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妙計
京城位於鸞國的中心地帶,而嶽望縣在京城東面,所以,從嶽望縣向懷靖城不算繞遠,馬車疾行三日便到。
東部多戰亂,雖此時已經平息,但時間不長,想必一路上會遇到很多流民。
漣漪早已做了準備,在車廂內放了大量饅頭,好在此時爲冬季,天氣寒冷,這些饅頭不至於壞。
不同時期的流民會有諸多差異,例在戰亂時的流民爲亡命徒,因他們見不到勝利的希望,心中恐慌,而人類若是被逼入了絕境,便沒有了善惡之分,只有求生的慾望,所以戰亂時的流民往往很是危險。
但此時戰亂平息,百姓們正趕赴家園,心中重新燃了信念,除了會迫於飢餓討要一些乾糧,不會做出什麼極端之事。
這一路上,漣漪遇到了諸多流民,這些可憐的百姓都是爲逃離戰亂而奔走,一路上拖兒帶女,挑着行李扛着農具。
漣漪的馬車不算豪華,但那些百姓們見到馬車來都紛紛上前,漣漪便掏出饅頭,送給他們,之後又匆匆趕路。
滿滿一車的饅頭,三天的時間早已送了乾淨,只留着自己的口糧。
蘇氏姐弟兩人一邊行善一邊問路,便這麼生生的找到懷靖城。
遠遠望去,懷靖城城牆高聳,那種帶着血腥與冰冷的古代戰爭壁壘不再只出現在教科書中,而是真真正正立於蘇漣漪眼前。只有這一刻,蘇漣漪才真真正正被穿越這個事實而衝擊。
說來好笑,她明明穿越來快一年的時間,但日日夜夜家長裡短,忙着創業賺錢,竟絲毫沒被什麼歷史的滄桑鉅變、命運的輪迴曲折所震撼。如果說從前的日子只是換了個條件繼續生活,那如今,她真真正正感覺到——這世界變了。
那莊嚴肅穆,那血腥殺氣,即使那城門樓還離自己甚爲遙遠,但她已感覺到了這無形的壓力。
“姐,懷靖城正打仗呢,你好好的來這兒幹啥?不信你出來看看,前面有一大片營地。”這幾日是蘇白趕着車,他屢次問蘇漣漪此行目的,但後者都拒絕不答。
礙於自家姐姐的淫威,蘇白便不問了,老老實實的趕車,將好奇心揣進懷裡。
營地?在車內靜思的蘇漣漪一愣,趕忙衝了出來,撩了簾子,向外觀看。
果然,眼前烏壓壓的一片軍營帳篷,如同一座小城一般,此時爲中午,隱約可見軍營中處處燃起了炊煙,正在做午飯。到處都有身穿皮甲的兵士在把守,手上拿着的是泛着冷光的兵器。
“蘇白,我們正是去兵營。”漣漪道,脣角微微勾起,烏黑的眸子在暖陽下熠熠生輝。
飛峋,許久未見,你可好?
蘇白嘆氣,自從他姐變了後,他就徹底不瞭解他姐了,此時更是懷疑兩人到底是不是一個爹媽生的,爲啥他就總覺得他二姐那麼神秘?他怎麼也是看不穿、猜不透。
這一路上,蘇白的所見所聞也是增多幾分,若是說從前他孤陋寡聞,整日只知道欺負鄉里鄉親,後來到了書院,也只是耍些小聰明讀一些書來應付二姐給他下的任務。
那此時,他算是徹徹底底長大了。因爲看到這麼多無家可歸的流民,心底的良性別喚起,這幾日心情也是十分沉重。
可以說,蘇白是長在蜜罐中的,有父親和哥姐的疼愛,從未真正接觸過這些真正的疾苦,從前的日子雖不算富裕但也不窮。他本性不壞,即便是在村中爲流氓,也只是偷雞摸狗,並未真正鬧出過人命。
蘇白又一次嘆氣,這幾日所嘆之氣比從前那十幾年都要多上許多。
一聲吆喝,鞭子抽到馬背,兩匹馬便甩開四條腿想着軍營的方向跑去。
……
營地裡,距離上一次開會已過了十日,營地中心指揮帳篷內常年氣氛壓抑,所有將領都集聚,冥思苦想,想着如何用妙計攻城,卻怎麼也是想之不出。
那懷靖城是幾百年的軍事重鎮,無論是守城經驗還是城內設施都是針對作戰而準備,連那以軍事力量極其強大的軒國都無可奈何,這雲飛峋所指揮的一支臨時軍隊又能有什麼辦法?
