的聲音,她停下自己敲擊鍵盤的手,看着電腦屏幕上“魏清”兩個字。
魏清,是她在小說裡爲衛青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