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徐家二房提出的退親條件,連一向溫潤的汪儀鳳都忍不住暴跳如雷了。
男權社會,以夫爲尊。正因爲男女不平等,在姻親上男方佔有主動,娶親是男方要添人進口。所以,男方求親下聘在前,從明面上來說,男方的的聘禮要多於女方的嫁妝。即使姻親不成,女方也頂多是退了聘禮,不會額外補償男方錢財。
大秦皇朝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男女雙方訂親之後,若男方提出退親,一般情況下連聘禮都不會要回。若女方提出退親,會主動把聘禮還給男方。就算雙方談爲攏,也沒有哪一家獅子大開口,跟對方要錢財,這畢竟是臉面問題。
如今,不成文的規定已對徐家二房起不到任何作用,臉面對他們也失去了約束力。沈妍要退親,就要支付他們鉅額銀錢,還要跟金財神要回平氏的股份。
項懷安咳嗽幾聲,暫時壓住衆人的憤怒,“妍兒,你怎麼想?”
得知徐慕軒納貴妾之後,沈妍反覆考慮這個問題,做出堅決退親的決定。現在看來,這門親事不可能輕而易舉退掉,因爲徐家二房不要臉面,無恥又無賴。
她決不會給徐家二房十萬兩銀子,一文都不會給,更不可能幫平氏要回股份。之前她爲徐慕軒花的銀子就當丟進了臭水溝,以後,她決不會再做這樣的傻事。
既然親事退不成,那就繼續拖延,反正婚約綁住的是她和徐慕軒兩個人。要錢不給,要命一條,這門親事拖到明年春闈之後,看看徐家二房究境想怎麼做。
沈妍長吁一口氣,說:“如果以給銀子做爲退婚的條件,那就說明是我做出了讓步。我沒有過錯,爲什麼要讓步?不退就不退,先拖着吧!遲早要解決。”
“對,我也不支持給銀子,一文也不能給。”項雲謙對銀子最敏感,聽說徐家的條件,當下就氣炸了肺,若不是項懷安和汪儀鳳在場,他早瘋狂了。
項懷安想了想,說:“你現在不讓步,遲早要解決,遲早也有麻煩。”
汪儀鳳恨得直咬牙,嘆了口氣,說:“妍兒,親事若不馬上退,最終吃虧的也是你。軒兒現在就納了貴妾,以後甚至可以娶平妻,還會收丫頭,你呢?其實婚約綁住的是你,不是軒兒,徐家二房很清楚,所以纔會提出不可理喻的條件。”
“徐家二房欺人太甚,妍兒沒過錯,花銀子退親確實很窩囊,可不花這筆銀子就要被婚約束縛。”項雲誠衝項懷安和汪儀鳳施禮,試探說:“父親、母親,要不兒子去和徐四公子談談,問問他的想法,兒子和他畢竟有同科之宜。”
沈妍阻止項雲誠,說:“好多話旁人無法說開,還是我親自去。”
項雲誠點點頭,“也好,你什麼時候去?提前告訴我,我代你約他出來。”
項懷安和汪儀鳳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好等沈妍和徐慕軒先談談之後再說。
“項伯伯,我能通過官府強行退親嗎?”沈妍心意已決,還要做好兩手準備。
“能強行退親,可徐家二房不同於普通百姓,徐四公子也只是納了貴妾,沒犯大錯,不能做爲強行退親的理由。再說你也要顧及聲譽,若真當面鑼、對面鼓打官司,對誰都沒好處。”項懷安的話說很客觀,顯然也經過了深思熟慮,他頓了頓,又說:“若是到了公堂上,徐家二房還一口咬定要銀子和股份,官府也只能從中周旋,取一個折中的方法,到時候,你不可能一文銀子也不給。”
沈妍輕嘆點頭,“我再想想。”
項懷安和汪儀鳳安慰了沈妍幾句,就讓她回去休息了。他們都知道沈妍是很有主見的人,象這種事他們肯定要尊重她的想法。現在,他們還不能下結論,等沈妍和徐慕軒談過以後,看她做出何種決定,他們再計劃下一步該如何去做。
