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 勝了

068,勝了

一個時辰過後,馬車在蘇漣漪家門前停下,漣漪下車,付了車錢,那馬車便離開。

大虎正在屋內看一本不知是什麼書,聽見院內有響動,神色驟然一變,迅速將那書收入牀下隱蔽之處。健壯高大的身材無絲毫笨重,如一陣風似的閃到門旁,向外小心查看,渾身肌肉緊繃,滿是警惕。

窗外,天矇矇黑,有微微涼風,樹葉隨着微風簌簌而響。

樹下,那小桌子上趴着一人,毫無形象可言。她如同無骨一般趴在桌上,兩隻胳膊豎着向前,本來一絲不苟的髮髻微亂,髮簪斜着,搖搖欲墜,彷彿隨時要掉下來。

是蘇漣漪!?

大虎一愣,剛剛那警惕壓抑的氣氛蕩然無存,伸手推開門,出了去。“你怎麼了?”

漣漪知道是大虎來,頭也沒擡,“累。”很累。

先是一夜未睡,白日匆匆補眠後又捻轉到了青州縣,在青州縣走訪衆多酒鋪後,物色個合作伙伴,和葉詞喝得酩酊大醉,早起又帶着宿醉回了嶽望縣,下午還要教蘇白和雷子阿拉伯數字。

蘇漣漪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就天生勞碌命?爲什麼一直如此疲憊?

她不是機器人,也有犯懶的一面,但她的這一面往往只和最放心的人才能展現,不知爲何,她僅在大虎面前有所展現,這一點,漣漪自己也沒意識到。

“吃完飯了嗎?”大虎的心一軟,聲音也不知不覺柔和下來。蘇漣漪對他與對外人之不同,他發現了。

“沒。”漣漪道。“沒心思,也沒時間。”在大虎身邊,就是忍不住想任性,撒嬌。大虎雖身份不明又沉默寡言,但卻如同一座山般,給人以安全感。

“恩,我做。”說着,大虎便欲轉身去廚房。

“等等,”漣漪趕忙制止,歪着頭,一雙黑眸晶晶亮的看着他,很是無辜。“大虎,我想吃烤肉。”

“烤肉?”大虎一愣。

漣漪點了點頭,“兔子,我想吃兔子。”微微撅着小嘴,用一種半命令半撒嬌的口氣對大虎說。

大虎明白其意,“知道了,我這就去打。”說着,便轉身到門後拿出一條細長的竹條,推開院門準備上山。

本來十分勞累的漣漪,見大虎要去打獵,不知爲何,一下子又興奮起來,“我也去。”她還沒打過獵呢,想一想,從前過的生活是多麼乏味。

大虎的濃眉微微皺起,“你不累了?”

“累,但更想上山去玩。”沒了白日裡的幹練,臉上滿是童真,此時的蘇漣漪比白日裡足足年輕了三歲有餘。一邊說着,一邊跑向廚房中取了什麼。

“哦。”大虎不做阻攔,待蘇漣漪出了院子關好院門,便邁開大步向仙水山方向走。

剛走一步,胳膊一緊,被漣漪拽住,“別,彆着急,別輕舉妄動。”漣漪抓着大虎的胳膊,十分警惕地看向周圍,小心翼翼。

大虎順着她的眼神看向周圍,無絲毫髮現。“你找什麼呢?”

“我總覺得初螢隨時會蹦出來,而後便肯定要跟着我們,”上回去仙水潭沐浴便是如此。“倒不是不願帶她,但夜黑山陡,若是她真磕了碰了可如何是好?”