好在雲飛峋之前用那妙計硬生生將東福王投敵賣國延後,否則此時後果不堪設想。
今日的雲飛峋還是一身黑衣。這是他一貫的作風,畢竟自己年輕尚輕,即便是手下將士服了他,但還有這麼多兵士,衆人見他的年齡先是所有懷疑,所以他便日日將自己打扮得深沉,甚至……蓄了須。
因有了鬍子,他看起來滄桑了許多,也比實際年齡看起來成熟了許多。
就在衆人都在苦想時,有兵士來報,說雲將軍有了朋友到。
雲飛峋一愣,有朋友?
衆將士也是不解,他們在行軍打仗,可不是走朋串友的時候,怎麼還有串門串到軍營裡來的?
雲飛峋覺得自己面子十分掛不住,心中有些惱怒,但心頭卻又有一種期盼,這會不會是……漣漪?
懷着複雜的心情,飛峋無奈,“帶她進來。”轉念一想,心中已經將對方的身份鎖定在了蘇漣漪身上。
少頃,只見那名站崗兵士引着一人入內。
雲飛峋端坐再主將位置上,黑衣之下,肌肉緊繃,一雙眼死死盯着門外,不知是在期待那抹倩影還是怎樣。
兵士到了指揮帳門前,一拱手。“雲將軍,客人已到。”
“進來。”飛峋儘量平穩自己的聲音,不讓外人發覺他的失常。
兵士向旁一閃,只見一抹雪白的袍子出現,那抹身影頎長,每一步都是極爲優雅高貴,明明裝束簡單,卻引人促足觀看。
“飛峋兄,好久不見?”那人在邁入營帳的瞬間,輕鬆的嗓音入內,帶着磁性,隱隱還有一種威嚴在其中。
衆人擡頭,看到一面容極爲俊美的男子,只見其烏黑長髮高束入雕刻鏤空的發冠之中,在帳內燈燭光下,那金色發冠閃閃發亮。
頭髮並未完全豎起,大半還是披散在肩頭,這種風流公子的髮型在軍營中幾乎見不到,只有在繁華都市中,只有那種風流倜儻的公子哥才喜歡這種花哨的髮型。
何況,披肩發不說,在面龐左右兩側還垂着兩縷髮絲,映襯得他如同白玉一般的面龐更是白皙剔透。
一雙劍眉斜入鬢,隱在那兩縷留海之中,一雙眼似笑非笑,那眼形是極美的,精緻得如同出自宮廷畫師之手一般。
鼻樑筆直高挺,其下是一雙薄脣。
薄脣人性子涼薄,加之那似笑非笑的眼,更是給人一種高貴的神秘感。
雲飛峋嚇了一跳,趕忙站了起來,但那俊美男子卻上前,一把拉住飛峋的手,打斷了其接下來得動作,“別這麼激動,我就是順路路過這裡,聽說你在軍中,就順便來看看,只是普通探望朋友罷了。”那人笑着,語調輕鬆,這氣氛壓抑肅穆的指揮軍帳,竟如同絲毫影響不到他一般。
飛峋沒想到他能來,因爲皇權初立,經過這皇子爭權,很多文臣武將都受到牽連,朝內人才匱乏。加之其他勢力餘孽未滅,恐其再作亂,一些武將都被留在了京內,所以這兩支大軍由雲氏兄弟指揮。
金鵬大將軍戰功赫赫,衆人是心服口服,加之南康王勢力強大,便由金鵬大元帥帶領諸多名將趕往南方。而這名讓衆人質疑的雲飛峋則是帶了一些普通將領去了東面。
所以說,此時這些將領,並不認識面前的俊美男子,只以爲他真是雲小將軍的朋友,那種不識疾苦的花花公子,爲湊熱鬧跑到這軍營中玩樂,也不怕開戰後,丟了小命。
衆將士都用一種嘲諷輕蔑的目光,赤裸裸地投向那俊美男子。
雲飛峋濃眉緊鎖,眼中滿是擔憂,“您……怎麼來了?”語調儘量平和,與平日一般,但若是仔細聽來,卻有一種無比的尊敬在其中。
