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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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風呼嘯,捲起鵝毛般的雪片漫天紛飛,天與地之間充斥着灰暗的蒼茫。

沈妍裹着厚厚的裘氅臨窗而立,透過玻璃凝望窗外,不時長嘆一聲,臉上充滿鬱色。窗外,幾樹紅梅爛漫盛放,那濃重的豔色看到沈妍眼中卻是無力的蒼白。

“夫人,您坐下吧!站得太久腿又要腫了。”

“什麼時辰了?”沈妍坐到軟椅上,掀起裘氅的下襬蓋到肚子上,雙手輕輕摸撫,眼睛又投向窗外,一聲長嘆,她的眼角浸出晶瑩的淚滴。

“巳時正刻。”黃精知道沈妍這幾天很難受,小心翼翼遞給她一杯奶酪,又輕聲說:“木香和艾葉到梅園採梅花了,蘇嬤嬤說要給夫人做紅梅水晶糕吃。”

沈妍沒有一點胃口,但爲了肚子裡的孩子,她必須強迫自己吃東西,供給他們營養,“我想到梅園走走,來了映梅軒幾次,還沒到梅園賞過梅花呢。”

黃精想出語阻攔,看到白芷站在門口朝她使眼色,她趕緊答應了。兩個丫頭幫沈妍穿戴嚴實,又叫了幾個婆子掃雪開路,主僕幾人冒雪去了梅園。

今天是沐元澈迎娶徐慕繡做平妻的喜日,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憂。老天也跟着湊熱鬧,昨天晴得很好,沒想到今天清晨開始下雪,到現在都下得昏天暗地了。

三天前,皇上下了一道聖旨,是給沈妍的。大致意思就是說沐元澈要娶平妻了,勝戰侯府瑣事很多,不利於沈妍安胎,讓沈妍到宮裡去休養安胎。

聖旨還沒下來,白賢妃就得到了小道消息,急忙派人出來給沈妍送信,讓沈妍想最穩妥的理由拒絕進宮,否則凶多吉少。不用白賢妃說,沈妍也知道皇上讓她進宮安胎本身就沒安好心,再厲害的羊進了狼窩想全身而退也萬難。

傳旨太監帶來了車駕,傳完聖旨,不容沈妍推脫,就要接她入宮。沐元澈要進宮見皇上,被沈妍攔住了,皇上下這道聖旨,就有最合理的理由。沐元澈進宮也會無功而返,說不定還會被皇上等人揪住把柄,有去無返。

皇上下聖旨,就堵死了他們的退路和進路,兩人一時都不到最好的辦法。正當他們萬般爲難、無計可施之際,金財神從天而降,幫了他們的大忙。

年底了,濟真堂和生產間都要對賬清賬,非沈妍參與不可。皇上若敢跟金財神爭人,楚國駐大秦的外交官肯定會逼着大秦朝廷連本帶利還銀子。皇上惹不起金財神,但還是以不讓沈妍操勞爲由,讓她離開勝戰侯府,住到外面去。

引鳳居離勝戰侯府太遠,沈妍怕一旦有事不方便照應,就住進了沐元澈在太學附近的外宅映梅軒,同濟真堂和勝戰侯府都離得不遠。

皇權至尊至上的社會形態,不管那個坐皇位的人多麼無能、多麼糟糕,他的話也是金科玉律。就算是不反抗,也會一不小心被有心之人扣上大不敬或欺君重罪的帽子。滿門抄斬、血染長街,還不是上位者的一句話嗎?

每每想到這些,沈妍心中就積聚着一口濃厚的鬱氣,吐不出,也咽不下。

“山橙和龍葵有消息傳來嗎?也不知道侯爺情緒怎麼樣。”

“夫人放心,侯爺也是見過大陣仗的人,千軍萬馬都能帥,不會有事的。”

沈妍搖頭暗歎,沒再說什麼,心一直懸着,總也放不下。正因沐元澈曾統帥千軍萬馬,一朝虎落平陽被犬欺,纔會有極大的心理落差,很容易出事。

慧寧公主死後,皇上沒急着清算沐元澈和慧寧公主提拔的人。這並不是皇上恩怨分明、大人大量,而是他在等機會,一個把他們一網打盡的機會。

現在,皇上和徐慕軒等人已經布好了雷區,逼着沐元澈走進去。沐元澈必須萬分小心、極盡能事的隱忍,否則一旦踩到雷,等到他的就是粉身碎骨。

沈妍得項懷安教導,也看清了朝堂的局勢,勸沐元澈做小伏低忍耐,等她生下孩子再從長計議。她最擔心的就是沐元澈忍不住,會暴發反抗,惹來大禍。

“白芷,那些人都安排好了嗎?”

“夫人放心,左皇子的人可用可靠,又有黃芪和忍冬親自安排,萬無一失。”

沈妍點點頭,只要人安排好,徐慕繡就沒機會進勝戰侯府的大門了。有徐瑞雲與人通姦做前科,今天的事一出,徐慕繡有可能被直接擡進庵堂寺院。

此計狠毒,但沈妍並不覺得自己做得過分,那隻能說徐慕繡命不好。對於覬覦她丈夫的女人,她手下留情纔是蠢人呢,哪怕沐元澈一點都不喜歡也一樣。

從門第出身來說,徐慕繡也是名門淑媛,只是被徐家二房的名聲帶累了。被五皇子退婚之後,她的婚事就耽誤下了,到現在都成老姑娘了。她一直對沐元澈有心,成了老姑娘還能嫁給心怡之人,哪怕是做平妻,對她來說都是天上掉下的金餡餅。有聖旨指婚,她歡天喜地,也樂得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龐貴妃和端華公主等人積極促成這件事是想看沈妍的熱鬧,讓沈妍憋屈痛楚,她們才暢快。繼而,她們也想通過徐慕繡的手謀害沈妍,達到自己的目的。

皇上橫插一槓給沐元澈指婚,被龐貴妃等人慫恿只是因由之一。除此之外,他還另有目的。他要逼迫沐元澈,試探沐元澈的底限,這也是帝王心術。別看皇上昏庸,沒有大智慧、大謀略,一些小算計、小手段還是不少的。