大虎低頭看向她,一向冰冷的面容有了融化的痕跡。

“你看什麼?”漣漪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以爲是自己行爲的幼稚惹來大虎的嘲笑。

“沒什麼。”大虎趕忙擡起頭,但脣角卻若有若無地上揚。

見確實是沒初螢的身影,漣漪這才放開大虎的胳膊,長舒了口氣,“可以了,我們走把。”壓低了聲音,如同做賊一般。

大虎快步向仙水山而去,卻覺得胳膊有種很奇妙的感覺,暖暖的、溫溫的、隱隱還帶有一絲餘香。他有些尷尬,將心底那種莫名其妙的感覺狠狠壓下,走路的步子更大了。

大虎人高馬大,腿又長,這大步下去的結果,便是蘇漣漪一溜小跑,好在漣漪個子也不矮,若是換個嬌小的女子,想必此時要百米衝刺了。

當上山時,天已經大黑,雖然圓月皎潔,但山上林子中樹葉交錯,雖不是深山老林那樣密不見日,但也是將好好的銀色月光分成斑斕之狀。

“大虎,你能看清嗎?若是實在不行就算了,我們回家吧。”漣漪猶豫道,因爲從上了山,大虎便靜靜蹲在一處,也不說話,也不動,雙眼無神地看着前方。

“噓!”大虎身子未動,發出了一個聲音,示意漣漪噤聲。後者便老老實實地閉了嘴,在他身旁蹲着,陪着。

突然,前方草叢發出一聲很微弱的響動,緊接着,只見大虎右手臂猛如同閃電一般執着逐條抽了過去,狠狠拍在草叢中。整個過程瞬時發生,直到響聲消失,漣漪這才緩過神來,嚇了一跳。

大虎站起來走了過去,扒開草叢,將奄奄一息的兔子抓了出來,一回頭扔給蘇漣漪,漣漪大吃一驚,“這……還有這種打獵方法?剛剛明明什麼也看不見,你是怎麼做到的?”驚訝,無比的驚訝。

“聽。”大虎只回給了蘇漣漪這一個字的回答。

“聽?聽就能聽見兔子的聲音?也太神了吧?”漣漪很想將大虎耳部組織解剖下,看看和正常人有什麼不同。

好在大虎不知道此時蘇漣漪那血淋淋的衝動,“若是你訓練下,也能做到。”

“哦,那有機會幫我也訓練下?”漣漪道。

“恩。”大虎回答,“噓。”

漣漪聽見大虎的聲音,再一次噤聲,努力撐起雙耳,捕捉任何一絲一毫的聲音,果然,她也聽到了!在簌簌風聲的掩蓋下,兔子的跳動極富有節奏,很好判斷,雖然不知這兔子到底在哪裡。

又是快如閃電的一道竹鞭,又一隻兔子不幸遇難。

大虎上前,撿起還帶着溫度的死兔子扔給蘇漣漪,漣漪抓着兔耳朵豎起大拇指,“太棒了!好樣的!大虎你太牛了!以後給你改名不叫大虎叫大牛算了!”

大虎臉上發出一種不以爲意的冷嗤,其實心中卻樂開了花,那種高興、得意,無法掩蓋也不忍壓下,從前戰功累累卻從沒如此有過成就感,他竟喜歡被蘇漣漪赤裸裸的讚揚。

“大虎,別打了,夠了,打多了也吃不完,我吃半隻,其餘給你。”漣漪站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土,“走,到仙水潭。”

大虎不解,不回家去仙水潭幹什麼。

漣漪見到大虎那疑惑的眼神,便耐心解釋,“野味,自然要在野外吃纔有感覺,剛剛臨出來我還帶着鹽和糖,走,到仙水潭處理野味去。”催促着大虎帶路。

大虎無奈,便帶着一蹦一跳的蘇漣漪向仙水潭而去。一邊走着,一邊心中暗暗納悶,今天蘇漣漪這是吃錯了什麼藥,怎麼和平日裡截然相反?雖然有些略微不習慣,但不得不說,今日的蘇漣漪卻更……可愛。

蘇漣漪爲什麼這麼開心?因爲,是人都有那麼一點愛好及消遣,而她卻一直沒有,無論是在現代還是古代,即便是有時初螢拽着她做女紅,對於漣漪來說,那只是爲了學一門謀生的手段,與消遣二字絲毫不沾邊。

但今日卻不然,今天這件事,她覺得放鬆、開心、感興趣,對於她來說,這纔是真正的消遣。

夜路不好走,兔子便由大虎提着,前方,隱隱可聞清脆流水之音,應該是離仙水潭不遠了。漣漪一把將大虎手中的兔子奪了過來,“我先去清理兔子,一會見。”說完,便一溜小跑,跑到了水潭旁邊。