午後的天空,青白泛黃的雲朵好象陳舊的棉絮,一團一團積聚,遮蔽了圓日最後的光芒。寒風呼嘯,陰冷刺骨,鵝毛般的雪花揚揚灑灑,隨風飄落。
沈妍身上披着一件紫貂皮錦裡夾棉斗篷,走在蒼茫潔白的飛雪中,纖瘦的身影孤高絕然。感覺到寒涼浸體,她下意識地拉緊衣襟,心如火團一般躍動不止。
她想找徐慕軒談談,就讓項雲誠約徐慕軒出來。一直拖延了十來天,都進到臘月了,徐慕軒才答應見她,見面的地點約在太學後花園的花亭裡。
徐慕軒站在花亭的雕欄上,仰頭望天,神情孤深悠遠。看到沈妍走來,他冷哼一聲,嘴角挑起冷冷嘲弄,象是嘲笑自己,又象是譏諷沈妍。
“我要退掉你和我的親事。”沈妍走進花亭,開門見山,直說退親。
“退親?哼哼!休想,我再跟你說一遍,想退親,除非你死或我死。”徐慕軒跳下雕欄,走近沈妍,眼神陌生冷硬,咬牙冷笑,說:“我沒有成人之美,不會成全你和澈兒的美事,偷偷摸摸這麼久,真是難爲你們了。”
“你胡說。”沈妍怒火中燒,忍無可忍,擡手向徐慕軒打去。
徐慕軒抓住沈妍的手,狠推了她一把,目光深沉陰寒,冷聲說:“妍兒,你聽清楚,誰都可以欺負我和我娘,唯獨你不可以。不說我娘對你們有恩,也不提我和你的感情,只因爲我將來肯定會想方設法報復他們,但我不想報復你。”
懷疑和嫉妒的種籽已經在徐慕軒心中生根萌芽,又如野草一般瘋長。他懷疑沈妍和徐慕軒有私情,甚至偷過情,沈妍跟他退婚就是爲嫁給沐元澈。有了這樣的想法,他的心就如同關在牢籠裡的猛獸,被瘋狂的壓抑漫無天日地折磨。
沈妍不想辯解,甚至一個字都不想多說,對一個人失望透頂時,跟他爭吵都是一個很奢侈的事情。沉默是金,沉默也是一種無可奈何的逃避,不得已而爲之。
“誰欺負你和你娘,你要報復誰,這都是你的事,已經與我無關。我要退掉這門親事,以前因爲徐家,現在因爲你,我不說原由,你也應該明白。”
沈妍語速很慢,語氣寒涼,到最後幾乎是一字一句說完這句話。她只說明自己的目的,不想指責徐慕軒納妾,也不想評說徐家人無恥貪婪。事情鬧到這種地步,多說什麼都無濟於事,彼此心裡都清楚的問題就沒必要再去揭開了。
徐慕軒嘴角挑起冷笑,白淨的面龐泛出青光,“我再說一遍,想退親除非你死或我死,我不會成全你和他,我會一直拖下去,有什麼招術你隨便施展。”
“那你就去死吧!”沈妍強忍眼淚,咬緊牙關,就好象咬在徐慕軒的喉嚨上。
自從發生海氏要選嫡子記在名下這件事,沈妍明顯感覺到徐慕軒的情緒變化很大。他現在是平妻所出的嫡子,比海氏收的僞嫡子身份更高貴。這一場爭奪給了他可以承襲爵位的嫡了身份,也扭曲他的性格,他現在已經變得不可理喻了。
沈妍知道跟徐慕軒說不通,不想再浪費脣舌,連再看他一眼都覺得乍眼。她轉身快步離開,身後傳來徐慕軒放肆的笑聲,摻雜冬日的冷風,呼嘯嗚咽。
馬上停在太學的正門,她從太學的後門出來,中間隔着一條街,她想一個人走走。寒風凜冽,白雪飄飛,而此時陰寒的天氣也冷不過她的心境。
太學後面是一條小巷,從小巷穿過去,再拐過一條街,就是逸風苑。她想去逸風苑,又感覺自己漫無目的,腳步不停移動,卻不知道自己會走到哪裡。
想起退親的事,她心裡就象堵着一個巨大的冰塊,沉甸甸、溼漉漉的陰冷壓得她透不過氣來。即使她活了兩世,有豐富的閱歷經驗,處世待人很成熟,也無法處理這件事。此事沒有進路,退一步她又覺得窩心,只能僵持在此。
“紅花當然配綠葉……來呀來喝酒,不醉不罷休,愁情煩事別放心頭……”