慧寧公主是被皇上指使下人毒死的,不管徐慕軒等人如何爲皇上開脫,皇上的狠毒可見一斑。慧寧公主死後受了太多不公平的待遇,而沐元澈一直隱忍。但皇上對他並不放心,怕他有朝一日會報復,早就有斬草除根之心。

沐元澈有莫大的軍功在身,又有丹書鐵券,只要不是謀反叛國的重罪,皇上不能要他的命,徐慕軒等人都清楚這個事實。所以,他們要逼沐元澈,把他逼到絕境,讓他受盡侮辱折磨,最好逼得他謀反叛國,他們就能理所當然除掉他了。

梅園中,枝椏如虯,紅梅怒放,滿園豔色點亮漫天風雪,一片丹心向陽開。

沈妍摘了一朵梅花聞了聞,清寒的香氣沁入肺腑,令人神清氣爽。肚子裡的兩個小傢伙感受到沈妍的煩悶壓力,這幾天一直安安靜靜。聞到梅花香,他們就活躍起來了,先是試探着輕輕踢打,很快就撞來撞去,翻起了跟斗。

笑容悄然爬上沈妍的面頰,她雙手撫着肚子,又忍不住一聲長嘆。她現在懷有孩子,好多事情不方便去做,她要再忍耐幾個月,等她的孩子生下來。她秉性並不惡毒,只是有恩必報,有仇也會必報,只是現在時機還未到。

……

迎親送嫁的隊伍在肆虐的風雪中蹣跚而行,十里紅妝在一片蒼茫的天地中異常突兀。老天成心爲難在朝堂風頭正勁的武烈侯府,這時候,風雪異常猛烈。

徐慕繡雖說是嫁給沐元澈做平妻,可有聖旨指婚,龐貴妃又下懿旨准許徐慕繡使用正妻專用的正紅色,她的行頭妝扮連同嫁妝都遵循了正妻的標準。

武烈侯府爲嫁徐慕繡這個嫡支嫡長女,準備得很周全,就是想辦一場超越正妻的隆重風光的婚禮。可惜,老天不給徐家面子,非來一場寒風冷雪,導致徐家費盡心思準備的婚禮舉行得很尷尬,連看熱鬧的人都很少。徐家怕丟臉面,就花錢僱用了許多流民乞丐,裝成看熱鬧的人混到人羣中充數,說一些吉利討喜的話。

沐元澈按迎娶平妻的標準迎親,只帶了沐功沐成,還有女扮男妝的山橙、龍葵和半夏。聖旨壓着讓沐元澈到徐家迎娶,沐元澈沒辦法,原本只打算帶沐功和沐成。沈妍讓山橙三人扮成男妝同去,就是讓她們時刻提醒沐元澈忍耐。

山橙搓着手呼了口氣,低聲問:“龍葵,看到黃芪了嗎?什麼時候開始?”

龍葵裹緊棉氅搖了搖頭,“沒看到,不是約定在前面那個路口嗎?你再忍耐一會兒,還有十幾丈就到了,半夏已經發了暗號,估計她們在前面等着呢。”

半夏擡了擡手,說:“黃芪姐姐和忍冬就在那邊的人羣裡,她們都扮成看熱鬧的人了,不如我們現在就開始,早一會兒也沒事,實在太冷了。”

山橙和龍葵一起點頭,“你給她們發信號,早開始早結束。”

沐元澈騎着馬走在迎親隊伍最前面,聽到山橙三人低聲議論,就衝她們點了點頭。他不知道沈妍有什麼計劃,但不管沈妍要做什麼,他都會全力配合。

黃芪和忍冬接到半夏的信號,兩人低語幾句,給旁邊幾個人使了眼色。那幾個人衝她們點了點頭,剛準備開始,就見一隊車馬朝這邊奔馳而來。地面上的雪很厚,馬蹄車輪經過,聲音不大,但遠遠就能看出這隊車馬來得很急。

“聖旨到——勝戰侯沈元澈接旨。”

這段時間,沐元澈受到太多不公平的待遇,冷落、嘲笑和白眼都成了家常便飯,他強迫自己忍。現在,還要被聖旨壓着娶徐慕繡爲平妻,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又有聖旨來了,他不知道是什麼,但他知道這是皇上等人新一輪的挑釁。

沐元澈暗暗咬了咬牙,滿面陰沉消失,換了一副平靜的表情。他活動了一下凍僵的身體,跳下馬,慢慢彎腰,準備跪地接旨。看到來傳旨的是徐慕軒,他騰得一下站直身體,緊緊抓住馬鞍,冷眼注視徐慕軒,眼底閃過濃郁的戾氣。

一陣疾速的冷風吹來,捲起地上的雪片,與空中的雪花交織紛飛。這一陣風雪過去之後,低迷的天好像一下擡高了很多,雪停了,風也變小了。

徐慕軒剛下車,就趕上那一陣風雪,他沒駐足、沒退後,頂着風雪朝沐元澈走去,臉上密佈狠厲的輕蔑。風雪過後,他冷哼一聲,撣掉身上的雪,打開聖旨。

山橙給沐功沐成使了眼色,沐功沐成無奈皺眉,趕緊上前扶沐元澈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着勝戰侯沈元澈休掉沈氏,扶徐氏爲正妻,欽此。”

徐慕軒合上聖旨,一隻手遞給沐元澈,笑意吟吟說:“沐侯爺,接旨吧!”

沐元澈聽到這道聖旨,並沒用很驚詫,彷彿這早在他意料之中,他甩開沐功沐成,站直身體,怒視徐慕軒,“這又是你進了饞言吧?你究竟想幹什麼?”