大虎還是不緊不慢地走着,心情沒由來的放鬆和平和,脣角勾着淡淡笑意。

突然,蘇漣漪到了水潭邊便面色一變,慌張回頭喊着,“大虎,快過來,你看這水潭裡有什麼東西?”臉上滿是驚恐。

大虎一驚,想也不想立刻衝了過去,對蘇漣漪擔心不已。

到了水潭邊,漣漪便退開,給大虎讓出位置讓其查看。

大虎低頭仔細看水潭之中,水質清澈,有着點點波紋,圓月映在水面之上,藉着月光,隱約可見水潭之下,除了岩石壁,卻無他物。這是爲何?

大虎還沒明白過來,只覺得後背被人狠狠踢了一腳,心中大叫不好,但也晚了,伴隨着一陣水花四濺和某人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可憐的大虎就這麼載進了水潭。

“哈哈……大虎,你也太沒警惕性了吧,”漣漪扔了兔子,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後合。平日裡那冰冷冷的大虎如今如同落湯雞,好玩,過癮!

大虎衝上水面,伸手拂去臉上的水,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盯着蘇漣漪。

“哈哈……兵不厭詐啊,大虎,這個你應該知道的啊。”漣漪笑得錘地,太好玩了,以前怎麼沒發現,捉弄這個如石頭一般的大虎是這麼好玩,總算是找到了一些樂趣罷。

大虎還是沒說話,繼續用那種半驚訝半質疑的眼神盯着蘇漣漪。

過了好一會,漣漪笑夠了,一擡頭,嚇一跳,因爲大虎一直用那種眼神盯着她,動也不動,也不反駁,也不責備。心中狠狠一震,跑了過去,半蹲半跪在潭水一旁。

“大虎,你……生氣了?我這玩笑開得是不是太過火了?”漣漪忐忑的問,見大虎還是不語,有些急了,“大虎,我剛剛……是我錯了,是我沒考慮周到,我向你承認錯誤好嗎?我……啊——”

伴隨着一陣尖叫和水聲,蘇漣漪也栽入水中,是被大虎拽下來的。

大虎的行動又多快?連那狡兔都無法躲過何況是蘇漣漪,她連大虎的動作都沒看清,只覺得胳膊一緊,人已經栽水裡了。

因爲正說着話毫無防備,口中、鼻中被嗆了很多水。好在大虎未放開她的胳膊,她沒什麼危險,一隻手扶着大虎的肩,一隻手捂着鼻子,猛咳。

這回換成了大虎着急,“你沒事吧?”剛剛他是不是下手狠了?

漣漪咳得滿臉通紅,搖了搖頭,這大虎忒狠,她推他時,他閉着嘴,而大虎這廝竟趁着她說話拽她到水裡。不過這能怪誰?事兒明明是她挑起來的,只能說是自食惡果吧。

喘勻了氣,漣漪繼續哈哈大笑起來。

大虎擰着眉,今天這蘇漣漪到底怎麼了,被他暗算了不說不生氣,好像卻……很開心。

這是開玩笑,蘇漣漪自然不會生氣,掙脫了大虎的手,雙腳用力向前一蹬,身子瞬時向後推上半尺,然後便撩了一大捧水撲倒大虎臉上。

“……”大虎愣在那,這是幹什麼?蘇漣漪還沒鬧夠?

漣漪一聳肩,“真沒勁,我覺得我就夠沒童年了,原來你童年生活比我還無聊,這種小遊戲都不會玩,哎。”說着,便準備游上岸。

還真讓蘇漣漪說對了,大虎確實沒什麼童年。從他記事起便已經在軍營,一左一右都是年長的將士,誰能陪他玩?從小便習武看兵法,他現在的性格,正是無聊的童年所釀成的。

大虎雖沒童年,卻很聰明,立刻便明白了蘇漣漪所指的“遊戲”是什麼,脣角一勾,也有了興趣。一個縱身,伸手抓住蘇漣漪的腳踝,將正準備上岸的她又活活拽了回來。

漣漪回頭,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光看向他,伸出纖長的手指指着他,“我算髮現了,你小子,喜歡玩陰的。”