高亢激昂的歌聲渾圓盤桓,飛雪似乎被悠揚的旋律感染,朵朵紛飛,漫天飄舞。空氣中飄蕩着甘淳的酒香和濃郁的烤肉的味道,彷彿在霎那間融化嚴冬陰寒。
“人生短短几個秋,不醉不罷休,東邊我的美人,西邊黃河流……”
前世,沈妍就喜歡調子高揚激越的歌,這首《愛江山更愛美人》就是她喜歡的歌曲之一。時空相隔,又聽到熟悉的曲調,她心頭驟暖,淚水噴流而下。
她痛痛快哭了幾聲,擦乾眼淚,加快腳步尋聲歌而去。來到一座高大寬敞的宅院門口,她停住腳步,歌聲、酒香和肉香都是從這座宅院裡散發而出的。
她長吁了一口氣,試了試嗓音,高聲清唱,“道不盡紅塵奢戀,訴不完人間恩怨,世世代代都是緣,流着相同的血,喝着相同的水,這條路漫漫又長遠……”
門外清揚的歌聲響起,裡面渾厚的歌聲嘎然而止,嘻笑逗樂聲傳來。
沈妍唱完這首歌,心裡舒服了很多,愁情煩事彷彿隨飛雪飄落一般。她盯着那扇緊閉的大門看了幾秒鐘,嘴角挑起清朗的笑意,擡起腳就把那扇門給踹開了。
虯枝環繞,紅梅怒放,冰天雪地間,一抹豔色點綴潔白晶瑩,映襯生輝。
大門內栽種着幾棵梅樹,此時正是寒梅映雪之際,疏影如畫,暗香怡人。距離大門幾丈遠的地方有兩排對稱的敞廈,大概有七八間房子。房子的窗戶上都裝着這個時空較爲名貴的玻璃,濃濃的熱氣從房內彌散,在玻璃上開出冰花。
太學附近的宅院多是名門旺族的別苑,借太學院的書香氣,一般以清貴之家爲主。沈妍不知這家主人姓甚名誰,若是文人雅客,肯定不會歡迎她一介女流冒昧前來。人生難得隨意一次,酒淳肉香,誘惑無限,而她還真想進去討杯酒喝。
“沈兄弟未卜先知,說會有美人踏雪尋歌而來,還真有美人來,不錯不錯。”
“他的酒肉歌聲專爲美人而設,當然會有美人來。”
紅木雕花門打開,幾名正吃喝的美男映入眼簾,看到都是熟人,沈妍忍不住放聲大笑。起身出來迎她的男子是左佔和水蕭藤,正在屋裡烤肉的人是沐元澈和四皇子。除了他們四人,還有西魏來做質子的皇子,另有僕婦侍從在一旁伺候。
沈妍快走幾步進屋,左佔和水蕭藤趕緊給他閃開一條通道,做出請的姿勢讓她進去。她剛進屋,就有婆子幫她解下斗篷,彈去雪花,又端來熱水讓她淨手。
正中的房間很寬大,除了兩張長條桌和幾把椅子,再也無其它傢俱。房屋中間有一排碳爐,碳火通紅,正烤着幾種各樣的肉類,一旁擺放着幾壇酒,還有菜蔬和水果。地上鋪着厚厚的草蓆和絨毯,衆人席地而坐,吃喝談笑,縱聲高歌。
“美人,隨便坐,想吃什麼,自己動手。”沐元澈神采飛揚,洋溢的笑臉有如三春豔陽,他把沈妍拉過來,衝她眨了眨眼,遞給她一杯葡萄酒。
沈妍接過葡萄酒,一口飲盡,坐到沐元澈身邊,搶過他手中的雞腿,又拿了兩塊鹿肉,大口嘶咬,用力咀嚼,吃得滿嘴流油,連話都顧不上說了。
自項雲環成親前日,得知徐慕軒納貴妾之事,退親提到日程上,又領教了徐家的無恥條件。她食不甘味,夜不成眠,強撐一口氣,人卻憔悴了很多。
時至今日,親事仍沒退成,又跟徐慕軒徹底翻臉,她更加堵心窩心。可在門外聽到歌聲,進來又被此情此景感染,她憂愁散去,只想大吃一頓,宿醉一場。
“別吃那麼急,沒人跟你搶,我們昨天打到的獵物就夠你吃一個月了。”沐元澈嘴上這麼說,仍不停往沈妍手裡塞雞腿、鴨翅,最後乾脆塞給她一隻羊腿。
沈妍抱着沉甸甸的羊腿,拋給沐元澈一連串的白眼,很賞臉地啃了幾口,又還給他,咂着嘴說:“太辣了,要是塗一層黃醬再烤,味道更好。”
“先喝一口茶解解辣味。”沐元澈給了倒了一杯茶,又讓侍從去拿黃醬。
“沈妹妹,嚐嚐這個。”四皇子遞給她一塊烤得酥軟綿香的紅薯。
“多謝。”沈妍接過紅薯,很燙,不敢大口吃,一點一點撕下來放到嘴裡。