“這是皇上的英明決策,你竟敢說是別人進了饞言,這就是對皇上的大不敬之罪。不要以爲你有軍功在身,你有丹書鐵券護衛,皇上就奈何不了你。”徐慕軒說話的聲音很高,隨着他慢慢走近沐元澈,聲音也壓低了,“你問我究竟想幹什麼?呵呵,那我就告訴你,你要聽清楚。自古以來,殺父之仇和奪妻之恨都以命去報,你做過什麼,你也知道。所以,你必須死,還要死得很慘。”

慧寧公主的死雖說是皇上指使人毒害所致,徐慕軒讒言慫恿、設計謀害也起了極強的推動作用。到現在,沐元澈才明白徐慕軒鼓動皇上對慧寧公主下手,實際是想砍掉慧寧公主這個大樹,繼而來對付他,置他於死地。

徐慕軒讓他死的理由很簡單,簡單到令他啼笑皆非,又恨得咬牙切齒。徐慕軒費盡心機,就爲報奪妻之恨,他奪了徐慕軒的妻嗎?一而再、再而三鬧騰,最終提出退親的也是徐家,沈妍是被棄之人,怎麼就能成了他奪妻了?

之前,以沐元澈灑脫率真的性情,想不通徐慕軒的心思,也不明白徐慕軒爲什麼會恨他入骨。現在,他才知道因由,責怪自己後知後覺,但並不覺得自己虧欠於誰。徐慕軒又出陰招,他必須拆招迎戰,這與他一再的忍耐背道而馳。

“沈侯爺,接旨吧!”徐慕軒一臉陰笑,衝沐元澈抖了抖聖旨,又衝隨從擺了擺手,“給沈侯爺準備筆墨紙硯,皇上還等着看沈侯爺給沈氏的休書呢。”

隨從端來一隻托盤,上面擺有筆墨紙硯,顯得是早就準備好的。徐慕軒把聖旨放到托盤上,親自端着托盤朝沐元澈走來,滿臉冷嘲催促沐元澈接旨寫休書。

沐元澈踉蹌後退幾步,銀牙咬碎,嘴角淌出血跡。他五臟六腑涌動怒火,若不發泄出來,這一腔的怒火就要反他燒燬烤化。沈妍一再告戒他忍耐,不管吃多少苦、受多少氣,至少要忍到他們的孩子出世,讓孩子看看這一方天地。

別的事他都可以忍,但休掉沈妍,這是無論如何他也不能接受的事。皇權高壓、小人得志,他感覺自己已忍到極限,已忍無可忍。如果再忍下去,等待他的就是毀滅,他毀滅了,又如何保護他的妻兒?如何爲他的生母報仇?

徐慕軒見沐元澈氣急,忍不住冷笑出聲,“沈侯爺,趕緊接旨寫……”

沐元澈擡起腳踹向徐慕軒的胸口,順手抽到腰間軟劍,指向天空。徐慕軒沒想到現在如喪家之犬一般的沐元澈竟敢對他這新晉的一等侯、皇上最寵信的心腹之臣動腳。他始料不及,手中托盤裡的聖旨和筆墨紙硯都掉到地上。他身體飛出幾步遠,摔落在地,又滑出去一丈多遠,撞到馬車上,才很狼狽地停下來。

端華公主同徐家人一起給徐慕繡送嫁,聽到聖旨說讓休掉沈妍,她就下車來看熱鬧。見徐慕軒被踹,她大光其火,舞動蛟皮鞭,想抽打沐元澈。看到沐元澈手中的軟劍寒光閃閃,她心裡哆嗦了一下,趕緊去扶徐慕軒。

“駙馬、駙馬,你怎麼樣?”

徐慕軒嘔出一口鮮血,臉上流露出如寒冰般的冷笑,他推開端華公主,扶着馬車搖搖晃晃,擡高聲音說:“沈元澈不按旨給沈氏寫休書、立徐氏爲正妻,就是抗旨不遵,罪同欺君。他毆打朝廷命官,毀壞污染聖旨,就是對皇上的大不敬之罪。他撥劍相向,要刺殺皇上最寵愛的端華公主,就是蓄意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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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隨從捧着聖旨和筆墨紙硯交給徐慕軒,明黃色的聖旨上沾滿的墨跡,又被撕成了碎條。那個隨從鐵嘴鋼牙,一口咬定聖旨是沐元澈撕碎的。

端華公主一看徐慕軒毒計要成,得意猖狂,指着沐元澈破口大罵,侮辱的人卻是沈妍。那姿勢、那神態,活象一個潑婦,好像沐元澈真的刺殺她了一樣。

“沈元澈,這麼多人都見證了你的罪名,你還有什麼話說?”徐慕軒冷哼一聲,又說:“丹書鐵券等同免死金牌,但不能救謀反叛國之人,這是大秦皇朝的祖訓。皇上已給本侯下了暗旨,只要你有蓄意謀反的嫌疑,就殺無赦。”

謀反、又是謀反,沐元澈聽到這個罪名,就好像有魔音在耳邊震響,致使他再也不能平靜。當年,先皇給沐氏一族定罪也是裡通外國、蓄意謀反,滅了沐氏一族滿門。無獨有偶,當今皇上又給他定下了謀反之罪,看來也想滅他滿門了。

君不正,臣投外國,逼入絕境,爲了活命,順民忠良也會反。

沐元澈很清楚皇上和徐慕軒等人都想讓他死,他不想乖乖赴死,就要殺出一條活路。他反了,他的妻兒怎麼辦?而今,他們是她唯一的牽掛。

“侯爺、侯爺。”徐慕繡不顧喜娘阻攔,從花轎裡下來,手裡抓着繡有鴛鴦戲水的大紅蓋頭,朝沐元澈跑來,“侯爺,沈妍就是個下賤無比的賤人,只要你休掉她,扶我爲正妻,我會求哥哥、求祖父向皇上說情,證明你並未謀反。蓄意謀反的是沈妍,是她逼你的,保住你自己,把沈妍那個賤人碎屍萬……”