那俊美男子見飛峋很是機靈,便放開了他的手,笑呵呵道,“都說是路過了,飛峋你七老八十了?到了忘事的年齡了?”開着輕鬆的玩笑,語意滿是調侃。
飛峋湊了過去,壓低了聲音,“皇上,此處危險。”
俊美男子一挑眉頭,“我玩玩就走,放心。”他調不出將領,急得夜不能寐,便乾脆親自跑來一趟。
此人正是剛剛登基的鸞國新帝,夏初螢的孿生哥哥——夏胤修。
男子的話,雲飛峋自然不信,他對皇上多少是有些瞭解的,其外表看似尊貴公子玩世不恭,但實則心思深沉,善於僞裝,手段毒辣。
其他將領有些氣不過,這正是急切之時,這貴公子跑來填什麼亂?
雲飛峋無法將皇上的身份表明,苦於這些將領都沒親睹龍顏,現在也是有苦難言,心中祈禱這些將領定要給他幾分薄面,不要爲難了皇上,被皇上記恨,可不是什麼好事。
只見那穿着白色披風的俊美男子一聳肩,薄脣勾起。“飛峋正忙什麼呢?”
衆將領氣得恨不得砸桌子,這千鈞一髮之際,是話家常的時候嗎?
雲飛峋無奈,暗暗嘆了口氣,“在想攻城之計。”老實回答。
俊美男子掃了一眼氣哄哄的衆將領,在人羣角落裡找了張空位,慢悠悠地踱步而後,一撩那雪白披風,自己則是坐在其上。了呵呵道,“不打擾各位,你們繼續想。”
“……”雲飛峋很是無語,卻又無法解釋這其中道理。
衆人哪肯,其中那脾氣最爲火爆的趙將軍忽地一下子站起,衝到男子身前,“我說這位兄弟,這可不是花樓酒肆,你來玩玩便可,先不說這即將開展是否危險,單說這軍機,豈是你這外人能聽?”
雲飛峋又一次嘆氣,“趙將軍,他……他……”又不知去如何圓。
俊美男子也不生氣,緩緩站起身來,無比的優雅,“既然這樣,那我不聽了就是,飛峋,我在帳外等你。”說完,便也不理面前的怒氣衝衝的趙將軍,從容出了軍帳。
“這幾日諸位也是勞累了,日日這麼苦想,也是想不出。本將有一主意,不知各位認爲如何。”雲飛峋道。
“雲將軍請講。”衆人回。
“所謂集思廣益,我們想不出,卻不代表我們其他將士、兵士想不出,與其這樣拖延時間,還不如諸位召集自己手下的將領和兵士,去想這妙計,無論是誰想出,便是大功一件,本將軍自當稟明皇上,論功行賞。”
衆人也極爲贊同,齊齊站起身來,“末將謹遵雲將軍之令。”這樣也不失是一個辦法,所謂死馬當成活馬醫。
“好,那都下去吧,以後每日早膳過後,我們在此開會,探討蒐集來的辦法。”雲飛峋用這辦法也是迫於無奈,不僅如此,更是想趕緊打發了衆人,他好去回皇上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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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衆人齊齊施禮致意後,有序地退出了帳外。
那身穿雪白華貴錦緞披風的俊美男子正站在離軍帳門口不遠的地方,帶着淡笑打量着軍營,見衆將領都離開,這才緩步走了過去,入了軍帳。
雲飛峋趕忙起身趕來,正準備下跪,卻被男子攔了住,“朕身份未表明,你便不用行大禮。”