沐元澈喜滋滋看着沈妍吃紅薯,只要一見她吃速放慢,沐元澈就知道她快要嚥住了,趕緊給她遞上一杯茶。他無微不至的關心、周到細緻的照顧,令沈妍很感動。沈妍不吝嗇自己的笑臉,不時衝他眨眼,而在別人看來,這就是眉來眼去。
“美人,嚐嚐我們西魏的美酒。”左佔遞給沈妍一杯辛辣烈香的白酒。
“妍兒,不要喝,那酒太辣。”沐元澈護住沈妍,接過左佔的酒,一口飲盡。
沈妍很納悶,左點和沐元澈曾在戰場上生死交鋒,兩人本應該是死敵。可看他們現在的樣子,倒象是久逢知己千杯少,這也許是就是男人的世界,她不懂。
“剛纔那首歌是誰主唱的?”沈妍很喜歡聽別人唱《愛江山更愛美人》。
“那還用問?悲壯激昂、曠世經絕的曲調當然來自花朝國。”左佔沖水蕭藤舉了舉酒杯,又重新倒了一杯白酒,饒有意味的眼神落到沈妍身上。
沈妍認識左佔時間不短,剛與他接觸,左佔給她的感覺陰柔冰冷,就象隱藏很深的毒蛇。可現在看來,左佔好象換了一個人,個性開朗陽光了許多。
“這杯酒我可以喝,但我有一個條件。”沈妍接過白酒,湊到嘴邊。
“妍兒,那酒很烈,你會喝醉的,還是喝葡萄酒吧!這酒……”
左佔皺眉,打斷沐元澈喋喋不休地勸說,問沈妍,“什麼條件?”
沈妍指了指左佔,說:“你來舞劍,水公子唱歌,我來喝酒。”
“沈妹妹,這是不是太唐突了?畢竟……”四皇子和沐元澈私交很好,性情卻大不相同,他講究禮教規矩,何況左佔和水蕭藤又都是大秦朝廷的貴客。
水蕭藤忙說:“沒事沒事,今天我妹妹不在,要是她在,這裡的人都會被她拉起來唱歌跳舞,舞劍唱歌已經很文雅了。我們花朝國的開國總統常說女子比男子更聰明,拘得太緊反而會埋沒了她們的聰明才智,象沈姑娘這樣就很好。”
四皇子放鬆一笑,說:“二位不介意最好,你們唱歌舞劍,我也喝酒。”
“我呢?”沐元澈搬過酒罈,給衆人倒酒。
沈妍碰了碰沐元澈,低聲說:“我的丫頭在太學門口,你讓人把她們接過來。”
“好,我這就讓人過去。”沐元澈點點頭,叫來一個侍從吩咐了幾句。
歌聲響起,銀劍出鞘,左佔和水蕭藤配合得景然有序。沐元澈是閒不住的性子,而且今天興致很高,就拿出一隻竹笛,附和水蕭藤的歌聲。
這樣一來,喝酒的人只剩了四皇子和沈妍,四皇子自覺性很高,沈妍每次喝一口就想把酒倒掉,而恰在這時候,她都會看到左佔那剜人的目光。
“我叫左琨,十五歲,請多關照。”西魏的皇長子坐到沈妍身邊,通紅的火光映紅了他稍顯蒼黃的臉,他稚嫩的臉龐浮現靦腆的笑容,更具喜感。
“你比我弟弟年長一歲,改天介紹你們認識,你煩悶時可以找他玩。”
“好啊!等我病好了,我也到太學讀書。”左琨不善言談,但很快就跟沈妍熟悉了,約好讓沈妍替他看病,而他幫沈妍偷偷倒掉了幾杯酒,做爲回報。
即使左琨幫她倒掉了幾杯酒,沈妍也喝了很多,酡顏微薰、醉眼迷離。人在似醉未醉時,興致更高,不知是誰一句話,竟然讓沈妍和沐元澈鬥起了酒。沐元澈怕沈妍醉酒傷身,他喝三杯,才讓沈妍喝一杯,而沈妍還是先醉爲敬了。
白芷和黃芪進來,看到房裡的情景,嚇呆了,連身上的雪花都顧不上打掃了。
沈妍喝醉了,手裡握着一隻空杯,嘴上叨着一個雞腿,說什麼也不鬆開。沐元澈要抱她去休息,正好白芷和黃芪進來,他就把沈妍交給了她們。
一個婆子引路,一個婆子背上沈妍,兩丫頭護衛,把沈妍送到後院的客房休息。客房收拾得很乾淨,鋪蓋全新,點着幾個碳盆,屋裡很暖和。
白芷連哄帶勸外加搶,才從沈妍手裡拿出酒杯,從她嘴裡撥出雞腿。沈妍沒有酒杯和雞腿,嘴裡喃喃有聲,又開始嚶嚶哭泣,聽得白芷連聲長嘆。雞腿和酒杯都是尋常物,這恰是沈妍能把握住的東西,她不想放手,可又由不得她。