徐慕繡想說把沈妍碎屍萬段,夠恨、夠狠、夠毒。可她還差一個“段”字沒說完,再說就要等到下輩子了,還要保證她下輩子也能託生成人的話。

因爲就在她那句話將要說完時,她的腦袋已經離開身體,飛出去了。她的身體仍然直立,過了一會兒,她的身體抽搐了幾下,才倒在雪地裡,血噴流而出。

所有的人看到徐慕繡屍首分離,鮮血四濺,都嚇呆了,膽小的當場昏死。時間好像在那一刻靜止了,呼嘯的寒風都無聲無息,如同凍結了一般。

沐元澈挺身直立,仗劍向天,鮮血滴落沿着劍韌滴落。他神情淡然沉靜,此時,在他眼中根本沒有該死與不該死的界限,也沒有對生與死的憐憫。他征戰疆場多年,每次出征之前都會用死刑犯祭旗祭天,浴血沙場、見慣馬革裹屍的人無所謂血腥和野蠻。今天,他殺死徐慕繡也是血祭,這次的血祭是開始,也是結束。

他要用鮮血祭奠沐氏一族八十幾條人命的血海深仇,祭奠他的父親近十年徘徊在人獸邊緣、生不如死的日子,祭奠他的母親爲這個皇朝嘔心瀝血、最終慘不忍睹的下場,也祭奠他自己忠君衛國多年、最終背上蓄意謀反的罪名。

本身,他對徐慕繡並無惡感,但也不會因爲徐慕繡死在他的劍下而愧疚,他不是誤殺。若說徐慕繡只是仇恨沈妍,想做他的正妻,夥同這些人逼迫他而錯不致死。那麼,沐家滅門慘案中那些慘死的孩童呢?垂髻赤子,又有何罪?

當年,若不是松陽郡主勾結左天佑,給先皇提供沐家所謂有罪證,沐家怎麼會被滅門?現在,他殺死松陽郡主就象碾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可即使殺了松陽郡主也不能爲沐氏一族雪洗冤屈,所以才容松陽郡主苟活至今。如今,徐慕軒幾次觸犯他的底限,別說殺徐家一個人,就是滅徐家滿門,他也不覺得爲過。

“侯爺,這……”山橙、龍葵和半夏都着急驚慌,但她們並不是害怕,她們都出身金翎衛訓練營,見慣了生死,早已漠然了。沈妍讓她們跟隨沐元澈,就是想時刻提醒沐元澈爲了妻兒忍耐,沐元澈沒忍住,就是她們失職。

“你們走,快走,盡全力保護夫人。”生死關頭,沐元澈的語氣很淡定。

“我們……”山橙和龍葵互看一眼,心中沒了主意。

“現在開始也行。”半夏反應最快,沒容山橙和龍葵多想,她就發出了信號。

山橙和龍葵見半夏發出信號,互相點了點頭,也開始按沈妍和計劃做準備。

徐慕繡的人頭飛出去,很會找地方,一下子就落到了端華公主懷裡。端華公主沾了滿手血,一聲慘叫,把人頭丟出去,就昏倒了。她身體滑倒,順勢帶倒了徐慕軒,人頭不偏不歪,落到徐慕軒的心窩上,嚇得一聲驚叫,趕緊跳起來了。

徐慕軒是文官出身,費盡心機想報仇,朝堂的陰謀算計少不了他。但流血死亡他經歷得不多,尤其是現在,一個與朝夕相見的人就活生生死在他了面前。但現在的情景由不得他膽怯,這對於他是個機會,他也不會爲徐慕繡的死傷心。

他剛到京城時,海氏仇恨他這個外室庶子,極盡能事地冷遇虐待,同父異母的徐慕繡也看不起他。徐慕繡死了,海氏會生不如死,他高興還來不及。

“快去稟報皇上,沈元澈殺了皇上指給他的正妻,抗旨不遵,蓄意謀反,速速調御林軍來截殺。”徐慕軒面帶冷笑發號施令,語氣中透出狠厲的快慰。

沐元澈搖了搖頭,撕下衣衫的下襬擦拭劍上的鮮血,好像徐慕軒的話與他無關一樣。事到如今,他無須再忍耐,快意恩仇即使後果不堪設想,他也要一試。

“侯爺,御林軍要是來了,你會寡不敵衆。”打扮成小廝模樣的黃芪從人羣中出來,嘆了口氣,說:“夫人說若有不測就到順天府報案,你看……”

“你們按夫人的計劃行事,與我不衝突。”

黃芪點點頭,抓住龍葵,“這裡你腳程最快,你去順天府,一定請項大人來。”

龍葵應聲離開,黃芪又和山橙及半夏等人商量幾句,約好暗號,分頭行事。

“沐功,你們去順天府報案,就說我殺了徐侯爺和他妹妹,快點。”沐元澈挺劍直逼徐慕軒,就在這時,幾道劍光飛來,架到徐慕軒和端華公主脖子上。

兩個身材高大的女孩一個象提死狗一樣提着端華公主,另一個抓住徐慕軒的衣領,幾個普通人打扮的男子手持長劍把徐慕軒的隨從也都控制了。

端華公主剛纔被嚇昏了,又被凍醒了。她剛睜開眼,就發現自己被人提到半空中,又看到幾把劍架在她脖子上,她一聲尖叫,又昏死過去了。

“侯爺,是十五和十六。”半夏又驚又喜,趕緊衝他們招手。

沐元澈眉頭微皺,半夏、忍冬和十三、十四及十五、十六都是當今皇上登基後慧寧公主才培養的暗衛,武功高強自不必說,每個人都有拿手的絕技。慧寧公主先逝,沒想到她們和其他暗衛還在京城活動,有他們在,確實能成他的幫手。

徐慕軒被控制,並沒有表現出害怕,他冷哼一聲,高聲說:“沈元澈,看來你真有謀反之心,說你蓄意並不是莫須有的罪名,你已死路一條,還……”

“繡兒呀!我的繡兒呀!”一個男子高亢的哭聲響起,打斷了徐慕軒的話。

衆人聽到嚎哭聲,短暫愣怔之後,都尋着哭聲看去。高聲痛哭的人是一個二十幾歲的男子,青袍綸巾,一副書生打扮,若不是他淚流滿面,倒也相貌俊美。

“你們別攔着我,讓我再看繡兒一眼,她與我……她有了我的骨肉,娘,你的孫子……”男子邊哭邊用力推開他身後一個四十幾歲的婦人還有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好不容易纔推開拼死拉他的人,他哭喊着向徐慕繡的屍身跑去。