“是,皇上。”雲飛峋也不拖泥帶水,站了起來,挺直了腰身,“皇上,您怎麼來了?”同樣得問題,又問了一遍。
夏胤修並未落座,仍是站着,身材修長筆直,姿態優雅從容,面龐帶着淡淡笑意,但那一雙眸子卻迸發陰冷。“朕收到你的急報,但苦於無將可派,除了能爲你再增援你十萬兵士,其他毫無辦法,於是便親自前來探看。”
雲飛峋微微低頭垂目,“皇上贖罪,是微臣無能。”
夏胤修收斂了笑容,緩緩走到營帳門口,向着東方而看,隱約能見到那懷靖城的影子,“別太自責,你做的已經很好了,遇到這樣情況,別說是你,即便是飛揚在,也是無可奈何。”
“皇上謬讚。”飛峋回道,並未沾沾自喜,也未放下心來,還是濃眉緊鎖。此時即便是皇上原諒了他,他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在他心中,自己作爲主將,就要取得勝利。
沒有理由可講。
夏胤修繼續道,“軒國可有何動靜?”
“回皇上,軒國本蠢蠢欲動,後,微臣送信到了懷靖城內,城內潛伏之人收到信後變放出風聲,說東福王要降,歸順皇上,切皇上大喜,免稅五年,城內百姓一片歡呼。那軒國使者想來是看見了這一盛景,便不能輕舉妄動,所以爭取了一些時間。”飛峋道。
夏胤修呵呵一樂,鷹眸斜着撇了一眼雲飛峋,“真是虎父無犬子,雲元帥的兒子當真個個是人才,朕真是沒想到,飛揚之弟,雲飛峋也是十分足智多謀。”
“皇上謬讚,微臣不敢居功,只是小聰明罷了,勉強能解一時之急。”飛峋繼續不卑不亢。
夏胤修見雲飛峋如此,欣慰地點了點頭,眼中有了讚賞。雲飛峋雖年輕,去不是浮躁虛榮之輩,是個可造之材。
正在這時,又有兵士來報,雲將軍又來了朋友,這位女子。
如果說剛剛雲飛峋老神在在,此時卻真真是後背流下冷汗,他敢肯定,這一回一定是漣漪。這可如何是好?
夏胤修淡淡微微一挑眉頭,並未說什麼,但看向雲飛峋的眼神卻是別有深意,剛剛眸子中對其的讚賞目光也淡了一淡。
“請她進來。”飛峋無奈。“皇上,您請坐。”
本理應讓皇上入上座,但卻恐怕泄露其身份,只能讓他坐在了下手邊。
不大一會,蘇漣漪同蘇白便入內,蘇白被漣漪留在了帳篷之外,自己則是跟隨兵士,款款入了最大的軍帳,心中暗想,此處想必就是軍營的心臟——指揮室吧。
幾近半年的時間,兩人再一次見面。
雖然情況緊急,容不得兒女私情,但蘇漣漪還是忍不住心潮澎湃,那種歡樂呼之欲出。
飛峋也是如此,只不過因皇上在,他努力收斂自己欣喜的感情,面上一片平淡。
夏胤修似笑非笑,一雙凌厲的眸淡淡打量着所來女子。
那女子身材高挑,比之一般女子要高上許多,沒有嬌小玲瓏,卻別有一種英氣。身上穿着的是白色披風,披風將其圍得嚴實,卻絲毫沒有臃腫之感,是另一種窈窕。
披風下襬,繡着落羽,羽爲紅色,漸沉漸深,爲英氣的女子增添了一絲女子的嬌媚。
女子的數着簡單的不能在簡單得髮髻,烏黑髮絲被高高盤起,一絲不苟,不留一分碎髮,無比的乾淨利落。膚白貌美、氣質恬淡,尤其是那一雙眼,黑白分明,在濃密睫毛間,在禮貌溫和中,透露着一種睿智。
夏胤修一挑眉,這女子算是個美女,但她千里迢迢來這軍營做什麼?與雲飛峋又是什麼關係?