婆子給白芷和黃芪拿來一盤烤肉,一盤果蔬,還有一壺葡萄酒,一壺茶,又給她們找來鋪蓋和湯婆子及碳盆,讓她們在客房的外間吃喝休息。
夜幕降臨,雪花依舊紛飛,天氣更加陰寒,而前院的歡歌笑語更加激昂。
一覺醒來,沈妍頭痛欲裂,她按揉頭上幾處大穴,緩解疼痛。回憶酒醉時的情景,她不禁搖頭一笑,忽然覺得那時候的沐元澈很可愛,難道是她喝醉了?
天濛濛放亮,沈妍下牀活動了一會兒,排泄、洗漱、喝茶,吃了一碗養胃的清粥,又爬到牀上,繼續睡覺,反正這些日子她也沒正事可做。直到丫頭把她從睡夢中叫醒,說沐元澈來看她了,她才趕緊起牀收拾,而這時天已過午。
“昨天是不是醉得很徹底、很痛快?”沐元澈見面問候都與別人不同。
“是呀!我活了幾十年,第一次感覺自己還能放縱得痛快淋漓。”
前世,沈妍被相戀八年的男友拋棄,成了狗血怨婦。她是好強之人,不願意看到男友同情的目光,又怕小三笑話她,才硬撐一口氣,在人前強作笑顏。正因爲她放不開,也不敢放縱,整整兩年,才走出失戀的陰影,可謂過程漫長。
這一世,她認識徐慕軒也有八年了,兩人雖說交結不多,也有一定的感情基礎。退親提到日程上,可等於她失戀了,而且比她的前世更增加了諸多糾纏。
就在醉酒的那一瞬間,她就感覺自己走出來了,昨日的愁情煩事似乎都已消失不見。這要感謝沐元澈,一個肯寵她、溺她,陪她醉、陪她放縱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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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在說醉話,幾十年?你活了有幾十年嗎?”沐元澈坐下來,衝她微微一笑,很真誠地說:“以後不管有什麼煩心事,都不要憋在心裡,我不可能事事都幫你解決。但可以陪你喝酒歡樂,讓你忘掉憂愁,能忘記的事就不值得煩心。”
沈妍很感動,微笑點頭,低聲說:“謝謝你。”
“跟我不要客氣,忘記你昨晚叫我什麼了嗎?”沐元澈的手指劃過沈妍的秀髮,又說:“我讓下人準備了清粥小菜,等你吃完飯,我帶你到花園裡走走。花園裡梅花開得正豔,我們踏雪尋梅,還可以帶上酒,我也正好有事跟你說。”
沈妍剛要問話,沐元澈彈了彈手指,拋給她一個誇張的笑臉,就出去了。沈妍掐着頭,努力回憶她昨天管沐元澈叫了什麼,可總也想不起來。
過了一會兒,婆子端來了一碗清粥,六樣清香可口的小菜和幾塊點心,請沈妍用飯。她吃完飯,酒也全醒了,呼了幾口寒涼的空氣,身體頓覺舒爽輕鬆。
雪已經停了,天地間一片蒼茫,一輪紅日低懸在灰濛濛的天空,光芒微弱。
沐元澈身穿一件純黑色織金羽皮毛大氅,桔黃色的陽光照在他身上,泛起縷縷金色的光暈。白雪映襯,金光微渺,爲他俊美無儔的臉更添朦朧飄逸。
看到沈妍走過來,他溫和一笑,很自然地牽住她的手,身體也靠過來。沈妍躲避了一下,沒能抽出手,只與他的身體保持了一尺的距離。
後花園不大,主要栽種了青松和梅樹,此時正青松蒼翠、梅花盛開。滿樹梅花開得絢爛繽紛,晶瑩的冰雪覆蓋枝頭,與青松交映,更添傲寒的韻味。
“你在花亭等我,我去摘幾枝梅花。”
“先別摘,你不是有事和我說嗎?說完之後,等我走的時候再摘。”沈妍仰頭望梅,伸手接住飛落的雪花,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這座宅院是你的嗎?”