“琛兒,咱們惹不起爲官做宰的人,你就別……”婦人一手拉着女孩,一手伸向兒子,踉蹌幾步,摔倒在地,就捶地大哭,“老天爺,你開開眼吧!繡兒是個好姑娘呀!你爲什麼要帶走她呀?還有我的孫子、孫子……”

男子抱着徐慕繡的手臂,哭聲更大,“繡兒呀!你死得好慘哪!都是徐家那些喪盡天良的畜生逼得你呀!等我來年高中狀元,替你報仇、報仇……”

冬雪初晴,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而看熱鬧的人中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冬日日短夜長,人們閒瑕無事,巴不得找一些笑料談資,打發無聊的日子。

先是徐慕軒宣讀了讓沐元澈休妻再娶的聖旨,緊接着沐元澈殺了人。人們還未從驚駭恐懼中緩過勁兒來,就有人跳出來哭媳婦、哭孫子。人們集思廣義,把這些事連在一起,再發揮豐富的想像力,一個又一個的故事版本在人們心中誕生。

徐慕軒看到這一幕,又聽到那對母子哭訴的那些話,他心裡咯噔一聲,第一感覺就是完了。女子與人通姦,被丈夫殺死,丈夫有罪,卻不致死,這是大秦皇朝律法的規定。若在這個節骨眼上暴出徐慕繡與人有私情,他就不能再給沐元澈安罪名,徐慕繡就白死了,他的苦心設計也會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泡湯。

“查查那個人是誰?”徐慕軒指着哭訴的男子吩咐幕僚,又使了眼色。若能查出那男子一家是沐元澈指使的,沐元澈謀反的罪名就坐定了。

十五、十六等人控制徐慕軒和端華公主,對徐慕軒的幕僚並未撥劍相向。

幕僚仔細看了看哭訴的男子,衝徐慕軒搖頭嘆氣,說:“回侯爺,不用查了,學生認識這個人,還跟他打過交道。此人姓賈名琛,西北省人士,與侯爺是同年的舉子。因西北省來京城路途遙遠,他錯過了侯爺那一廟的會試和殿試。他今年纔到太學讀書,頗有才學,也是很難纏的人,那些出身名門的公子們都怵他。”

徐慕軒一聽就昏了頭,賈琛有才華、很難纏,又有舉人的功名,還要參加下一廟的會試和殿試。別說他跟徐慕繡無私情,就是感情不深,他會在徐慕繡死之後還來敗壞自己的名聲嗎?自古文武相輕,文酸假醋的學子會被沐元澈所用嗎?

這麼說,賈琛就不是被人所用,而是真的和徐慕繡有麼情,並且感情還極深。

如今,徐慕繡被沐元澈殺了,賈琛不恨沐元澈,反而口口聲聲怨徐家逼死了徐慕繡。徐慕軒見徐慕繡出嫁之前很高興,怎麼看也不象被逼的?這又是唱哪一初呢?聽說賈琛要報復徐家,徐慕軒就更昏頭,妙計不成,反而樹了敵。

項懷安帶書記官、仵作和衙役趕來時,御林軍統領剛帶兵把迎接送嫁的隊伍圍起來。在御林軍來之前,十五、十六等人已放開徐慕軒和端華公主,給半夏留下暗號,混到人羣中了。徐慕軒想說沐元澈蓄意謀反、讓人逼迫他都沒證據了。

蓄意謀反罪名深重,御林軍統領率先問話,瞭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又同項懷安做了簡單的溝通。徐慕軒以被沾染毀壞的聖旨爲物證,又有他的隨從做人證,一口咬定沐元澈搞旨不遵,有謀反之嫌,讓御林軍統領羈押沐元澈。

沒等沐元澈開口,沐功沐成就跳出來,指着徐家人破口大罵。從徐瑞雲與惡賊通姦罵起,又罵到徐慕繡與人私通懷了孕,還要借聖旨高壓,把一個二手貨硬塞給沐元澈,還要逼沐元澈休妻,連端華公主新婚之夜沒落紅都有所影射。直罵得以徐慕軒爲首的徐家人臉蛋都成了調色板,卻因事實如此,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諸位都聽清楚了嗎?還需要我多說什麼?皇上未賜婚之前,我就聽說徐家小姐與人有私。若她甘心做平妻,我倒可以容忍,沒想到有人竟然矇騙皇上,鼓動皇上下旨讓我休妻,扶徐家小姐爲正,真是欺人太甚了,我殺她是被逼無奈。”

沐元澈躍身上馬,以睥睨的神態俯視衆人,面龐隱含冷厲的殺氣,展現疆場統帥的威武英姿。而他心裡卻暗暗捏了一把汗,不得不佩服沈妍設計周密。

剛纔,他殺死徐慕繡,那只是忍無可忍之下恣意的反抗,根本不計後果。冷靜下來,他也想到剛纔的恣意而爲後果不堪設想,若不是沈妍的妙計,他這時候早已被羈押入牢了。現在,他佔據了主動,徐慕軒就是說破天,也越來越被動。

沈妍沒想到徐慕繡會死,她設計讓人在迎親途中敗壞徐慕繡的名聲,哪怕徐慕繡打有御賜的標籤,也不能進勝戰侯府的大門,或許會被直接擡到寺廟裡。

御林軍統領轉向項懷安,“項大人,你看這事……”

項懷安皺眉苦笑,看向徐慕軒,“徐侯爺,這事因你而起,你看……”

徐慕軒暗暗咬牙,冷哼一聲,“就算沈元澈殺死舍妹罪不致死,他也有罪在身,他毀壞聖旨,毆打本侯,嚇壞端華公主,不都是大不敬之罪嗎?”