漣漪與飛峋面對面,一時間激動得不知該說什麼話來。
半年未見,飛峋的眼中多了滄桑,剛毅的下巴留着淡淡鬍鬚,非但不覺得邋遢,反倒給人一種穩妥之感。他的雙眼還是那般真誠,烏黑的眸子中只有她一人的身影。
“飛峋,抱歉,冒昧前來,希望沒給你添亂。”即便是心中想念得緊,但以蘇漣漪的性格,還是說不出什麼纏綿之語。
“不會。”飛峋也不是油嘴滑舌之人,兩人根本不用那些花言巧語。飛峋一伸手,“漣漪,爲你介紹下,這位是……”
夏胤修微微一笑,“胤文博。”
漣漪很不解,爲何飛峋的軍帳中會有一名看似玩世不恭的年輕公子。但她並未表現出來,而是頷首垂目,從容不迫爲其福了下身,“胤公子。”
接下來,就是要向夏胤修介紹蘇漣漪身份了。雲飛峋尷尬了下,面容一紅,“胤公子,這位是……我的……結髮之妻。”最後四個字說出後,心中一暖。
漣漪聽聞後,有一些羞澀,但胸口卻被堆滿了滿足感。粉紅色得脣微微動了一動,而後忍不住勾起。
夏胤修的面色稍稍一冷,眸子中帶了一些質問,“從前並未聽說你成親,在京城辦了喜宴,爲何不爲在下發一份請帖?”他的話,別有深意。
漣漪不解內情,自然聽不出來,只當是天之驕子說話任性狂妄罷了。這樣的人,她從前也不是沒遇到過,葉詞不就是一個?
雲飛峋卻能聽出當今皇上的質問——爲何出外完成任務,卻冒出了個妻子?更爲嚴重的是,這妻子怎麼在兩軍交戰最關鍵之時跑來。“胤公子,這件事,回頭我與您詳聊。”
蘇漣漪之事,雲飛峋還未與家中說,他這麼做是有原因的。此時他毫無戰功,別說在朝中,即便是在家中也是毫無影響力,根本無法堅持自己的主張、堅持自己的原則。
所以他的打算是,先立戰功,而後再將漣漪之事告知家中。他希望自己就如同兄長雲飛揚一般,有足夠的實力,無人可左右。
卻萬萬沒想到,皇上此時來了,對皇上有所隱瞞,這是大大的不忠,皇上的氣憤,他能理解,卻是有苦難言。
夏胤修微微點了下頭,算是同意,而後便不語,用一種打量的目光看向蘇漣漪。
漣漪被這名爲胤文博的男子看得不舒服,“飛峋,我們可否借一步說話?”
雲飛峋小心看了一眼皇上,徵求他的意見,可是,如他所見,皇上面色極爲不悅。無奈,他嘆了口氣,“胤公子不是外人,這軍中最安全之地便是這裡,我們在這說吧。”只能想辦法圓了下來。
飛峋是不擔心的,因爲他知道蘇漣漪是知輕重的女子,她趕來,想必有急事,而非什麼兒女情長的思念。加之,漣漪也鮮少說一些情話,兩人平日裡的交流,除了那些秘密,其他還沒什麼外人不可聽之語。
漣漪敏銳得發現了雲飛峋的反常,卻未注意,“這幾日,我不停做噩夢,都是關於你遇難的。我本以爲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初螢告訴我,武館之妻的噩夢極準,我便料想你遇到麻煩,特此前來,希望有什麼我能幫得上的。”
因爲做夢前來?雲飛峋很是不解,但心中卻高興。無論是美夢還是噩夢,她日日夢他,便已足以。
夏胤修一挑眉,他皇妹與這女子在一起?