沐元澈接了幾朵落花,灑在沈妍斗篷上,點頭說:“聽說項雲謙想外面置宅院,我也買了一套,把我藏的銀子都花光了,這是我的私產,我娘都不知道。”
沈妍掩嘴一笑,“這座宅子不錯,裝飾修繕不錯,又種了那麼多梅樹。”
“這也是御親王的別苑,叫梅園,他修繕好沒多長時間,就去了南疆。”沐元澈領沈妍朝後門走去,“你打開後門看看,肯定會給你一個驚喜。”
難道後門有座金山?那可發大財了,這是沈妍潛意識的反映。她試探着打開後門,一聲驚呼,原來這座宅院的後門斜對着逸風居,以前她還真沒注意過。
沐元澈不知道她把逸風居過戶到了沈蘊名下,還以爲與她的宅院前後相鄰呢。這樣也好,有機會把沐元澈這套宅院據爲己有,就可以跟沈蘊做鄰居了。
“你想跟我說什麼事?”沈妍差開話題,恰到好處地掩示了自己的貪念。
“前些日子查案遇到左佔,他也在查當年沐家被滅族的事。”
沈妍一怔,問:“他爲什麼要查沐家被害的事?”
“當年,西魏攝政王左天佑參與陷害沐家,沐家冤案的假證很可能是他一手製造的。左佔的生母是個歌妓,他剛出生,左天佑就殺了他的生母,把他抱到飛狐營,與飛狐營收留的孤兒一樣接受訓練。若不是被政敵逼得下不來臺,左天佑不會認下他,並封爲世子。即使認下了他,也常罵他身份低賤,不配流左氏皇族的血。我想,左佔肯定痛恨左天佑,他查當年的事,是想讓左天佑栽跟斗。”
沐元澈停頓片刻,又說:“平蓉死了,她查到的消息都被人劫走了,我和左佔都晚了一步,撲了空。前些天,平芙也被人殺了,他的父母哥哥也死了。平芙很狡猾,她把她查到的消息分成了三份,只有一份帶在自己身上,被殺她的人拿走了。還有一份藏在她母親懷中,殺他們的人沒來得及取走,我拿到了,另外一份不知去向。平芙把消息都打亂了,只拿到其中之一,根本推斷不出結果。”
沈妍聽說平蓉、平芙、平安、平大夫和王氏全死了,心裡一陣發堵。雖然他們與她之間有很深的閒隙,得知他們的死訊,還是忍不住悲嘆他們的命運。
“是不是找到其中兩份消息,就能推斷了?”沈妍問得很小心。
沐元澈點點頭,“殺他們的人拿走了其中一份消息,我手裡有一份,另一份不知被平芙藏到了哪裡。這些日子,我和左佔偷偷摸摸把武烈侯府翻遍了,也一無所獲。平芙比平蓉聰明,她的消息沒留在武烈侯府,我們都查不到。”
沈妍心裡一顫,忽然想到一個人,平芙的消息很可能藏在那個人手裡。但她怕給那人惹來性命麻煩,不敢說,隨口糊弄幾句,寬慰沐元澈。
“慢慢查,沐家沉冤這麼多年,查案子也不能急,還是以自己的安全爲重。”
沐元澈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問:“你和軒兒退親的事怎麼樣了?”
沈妍心中憋起了一口惡氣,想一吐而後快,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包括她僞造血書,給平氏爭取身份的事都告訴了沐元澈,聽得沐元澈皺眉搖頭。
“妍兒,別把這些煩事放在心上,我幫你想想辦法。”
“不會,我也想開了,拖着吧!拖上十年八載,誰也別成親,我還有自由呢。”
正如汪儀鳳所說,不退親,兩人都不能成親,吃虧的是女子。徐慕軒可以納妾,甚至娶平妻、收丫頭,而她不可以。可這樣對她也並非全無益處,她不用嫁人,就可以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說不定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
沐元澈細細寬慰沈妍,之後,又送她們主僕去了逸風苑。從逸風苑回來,他沉思了半晌,心中有了主意,叫來幾名貼身親隨仔細吩咐一番,讓他們分頭行事。
這件事要是做成了,由不得徐家不退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