賈琛跳出來一攪和,事態馬上峰迴路轉,變得對徐慕軒不利了。面對強大的事實,還有羣衆雪亮的目光,徐慕軒不敢再給沐元澈強加蓄意謀反的罪名。而所謂的大不敬之罪可重可輕,還有可能無罪,那就要因事實而論了。

“你剛纔當着這麼多人說我家侯爺,現在又成了大不敬之罪,我家侯爺是什麼人?容你隨意誣陷。”沐功沐成衝出來質問,被沐元澈擋回去了。

“那就羈押我吧!不管什麼罪。”沐元澈跳下馬,衝御林軍統領伸出雙手。

御林軍統領看了看項懷安和徐慕軒,衝手下揮手說:“帶走。”

“先別走。”滿身是血的賈琛躥過來,先衝徐慕軒惡狠狠哼了一聲,又轉向御林軍統領,指着沐元澈,高聲問:“你把他帶走是想治他的罪嗎?”

“當然。”

賈琛衝御林軍統領冷呲一聲,“當然?哼哼!你的當然是什麼意思?是想理所當然治他的罪,還是給他找一個想當然的理由脫罪?別這麼看着我,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的底細,別說是你,你的小舅子不也常幹這種事嗎?把惡人抓起來說治罪,明碼標價,花點銀子就能放出來,你敢說你沒幹過這種事嗎?”

“你、你胡說什麼?”御林軍統領瞪視賈琛,他剛纔就聽說賈琛是有名的刺頭兒,與他素未謀面,就清楚他的底細,絲毫不懼他的權勢,顯然很難纏。

“我是不是胡說你很清楚,我的繡兒被徐家逼迫,又被姓沈的所殺,今天你們要是不給我一個說法,我就豁出舉人的功名不要,帶着我的老母弱妹赤足光腚跪死在宮門口,讓天下人都看看大秦皇朝是怎麼對待同身貧賤的讀書人的。”

“你……”項懷安是讀書人出身,很清楚一個學子赤足光腚跪死在宮門外意味着什麼,他趕緊好言勸慰,“賈琛,你想要什麼說法?說出來,本府爲你做主。”

賈琛輕哼一聲,“聽說項大人有青天之稱,那你今天就當場審理這案子,你審清楚了我才能決定我要什麼說法,誰也不許走,否則我赤足光腚……”

“好好好,本府這就審。”項懷安聽項家學子說過賈琛是個歪才,今日只憑三言兩語,他就見識到賈琛的難纏,只好決定在雪地裡現場審案。

這件案子看起來脈絡清晰,卻是一件審不清的糊塗案。案子牽扯到的人都有過錯,也都有不得已的理由,根本無法問罪。項懷案快刀斬亂麻,極盡能事地安撫賈琛,又責令沐元澈賠償賈琛五百兩銀子,這樣沐元澈才過了賈琛這一關。

賈琛以徐慕繡懷了他的骨肉爲由,想要徐慕繡的屍首,徐家不同意,兩方爭來辯去,徐家衆人也辯不過賈琛一個。最後,徐家給了賈琛五百兩銀子,算是對賈琛的補償。這個決定是徐秉熙做出的,徐慕軒沒辦法,臉都氣成了青黑色。

聽說徐家答應給賈琛五百兩銀子換回徐慕繡的屍首,看熱鬧的人都睜大了眼睛,滿臉新奇驚詫。事情擺平了,徐家的體面又被人們當成鞋墊踩在了腳下。

無疑,賈琛這個半路殺來的程咬金成了最大的贏家,而敗得最慘的當然就是徐家了。徐慕軒設計別人不成,徐家死了自己人,又丟了臉面、賠了銀子,鬧得慘乎慘矣。這件案子落下幃幕,連累吃掛落兒的人不少,連皇上都底氣不足了。

……

沈妍靠在軟榻上,聽丫頭們又一次講起那天的事,不由連聲長嘆。徐慕軒陰謀設計導致皇上與慧寧公主離心,最終喪命,那時候,他還躲在幕後。而此次陷害沐元澈,他已迫不急待跳到了臺前,與她和沐元澈都拉開了當面敵對的序幕。

畢竟兩人有過一段情緣,沈妍也是受點滴之恩、就是涌泉相報之人。和徐慕軒此生陌路是沈妍曾經所想的兩人最壞的結局,她真的不想和徐慕軒成爲你死我活的敵對。可現在,事態早已超出她能控制的範圍,好多事情也由不得她逆轉。

就象這次,徐慕軒給沐元澈扣上謀反的罪名,若罪名坐實,最輕也是滿門抄斬,很可能要誅三族,甚至會誅九族。那時候,沈妍還能活嗎?她的兩個孩子還能活嗎?徐慕軒在設計時,就想好怎麼處置沐元澈了,他不會顧及沈妍的死活。

沈妍不想把徐慕軒當成你死我活的敵人,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她必須這麼做。

沐元澈殺徐慕繡人證物證俱在,他自己也供認不諱。因爲賈琛一鬧,又有項懷安等人爲沐元澈申辯,皇上就是想讓沐元澈死,這次也不能治他的重罪了。徐慕軒主張刑部三堂會審,近於事實的壓力,也沒給沐元澈定出多麼響亮的罪名。

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刑部把沐元澈收監,打了他二十大板,關了幾天就放出來了。皇上藉此事決定把沐元澈發配到漠北軍營,沒說期限,只撤掉了他的職位,沒削他的爵。即使這樣,還有許多人上書爲沐元澈鳴不平,說判得太重了。

徐慕軒向皇上進言,說不能上沐元澈離開京城,尤其是去軍營,以免放虎最山。皇上因此次的事被人非議不英明,心裡怨上徐慕軒,就沒聽他的建議。只要沈妍母子在京城,沐元澈就是跑到天邊,也會乖乖回來,這就是皇上的想法。

年節臨近,本是親人團聚,全家歡樂的日子,沈妍卻送走了沐元澈。送別的時候,兩人都沒哭,兩人都知道分別是暫時的,也是必須的。只有沐元澈離開京城,讓皇上眼不見、心不煩,想不起來,他們的日子才能平靜下來。與其在京城時時擔驚,受盡小人嘲弄,還不如離開,等朝廷局勢穩定下來再做打算。