大虎趕忙搖頭,“不,我雲……從來都是光明磊落,只是巧合罷了。”男人是很在意名聲,大虎一着急,差點將自己真實名字說出來。

“哼。”漣漪纔不管這個一伸手抓住大虎的肩,便將他摁到水下。又是一連串的笑聲。

大虎在水下也笑了,這樣,很開心。

緊接着,兩人便在水潭裡開打了。

大虎的水性很好,但蘇漣漪的水性更好。就如同之前提到的,蘇漣漪在現代考取了救生員執照,各項指標都趨於完美,尤其是潛水撈重物,她如同一尾小魚般靈活,讓大虎抓之不住,又在大虎毫無防備之時襲擊。

可憐的大虎,就如同龍入淺灘一般無可奈何。他力氣大,但水卻有強大的阻力,將他力氣化解,他從不知女子的水性竟可以這般好,還有她奇特的擒拿手法。

漣漪的擒拿便是現代擒拿,專門襲擊人肘關節,讓其無法施力。可憐的大虎,被其屢屢襲擊,好在他會武,很快便看穿了她的套路,才化被動爲主動。

但蘇漣漪就如同一尾小魚,根本抓不住。

終於,大虎一把抓住蘇漣漪,將她兩隻手在背後抓住,“看你這回還如何逃脫。”他也上了玩心。

漣漪掙扎了幾下發現掙扎不脫,面色一變,“疼……好疼,大虎快放手,我的胳膊……要斷了。”

大虎嚇了一跳,難道是自己手勁大了?趕忙鬆開手。可恥的蘇漣漪,在大虎鬆開手的瞬間,一個轉身,雙手摁住大虎的頭,又將他塞到水下。

這回漣漪可不敢戀戰了,陰了大虎之後,用了吃奶的勁兒快速游上岸,坐在岸邊哈哈大笑,“大虎啊大虎,剛剛我還說過兵不厭詐,你怎麼又忘了?人啊,失敗了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在一個錯誤上失敗兩次。”

大虎真是氣壞了,卻又覺得好笑,今夜的蘇漣漪不僅反常,還貧得要緊。

見大虎氣勢洶洶地遊了上來,漣漪趕忙伸手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別鬧了,我認輸還不行嗎?我真沒力氣了,現在肚子餓得咕嚕叫了,再鬧下去,我就要餓暈了。”

大虎上岸,哭笑不得,沒搭理她。要鬧的是她,不鬧的也是她,女人啊,真是難以理喻。

夏日的衣衫很薄,何況下水過後,大虎身上的衣服溼淋淋的貼在身上,將一塊塊棱角分明的肌肉凸顯出來,漣漪看了又看,這身材,真棒!可惜了在古代,若是在現代……

等等……大虎的衣服透明成那樣,那她的呢?

低頭一看,不看還好,一看嚇一跳。她這可比大虎那裡風光多了!可恨的古代沒有胸罩,只有一層肚兜,這能掩住什麼嘛,現在她這比不穿還讓人血脈擴張。

“你,不許看我!”漣漪護住胸,大聲喊。

大虎委屈得恨不得六月飛雪,“我沒有!”明明是她剛剛一直盯着他看,他刻意不去看向她。

而後,兩人便一人一邊,開始擰自己衣服上的水。

衣服被擰乾了,雖然還是溼乎乎的,但比剛剛那已經好多了,漣漪一聳肩,“大虎,我們回家把。”

大虎不解,“回家?不是說在外吃野味嗎?”

漣漪無辜地一攤手,“剛剛你把我拽到水潭裡,身上帶的鹽和糖都化掉了,沒法烤了。”

大虎一窘,“是你先踢我的。”

“是是是,我這不是也沒怪你嗎?着什麼急?回家把,在家烤也一樣。”漣漪道。

大虎又長嘆一口氣,驚覺了一條真理——千萬不要和女人較真,女人永遠是有理的。蘇漣漪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他只要按她說的去做就好了。