雲飛峋是瞭解蘇漣漪的,也是信任她,他相信以蘇漣漪的聰明才智,搞不好便真能相處什麼攻城妙計,她來,真是太好了。
飛峋用眼神小心詢問了下夏胤修,後者擰眉,對着女子心生反感。
剛剛還對着女子有一絲欣賞,但現在卻只有反感。這女子虛僞至極,分明就是情郎,卻說得如此冠冕堂皇,還如此自大,真是可笑!
行軍打仗,哪是女人可置喙之事,那麼多久在軍營的將士都束手無策,她一名女子就能“幫上忙”,扭轉局勢?婦人之仁,可笑之極!
蘇漣漪只覺得身上那審視的目光消失,那名爲胤文博的竟不再看她,側過頭去,眼中的嘲諷被她捕捉到。
漣漪自然能猜出那男子心中所想,卻絲毫不在乎。
她與那人萍水相逢,僅僅是陌生人,她沒必在乎一個陌生人的看法。
雲飛峋知曉皇上定然不信漣漪能想出什麼辦法,一咬牙,也不管其他了,“漣漪,我確實是碰到了難題。”說着,來到營帳門前,一指遠方那遙遙之影,“那便是東福王所在懷靖城,此城固若金湯,從前是用來抵禦軒國來饒,其城牆比普通城牆高數丈,牆壁也比普通城牆厚上許多,我們發動兩次攻城卻毫無進展,常規的攻城之法全部失效,更嚴重得是,東福王利用密道送信給軒國,投敵叛國,欲聯合軒國發起戰爭。”
一旁的夏胤修一愣,萬萬沒想到這忠厚老實的雲飛峋竟敢違逆他,明知他的意思,卻堅持將戰事說給這個毫無用處的可笑女子。
夏胤修並未表露出憤怒,只是淡淡地看向雲飛峋,那略微狹長的眸子中滿是狠戾和殺氣。
雲飛峋無奈,只能趁漣漪不備,向皇上投以歉意的眼神。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無法用言語來說服皇上,便乾脆用事實來證明。
他相信聰明睿智的蘇漣漪定能想出妙計,即便是想不出,也能給他一些啓發。
這是信任,對一個人足足的信任。若是以後皇上因這違逆判他的罪,他也認了。
夏胤修被氣笑了,飛峋也算是他看着長大的,人品他是有所瞭解,今日怎麼就如同撞了邪一樣非做這種無聊荒唐之事?難道是被這女子迷得神魂顛倒?但這女子的容貌卻並非傾城。
漣漪想了一想,看了一眼平靜的軍營,又遠眺了一眼平靜的懷靖城。“派人去找地道了嗎?”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這道理很簡單——亡羊補牢。
因爲這女子的一句話,夏胤修神色微微一變,換了一種審視地目光看向那名女子,嚴重的不屑也微微淡了一淡。
“找到幾條,但懷靖城的地道,我預計,少說三十有餘。”飛峋道,“這懷靖城是幾百年的軍事重鎮,想必其設施極爲完善,否則也不能抵禦軒國幾百年。”
漣漪微微點了點頭,“看你這麼淡定,想必是用方法擾亂了城中秩序,軒國不敢發兵吧?”
雲飛峋微微一笑,蘇漣漪真是瞭解他。“是。”隨後,便將他所作給蘇漣漪講了。
夏胤修眼中多一絲了興趣。“飛峋,你只說送信進了懷靖城,但懷靖城此時守備森嚴,連只蒼蠅也進不去,你又是如何將這消息傳進去的?”
漣漪也很是好奇。
飛峋趕忙回頭向皇上致意,用眼神表達了那些禮節,“懷靖城四面平面,無絲毫遮掩物,城牆上守衛森嚴,此時更是有弓箭手日夜把手。人自然是混不進去的,信鴿也是入不進去。白日裡別說信鴿,即便是一隻普通的鳥,弓箭手一旦發現也將其射下來。
所以,我便訓練了一隻鷹,夜晚送信。”
皇上一愣,饒有興趣,“夜晚送信?確實高招,人到夜晚看不清,弓箭手便成了擺設,但鷹眼也應該看不見吧,如何送信?”