沈妍和沐元澈成親後的第一個年節就天各一方度過,想來讓人心酸,而沈妍似乎沒有太重的傷感。她是一個很理性的人,早已習慣從大局出發,分析事情的利弊,對待感情和家庭也一樣。只要事態總體趨向有利,暫時的痛苦不算做麼。

她回到勝戰侯府居住,就閉門謝客,擺出一副犯官家眷的低姿態,日子過得很平靜。年節前後,她以身子沉重爲由,連項家和汪家都沒走動,只是派人送去了厚禮。沐元澈不在府中,左琨和金財神也不便登門,只派人送來了年節禮。

同沈妍安靜平和的日子相比,武烈侯府可謂亂七八糟,又死氣沉沉。徐秉熙和松陽郡主都很疼徐慕繡這個孫女,沒想到竟然弄成這樣,兩人氣急攻心,都病得很重。海氏一口咬定是徐慕軒害死了徐慕繡,瘋瘋癲癲,天天痛罵徐慕軒,跟他要女兒。徐慕軒恨透了海氏,但海氏是他的嫡母,他也無可奈何,只有忍耐。

端華公主被嚇出了臆症,惡夢不斷,請僧道做了幾場法事,也沒有明顯的好轉。府裡家務落到平氏身上,平氏不善於治家,天天爲一點小事叨擾徐慕軒。徐慕軒裡裡外外忙得跳了腳,卻惹來府裡上下衆多非議,鬧得他沒有一刻消停。

實在沒辦法,徐慕軒只好把被端華公主發配到洗衣坊的劉氏放出來,又好言遊說徐瑞宙打理府中對外的家務。徐瑞宙和劉氏都是有心之人,他們對端華公主懷恨在心,也恨上了徐慕軒,家務大權重新落到他們手中,境況就可想而知了。

沈妍正在對賬,看到山橙進來,問:“給侯爺的回信和衣物都送出去了嗎?”

“夫人放心,昨天就送出去了。”

皇上把沐元澈發配到漠北軍營,途經塞北,碰巧四皇子正在塞北賑災,就把沐元澈留下幫他做事。昨天,沈妍收到沐元澈報平安的信,懸了很久的心終於放下了。沐元澈是軍人出身,到軍營也不會受苦,但跟四皇子做事境遇會更好一些。

沈妍點點頭,說:“我想出去走走,房裡太悶了。”

院子裡積雪融化,花樹返青,元宵節一過,早春的氣息就欲漸欲濃了。

山橙扶着沈妍在院子裡走了兩圈,正要休息,就有人來報說許夫人來訪。

“請她到花廳。”沈妍現在並不反感許夫人了,許夫人打着佛祖的旗號,在別人面前是僞君子,在沈妍面前,她就變成了真小人,反而讓沈妍很放心。

沐元澈被髮配之後,許夫人來過一次,一再強調沐元澈今年本有牢獄血光重災,是她講經說法、沈妍又虔誠向佛,才化解的災劫。不用她開口,沈妍也知道她想要謝禮,就給她送了兩盒御米膏藥丸,讓她繼續講經說法,消災解難。

許夫人的御米膏藥丸經過特殊配製,有三分之一都進了當今皇上的肚子,這正是沈妍想要的結果。許夫人通過慧平公主給皇上貢藥,兩人都很了許多銀錢賞賜,錢家和杜家也沾光不小。可最終,許夫人和慧平公主連同皇上還不都控制在沈妍手裡嗎?有她們搭橋開路,沈妍做事不顯山、不露水,自然不亦樂乎。

“許夫人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儘管直說,你我無須俗套客氣。”沈妍開門見山,對待小人當然要用小人的方式,沒必要浪費唾液講大道理。

“那次端華公主過府挑釁,聽沈夫人說她新婚之夜沒落紅,可是真的?”許夫人問得很直接,她瞭解沈妍,兩人建立有事就是朋友的小人之交也不錯。

沈妍笑了笑,說:“道聽途說而已,不做考究。”

“事關金枝玉葉的名聲,道聽途說的話隨便出口,很容易惹來大禍,沈夫人可不是隨便之人。端華公主今年有大災,這是佛祖的暗示,我想多瞭解一些。”

許夫人是僞君子,也是真小人,又是有心狠毒之人,端華公主打了她,沒災纔怪呢。她打着佛祖的旗號,以慈悲爲懷也有特定的人羣,而端華公主恰恰不在這特定的人羣範圍之內。被佛祖的代言人報復,端華公主的災劫也夠深重的。

沈妍搖頭一笑,面露揶揄,“難道許夫人想給端華公主消災解難?你可真是慈悲爲懷的活菩薩,端華公主若能早些時候被你度化,新婚夜肯定會有落紅。”

“看來沈夫人知道端華公主新婚夜沒落紅的原因。”

“許夫人不知道嗎?你連親孫子都有了,可是過來人,要不知道可稀奇了。”

“呵呵,沈夫人說話有趣。”許夫人訕訕一笑,說:“我想知道那人是誰。”

“難道許夫人認爲那人是我?”沈妍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證明自己是真正的女人,而不是人妖,“許夫人想知道也簡單,可以去問端華公主、徐侯爺或皇上。”

許夫人高深一笑,點了點頭,馬上轉移話題,說:“英王府暖房裡的芍藥花開了,改天我向英王妃討一盆送給沈夫人,聽說芍藥花還能入藥呢。”

跟聰明人說話很簡單,許夫人絕對是聰明人,凡事一點即透。正因爲她是聰明人,端華公主得罪了她,還不知道要有多深的災劫呢,慢慢消受吧!沈妍也痛恨端華公主,有許夫人衝鋒在前,她只需躲在後方、搖旗吶喊即可。

“多謝。”沈妍語氣淡淡,擺出一副送客的態度。

許夫人起身告辭,笑着說:“改天再來討擾沈夫人,告辭。”