於是,大虎便提起兩隻兔子,帶路下山。

因爲是雨後,下山的那條路因沒植被,泥濘難走,每走一步,都要滑下一些。漣漪眯着眼,仔細看着路,生怕滾下山去。

突然,一隻大手入了她的視線,其意很明顯。

漣漪本想婉拒,但她的手卻越過了她的大腦,直接伸了出去,放入那大手之中。

一隻手是古銅色,很大,另一隻手是奶白色,纖長。兩隻手交疊,很大的視覺衝擊力,蘇漣漪突然覺得在男人面前,女人是多麼柔弱嬌小。

在蘇漣漪晃神之時,大虎的手掌一包,已將她的手握住,繼續向下走。

大虎的手心粗糙,有一層繭,有些磨,卻給人一種強烈的安全感。漣漪貪戀這種安全感,也許只有這時,她不安的心才能真正穩下來,有時她竟在幻想,如果大虎的任務永遠不完成該多好,就這麼一輩子在蘇家村。

“你笑什麼?”大虎轉頭問。

漣漪搖了搖頭,很是無奈,“沒什麼,突然想到了一個很可笑的想法,覺得自己真幼稚天真。”

大虎點了下頭,繼續前行,但漣漪的話卻浮在心頭始終放不下,終於,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什麼想法?”話剛出口,卻驚訝,他何時這麼婆婆媽媽,管別人的閒事。

“沒什麼。”漣漪不想說。

“哦。”大虎不再問,心頭有種失落。

到了山下,大虎放開了蘇漣漪的手,心中的失落感竟越來越濃,心頭如同被挖了一塊一般。

漣漪也是。

到家了,屋子裡的燈燭還亮着,很是溫暖。

漣漪猛然發現一個問題——她這麼貪戀這個“家”,是因爲這間屬於自己的房子,還是因爲……在這個房子中永遠等待她的大虎!?

蘇漣漪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所震驚,久久無法放下。

……

三天,真的就按蘇漣漪之前所說的,三天後,蘇白正式接手蘇家酒鋪。

當然,此時的酒鋪生意不多,也談不上什麼盈虧,蘇白需要做的,就老老實實呆在櫃檯裡,有人買酒,他就收錢,記好帳,保管好錢,隔一段時間便向大哥或二姐彙報下業績。

招待客人一般是不用蘇白的,有小二雷子。這雷子雖不是什麼靈巧之人,但也還算聰明,推銷起酒來頭頭是道。

勝酒鋪子依舊火熱如初,蘇家酒鋪慘淡經營,蘇家酒廠加緊釀酒,所釀的酒快堆滿了倉庫,蘇皓都有些急了。

蘇漣漪在蘇家酒鋪,淡定地算着賬,蘇皓在一旁急得火燒眉毛,“漣漪,這……能行嗎?要不然先讓酒廠停一停?這麼盲目的釀酒也不是個辦法啊。”

漣漪對着賬簿,看着投入,預算着大概要多久才能回本,賣出多少壇才能回本。

其實,她也是提心吊膽,雖然覺得錢匯將來是個人物,但老天爺都能走眼何況是她,做生意沒有不擔風險的,漣漪外表冷靜,其實心中也是擔心不已。

就在這時,蘇白氣喘吁吁地跑上了二樓,“姐,樓下有人找你,說叫什麼錢什麼東西。”

“錢匯。”漣漪放下賬簿,嫣然一笑。太好了,錢匯他終於來了,這也說明,她的風險,已成功了第一步。

下樓親自迎接,“錢兄弟,別來無恙?”

那錢匯今日特意穿了一身體面的衣服,人靠衣裝,還真有那麼一點商人的架勢,一擡頭,看見一名身材高挑的端莊女子笑意盈盈地向他打招呼,一愣。

他何時認識了這麼位美貌女子?她身上的氣質,說是大家閨秀,也是有人信的。

錢匯自然不認識蘇漣漪了,他認識的,只是“蘇漣”。

漣漪下樓,“錢兄弟,我正是蘇漣,女子在外不便,便穿了男裝,並非刻意欺騙。”

錢匯這才恍然大悟,難怪有些眼熟,原來是……擡頭看了蘇漣漪,想哭的心都有。他自己個子矮是知曉的,但都不如姑娘個子高,他能不想哭嗎?“原來是蘇……小姐,從前不知,失禮了。”

“哪裡,錢兄弟,樓上請吧。”說着,便一伸手,將錢匯引上了二樓。

蘇白被使喚着泡了茶。

“錢兄弟,說吧,第一次準備要多少酒。”漣漪也不客套,開門見山。

蘇皓之前聽漣漪輕描淡寫說過未來的打算,如今見到錢匯,有些驚訝,難道這人,就是漣漪看好的人?但其身材不挺拔,容貌也不英俊,漣漪怎麼會選了這麼個拿不出手的人?