漣漪秀美微微一皺,心中突然有了一絲陰影。
“我訓練了一隻貓頭鷹。”雲飛峋尷尬,有一些害羞又愧疚地看向蘇漣漪。
皇上來了興趣,“貓頭鷹?那東西也能訓?真有你的雲飛峋。快快叫出來給我看看。”
漣漪默默地向後退了幾步,面色微微一變。
飛峋知曉漣漪只怕那大鳥的,很是擔心,但皇上開口,他又不得不叫,只能委屈漣漪了。
一聲口哨,只見不知在何處藏着睡覺的貓頭鷹撲騰撲騰地飛進了軍帳,皇上還沒看清貓頭鷹的樣子,那貓頭鷹卻看到了蘇漣漪。
大型禽類的記憶力比哺乳動物還要好,這可用教育歐陽歉時的原理解釋,其思維所佔比重最大的是原腦,便是條件反射,一旦是印入腦海,便記憶深刻。
而這隻貓頭鷹,被雲飛峋日日指着蘇漣漪畫像訓練,早就記住她了。直接向她身上撲了過來,以爲自己還抓着那該死可笑的“情書”呢。
漣漪方寸大亂,哪還有剛剛的冷靜,抱頭鼠竄,飛峋也嚇了一跳,趕忙將那貓頭鷹喊了回來,在胳膊上帶上皮套,讓貓頭鷹落在他手臂上。
漣漪驚喊了幾聲,見貓頭鷹到底沒撲她身上,嚇得花容失色,站起身來,一隻手慌亂地拍着胸口,哭笑不得,“你怎麼將它也帶來了?”聲音中帶着略略埋怨。
夏胤修雖見過貓頭鷹,但還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從前蒼鷹玩多了,如今看貓頭鷹也覺得有趣得很,忍不住走了來,逗弄着。
飛峋帶着歉意,“我起初也沒想到它能跟來,當日我駕車趕往京城,它卻不知何時藏在車廂中休息,到了晚上出來時,也把我嚇了一跳。”
過了好一會,漣漪總算是將驚慌的心情平靜了下來,“算了,它也算是建了奇功了,若是沒有它,這信還真是送不進去。”命運真是有趣,當初飛峋訓練這隻貓頭鷹是爲了送情書給她,卻沒想到,有一天這貓頭鷹能在戰場上送信。
就是不知,飛峋具體是怎麼做到的,這貓頭鷹到了城內又將信送給誰。
不過轉念一想,雲飛峋既然能將貓頭鷹訓出,固然也有辦法讓它完成任務。
貓頭鷹是夜間活動的禽類,白日睡覺。此時更是站在雲飛峋強壯有力的胳膊上打起了瞌睡,直接將皇上視爲無物。
“飛峋,你……你讓那鳥出去吧,我看着害怕。”雖知道是訓練有素的好鷹,但蘇漣漪還是害怕。
夏胤修撇了一眼蘇漣漪,而後放下了逗弄貓頭鷹的手。雲飛峋對之報以歉意的目光,而後胳膊一揮,那貓頭鷹又不知飛向了何處。
漣漪調整了下心情,“飛峋,你先來給我講一講敵我局勢,和常規的攻城之法吧。”她有現代知識,但卻不是萬能,從前是醫生,固然沒接觸過什麼古代攻城之戰,一頭霧水。
夏胤修並未說話,而是回到位置上,淡淡看着兩人,好像審視、又好像是看好戲。
雲飛峋還是能感受到皇上的微微怒意,他就當自己看不見,率先走到了指揮營深處的一張大桌上,取出一張碩大皮紙,在桌上鋪開,其上,是一座城的結構圖。
“漣漪你看,這便是懷靖城。”於是,雲飛峋便一邊指着大型圖紙,一邊詳細爲漣漪解釋城內的每一設施極其作用,是進攻還是防禦,能承重多少,尺寸如何。
漣漪一邊信心聽着,一邊將各種數據牢牢記於腦海,分析着這座城的缺點。但無奈,她怎麼想,都認爲這城完美無缺。
幾百年的積澱,隨着每一次戰役,這城一次次彌補缺陷,如今即便不是完美,也是無缺。