錢匯猶豫再三,一咬牙,“兩千壇。”

蘇皓大吃一驚,“兩千壇?你能賣的出去嗎?”

漣漪噗嗤一笑,“果然不出所料,我就知道,你一定會要兩千壇。”這也是這幾日,她讓蘇皓加班加點趕製蘇家酒的原因。

“你猜到了?”錢匯一愣,本以爲這要求實在是獅子大開口,沒想到卻在這位蘇……小姐的意料之中。“那,蘇小姐,您會將這兩千壇交給我嗎?”

蘇漣漪能看出這錢匯是個精明、有抱負的人,一般有大抱負之人往往都不會貪圖小便宜,但兩千壇的酒,可不是小便宜這麼簡單。“給,之前我們定好的,前三次取酒先酒後錢,而且一次性拿兩千壇,算你八百文一罈。”這兩點,也是錢匯做此決定的原因。

錢匯激動萬分,滿面通紅,“蘇小姐……我錢匯真不知……該說什麼是好,感謝你相信我,我錢匯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一定會賣出這些酒。”

“且慢,”漣漪打斷了她的話,剛剛那溫婉的笑容突然一斂,嚴肅了幾分,“錢兄弟,你我二人萍水相逢,雖我可用字據將你告上官府,但爲了避免這些麻煩,我讓我哥哥跟着你一同賣酒,這酒,百壇一結算,可好?”

蘇皓沒想到,漣漪讓他跟隨,有些緊張。

“好,”錢匯一口答應,“雖這銀子多,但我錢匯會用實際行動告訴你,我不會因這兩千兩銀子而失去未來的大好前程。”

“恩,那就這麼辦了,”轉頭對蘇皓道,“哥,那未來一段時間,就要辛苦你了,酒廠就我看着便好。”

蘇皓趕忙點頭,“好,漣漪你放心吧,我一定做好你交代之事。”

蘇漣漪讓蘇皓跟着錢匯,除了做到監督之外,還有一個原因,便是讓蘇皓跟着錢匯去看他是如何打通渠道,又是將酒賣到哪裡。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若是錢匯真是誠信的合夥人,那這生意就能繼續下去,但若不是,接下來的工作便由蘇皓去做。

想必,蘇皓跟着錢匯一段時間,也能學明白酒業市場的一些門路罷。

事不宜遲,隨便交代了幾句後,由蘇皓趕車,便帶着漣漪和錢匯兩人到了蘇家酒廠,將那堆滿了倉庫的蘇家酒清點好後,裝了整整十大車,才裝下。

酒廠工人都嚇壞了,前幾日還忐忑不安,今日卻是驚得下巴都掉了。這蘇家二小姐到底是什麼能耐,一次性竟能賣出兩千壇。蘇皓收拾了衣服,做了長期奮戰的準備,上了馬車。

漣漪看着這些酒,忍不住笑了又笑,“錢匯兄弟,你確定,你能辦得了?別給自己太大壓力,若是不行,我們都能商量。”

但那錢匯卻一臉堅定,“男子漢大丈夫,既然決定要闖出一番天地,便要有破釜沉舟的決心。蘇小姐放心,我是家中獨子,已和父母商量好了,將我的房間和客房倒下來當倉庫,我還用這五年攢下的工錢和父母存的娶媳婦錢都用上,買了運貨的馬車。”

漣漪驚訝,“你瘋了?若是賠了,你可就徹底完了,媳婦都娶不上了。”

錢匯卻一臉堅定,“我一定會成功!”

漣漪對這小個子的錢匯,突然有了崇拜之心,無論結果與否,在一個小農思想的古代,一個人能有如此決心,已實屬不易。“錢兄弟,你的房間成了倉庫,你睡哪裡?”

錢匯臉一紅,“估計蘇大哥也要委屈,和我一起睡廚房了。”

蘇皓在車上聽見,哈哈一笑,“沒事,我蘇皓也不是吃不得苦之人,錢兄弟,我們一起創一番事業吧。”

漣漪笑着點點頭,“貨物太多,路程遙遠,錢兄弟,我就不備什麼送行酒宴了,等你馬到成功之時,我蘇漣漪定然準備一桌大餐爲你慶功,如何?”

“好,那我就先謝過蘇小姐了。”錢匯一抱拳,臉上滿是激動。

十輛馬車浩浩蕩蕩地出發了,很是壯觀。

蘇漣漪擔心嗎?當然擔心!但就如錢匯所說,想幹一番大事業,就要有破釜沉舟的決心!

馬車終於慢慢消失在視線中,飛起的塵埃逐漸落地。工人們見人走了,便都回去幹活。

“各位,”漣漪道,“這幾日,辛苦大家了,每人有五百文錢的獎金,算是辛苦費。接下來的幾日不用這樣拼命幹了,就按照平日的產量便可。”

衆人一聽,竟憑空掉下五百文獎金,都特別高興,大聲感謝着蘇漣漪,心中都在想,在蘇家酒廠的工作真不錯,沒有刁難的老闆拿架子,逢年過節有福利禮品,平日裡時不時還有些獎金。

雖然蘇漣漪說讓大家慢一些幹活,但工人們卻並未放慢速度,幹得更熱火朝天起來。

……

李府。

李玉堂正翻看勝酒酒鋪的賬簿,這一陣子,搭了不少銀子,這些銀子自然都不是從李家庫房領的,都是他個人的腰包。他猜想爹已知了他的動作,但他也絕不和爹開口要銀子。

他要用自己的本領壓死那蘇漣漪。

墨濃悄然入內,“少爺。”

李玉堂擡頭,“恩,那邊,可有什麼動靜?”那邊,自然指的是蘇家酒廠。

墨濃面色有點難看,“回少爺,今日眼線來報,不到午時,蘇家酒廠裝了整十車的貨出發不知去往何處。眼線從酒廠僱工口中套話,原來是有外地的什麼……經銷商,前來要貨,這一要就是兩千壇,爲此,蘇漣漪還爲僱工發了每人五百文的賞錢。”

“經銷商!?”李玉堂放下了賬本,“兩千壇?”完美的眉微微皺起。

隨後,李玉堂狠狠一拍桌面,“不好,上了蘇漣漪的當了!”

墨濃一驚,“少爺,此話怎講?”

李玉堂只覺得後背冷汗驟起,炙熱的夏季,他吸入的空氣卻是生冷。他雙目大睜,脣色泛白,面色鐵青。“她在我眼皮底下不動聲色,卻暗地裡將蘇家酒賣到了外地,我之前便有感覺,這蘇漣漪對勝酒未採取絲毫措施,原來,她的目的竟這裡!”

墨濃也是一驚,“少爺,那我們的酒也賣去,不就行了?”

李玉堂哭笑不得,“墨濃,你跟我這麼多年,怎麼就能說出這麼可笑的話?勝酒爲了打壓蘇家酒,本就是虧本銷售,賣出的越多,虧的便越多,而蘇家酒最多是不賺,但我們是大虧!”

閉上眼,伸手揉了揉自己發疼的太陽穴。“蘇漣漪真是狡猾,她竟不動聲色的找到了我的致命點,如今……我……”

李玉堂不甘心,但不甘心又能怎麼辦?鸞國地域寬廣,他能佔據嶽望縣的市場,但其他地方呢?他能佔據十座城,但若是蘇漣漪又賣到百座城呢?

李玉堂痛苦地閉上眼,兩道精美眉型已經被他自己用力打亂,他能賣,卻賠不起!接下來怎麼辦?是殊死一搏還是懸崖勒馬?

墨濃見此,心中便明白,看來,這一場戰役,少爺是輸了。

也許,少爺不是此時而輸,他早就輸了,輸在了起點上!從開始到現在,少爺從來都不是公平競爭,即便是贏,也是勝之不武,即便是贏,也是輸!