“城池佈局我已清楚,接下來你給我講一講慣常的攻城之法吧。”漣漪道。她不是神仙,更不是萬能,如果讓她現在毫無根據地去想如何攻城,她真的做不到,她能做的,只是在原有得各種方法之上,用一些現代科技罷了。
“好。”雲飛峋深深地看了蘇漣漪一眼,那眼神中滿是信任,這是一種怎樣的信任,才能讓一名男子將如此重大之事交給一名弱女子。“攻城,大略分有幾種,首先是憑藉地勢或加高木牆,向城內射箭,配之以攻城。但是懷靖城周圍地勢一派平坦,城牆又達數丈,這一方法,不可用。”
漣漪點了點頭。
一旁的夏胤修伸手輕輕揉了揉太陽穴,閉上眼,掩住那即位不耐煩的心情。此時此刻,他真是對雲飛峋失望透頂。任何一名思維正常的男子,在這萬般危急之時不去想辦法,卻靠一名一無所知的婦孺。
況且,婦孺絕非是將門才女,連基本的攻城作戰都不會,雲飛峋怎麼就覺得那女子能想出妙計攻城?
失望!實在是失望!他原本還想對雲飛峋委以重任,這東征一戰便是對其的考驗,但如今,他卻打消了這個念頭。
“其次,是水仗,因爲城牆多爲夯土,遇水則化,可引河水來,但此時爲冬季,水已凝冰,這計不成。”
“恩。”漣漪答應道。
“再次,便是挖牆,夜晚潛入,從牆根下挖隧道入內,突襲之,裡應外合。可懷靖城向下數丈都是岩石,根本挖之不動,所以此計不成。”
“接下來呢。”漣漪道。
接下來,雲飛峋又將了數種方式,方法奇特,都是針對這冷兵器的特點來定製的攻城之法,可惜,沒一點都被否決,那懷靖城都有預防之法。
說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時間,雲飛峋長長嘆息了下。“漣漪,這些都算是突襲奇招,兵書都有記載,人所共知,作戰時要針對城池特點施用,但卻不是主流之法,主流之法還是強攻、雲梯、弓箭手、拋石機。”
漣漪的眉頭微微皺了一皺,不用雲飛峋去詳盡說如何配合,漣漪腦海中便已經形成了一幅畫面——拋石機拋出巨石以砸毀城牆或砸傷兵士,弓箭手是向城牆上守軍放箭做掩護,而大部分兵士便是用雲梯強登城牆。
漣漪心情壓抑,雖未見到場景,但只要想到這作戰模式,眼前便好像已經看見那死傷無數、血流成河的場面。
她是醫生,治病救人,哪能看的瞭如此血腥的場面?如此沉重得傷亡?
她沒見過中國的拋石機,在她印象裡,拋石機應該是古羅馬的東西,類似於特洛伊時代的東西,沒想到這裡也有拋石機。
而飛峋面對最大的問題,便是拋石機砸不毀城牆,因懷靖城城牆經過歷年加厚,根本不是巨石可輕易砸壞,如果……
漣漪的眸子亮了一下,如果是火藥呢?如果用火藥來轟炸,其結果是不是就事半功倍了?
但蘇漣漪的心有揪起了一下,此時爲冷兵器時代,她真的要將那殺人無數的熱兵器帶到這個時空,引起這些好戰分子的熱血,創造更多的戰爭?
她猶豫了。
她的猶豫,被雲飛峋所發現,他驚喜,“漣漪,你是不是有方法了?我就知道,你定會有妙計!”
夏胤修愣了一下,緩緩放下了正揉額頭穴位的修長手指,擡眼用一種不解的眼神看向蘇漣漪,這女人能有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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