書房內,一片死寂,氣氛壓抑得滲人。

李玉堂在掙扎,但卻也不得不接受,這失敗的現實。

與此同時,李府的另一書房,卻是爆笑聲。

李老爺李福安哈哈大笑,爆笑如雷,拍着桌子,因爲見到自己兒子輸了的殘樣,高興十分。

一旁的全康雖然也陪着笑着,但心中不免在想——老爺,二少爺可是您的親生兒子,您這樣也太無良了吧。

“大全啊,哈哈,我說什麼來着,漣漪會贏吧,你還不信,哈哈。”李老爺繼續無良地嘲笑自己親生兒子,“先不說玉堂他是否光明磊落,就說漣漪這丫頭,也太聰明瞭,怎麼就能找到玉堂的弱點,還有,那丫頭怎麼就有那麼大的氣魄,敢將自家貨物委託給一個外人!?”

古代商人當然無法理解現代的銷售理念了,若是古代人便能想到現代人之所想,那這社會,便白白髮展幾千年而無進步了。

全康也同意,“置死地於後生,漣漪姑娘做的好。”

李老爺卻一伸大掌,“大全啊,認賭服輸吧。”

全康面色一窘,“老爺,您玩真的啊?”五十兩啊,不是個小數目,是他半年的薪水啊。

李福安一挑眉頭,竟有了少年的神氣,“自是當然,若是不玩真的,爲何要提出來,來來,年紀一大把了,不許賴賬。”

全康無奈,只好從懷中取出錢袋,掏出五十兩大銀錠,戀戀不捨,小心翼翼地放入李老爺的手中。而後者絲毫不客氣,大手一握,便算是收了。

全康垂頭喪氣——哎,二少爺,枉老僕那麼看好你,你也太不爭氣了。

李老爺並未將銀錠收起來,窩在手中把玩着,目光卻又神遊。他又想起了許桂花,想起她淡笑着和他山南海北地聊,想起她爲他沏茶,想起她細心爲他包紮。

李福安怎麼會知道,他對蘇家酒的喜愛並非是偶然,而是必然!當初他在許家時,許桂花便爲她沏茶,其用的水正是許桂花收藏的仙水潭混着碎銀子花粉的水。

而蘇家酒的獨特風味其根本也是這水,這水,正是許桂花提出的。

從前,李福安每每喝到蘇家酒,便總能想起那靜怡的午後,端莊淡然的許桂花爲其沏上一杯淡香清茶,爲此,他對蘇家酒情有獨鍾,幾十年如一日,即便是病危,仍舊難以割捨。

世間之事便是如此,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正是因這因果銜環,世事才按照其命運的軌跡徐徐向前。

李福安不知第幾次嘆氣,蘇漣漪,不愧是桂花的女兒,不愧……

……

蘇漣漪在酒廠選了一名老僱工做管事,安排下工作後,便找了馬車入了縣,去店裡查看。

大街上,有一主一僕在散步,主人容貌俊美,僕人面貌清秀,這兩名少年主僕,惹得一衆路人少女頻頻偷看面紅。

若是平時,那騷包的少年主人定然招個手,拋個媚眼,但今天全然沒有心情,悶頭走着,發泄心中的不爽。

“少爺,您怎麼就確定,那位姑娘肯定在嶽望縣呢?”葉歡跟在一旁,好奇地問。

“因爲之前在豐膳樓,見過她一次,雖然那時候她還挺胖,但我能認出來。在嶽望縣她穿着女裝,在青州縣穿着男裝,哪裡是家,還用我說?”葉詞不耐煩地答着。

“少爺,之前李公子不是說,他對嶽望縣熟嗎?爲何不讓他來幫忙找?”葉歡又問。

想到那一身白衣假兮兮的人,葉詞就冷哼,“那個傢伙?哼,別看他看起來與世無爭,其實他野心大着呢,若是發現了此等獨特的女子,能告訴我?早就佔了去,再說,即便是他忍痛割愛給我,定然也不是白給的,以此爲要挾……”

葉歡正頭頭是道的分析,一擡頭,嚇一跳,因爲,一身藍色衣裙的蘇漣漪正準備入一家鋪子,那鋪子牌匾上寫着——蘇家酒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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