送走許夫人,沈妍就去後花園沿湖溏漫步,初春清涼的氣息沁入心脾,她頓覺神清氣爽。嚴冬已經過去,春天來了,她衷心希望事態逆轉,迎來她的春天。

還有一個多月,她就要生產了,現在身子很沉重,沒力氣大的丫頭扶着,她連路都走不穩。懷孕到五個月的時候,她就控制了自己的飲食,精心調配藥膳食用,就怕營養攝入過多,孩子太大不好生,她又是兩個,跟人家生一個也不一樣。

生意上的事無須她操心,府裡內外的事也不用她勞神,她現在的主要任務就是吃好喝好玩好,保持心情平靜快樂,一心安胎,準備生產。

天氣轉暖,她也加大的運動量,每天的上午和下午,她都圍着勝戰侯府的後花園走兩圈。她也經常在院子裡的小花園活動,還經常親自動手給孩子做一些小物件。即將升爲人母,那種摻雜擔心和恐懼的快樂時時令她心泛漣漪。

她正在後花園漫步,就有丫頭來稟報,說宮裡來人了,送來了許多賞賜。

賞賜是龐貴妃所賜,包括吃喝穿用物品,種類很多,聽說都是龐貴妃親自挑選的。龐貴妃並不是憑白無故賜東西給沈妍,而是讓沈妍把龐玉嫣放出來,說錦鄉侯夫人想龐玉嫣想得吃不下、睡不着,請沈妍放龐玉嫣回孃家住幾天。

“凡請嬤嬤給貴妃娘娘回話,她交待的事情我馬上就辦。”

“多謝沈夫人,老身告辭。”

送走龐貴妃派來的人,沈妍就讓蘇嬤嬤放龐玉嫣主僕出來,讓她們瞭解一下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她又讓人準備禮物,明天一早送龐玉嫣回錦鄉侯府省親。

“夫人,龐貴妃賞的東西怎麼安置?”

“讓山橙和龍葵查查有沒有問題。”

過了一會兒,山橙和龍葵就氣憤來報,龐貴妃賞的吃食裡含有桑血紅,使用物品都用麝香薰過,那些泡水喝的花椒中還有藏紅花粉。沈妍隨便誤食、誤用哪一樣,即使不用導致流產,也會影響胎兒的發育情況,甚至胎死腹中。

象這種往自己賞賜給別人的東西中下毒的蠢事龐貴妃絕對不會做,但端華公主一定會做。元宵節前後各三天,宮中先後做了七場盛大的法事,端華公主的臆症好了。她從年後就一直住在宮中,估計是閒得無聊,就開始算計生事了。

端華公主在龐貴妃賞賜給沈妍的東西中做了那麼大的手腳,龐貴妃會全然不知?估計龐貴妃也是爭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她也知道她賞的東西沈妍不會用。

生產前一個多月,沈妍就在津州和連州兩城通過濟真堂藥房選好了奶孃和穩婆。她不敢再京城選,怕有人做手腳,畢竟她身單力孤,有些事情防不勝防。

她讓十三十四聯合慧寧公主留下的其他暗衛調查奶孃和穩婆的底細,選好之後又一直監督她們。距離預產期還有二十天,就賞賜了她們重金,又把她們全部接到府裡來住。奶孃按沈妍研配的食譜飲食,穩婆也跟沈妍學基本的急救醫術。

距離預產期還有半個月,金財神給沈妍送來了一個他自認爲很驚悚的消息。

蕭水葳懷孕了,而且月份也不小了,只是一直瞞着金財神。兩人爲入冬去哪裡度假吵了一場,就開始鬧脾氣,這幾個月,兩人誰也不理誰。蕭水葳現在花朝國安胎,金財神爲了他的兒女,必須做小伏低去道歉,連荊條都準備了幾捆。

金財神聽說沈妍懷的是雙胎,而且確定是兩個兒子,他很不服氣。張口就說蕭水葳會一胎給他生四個,全是清一色女兒,非壓沈妍一頭不行。這些年,他受了沈妍和蕭水葳不少氣,認爲女孩能壓男孩一頭,他盼望是女兒,而且要成倍壓。

離沈妍預產期還要十天,汪儀鳳就帶瓔姐兒住進了勝戰侯府,要陪伴沈妍度生產這一關。項家二房人員增多,家務事也不少,就交給興陽縣主和劉姨娘等人打理。項雲玫也懷孕了,汪儀鳳還要隔三差五去看她,給她送喜禮,也很忙碌。

詔哥兒聽說汪儀鳳要帶瓔姐兒住到沈妍家裡,好吃好喝好玩,而他還要每天去族學讀書,當即就哭得昏天黑地,非要同汪儀鳳一起去。被項懷安狠狠教訓了一頓,又被汪儀鳳打了幾下,他就拿出他的看家本事——絕食來對抗。

他整整兩天沒吃沒喝,可把閤府的人嚇壞了,別說他只是不想讀書,要到沈妍家中來玩,就是再難辦的事情也要順着他,總不能拿他的小命開玩笑吧!

距離預產期還有三天,穩婆就指揮丫頭婆子佈置好產房,奶孃又親自佈置了嬰兒房,生產需要的東西也準備齊全了,汪儀鳳親自檢查了幾遍,才放下心。

這幾天宮縮頻繁而且時間長久,每次疼得沈妍都直冒冷汗,盼着孩子早點生下來。她活了兩輩子,這是第一次生產,而且還是兩個,由不得她不緊張。

汪儀鳳每天都陪着沈妍,寬慰她,親手給她做一些可口清淡的吃食。沐元澈不在身邊,有一位貼心的母親在,沈妍也感覺很踏實,那種安慰來自心間。

“夫人,龐姨娘來請安了。”

沈妍微微皺眉,說:“就說我知道了,讓她去歇着吧!下午就不用過來了。”

龐玉嫣被放出來之後,到錦鄉侯府住了十天,錦鄉侯世子夫人親自把她送回來了。此次回來之後,龐玉嫣放低姿態,天天來給沈妍請安,每天兩次,風雨不誤。她轉變得太突然,沈妍不敢接受她示好,對她的警惕反而越來越高。

蘇嬤嬤忙問:“不是早說龐姨娘來請安就隨口打發了嗎?怎麼又來回了?”

“奴婢是想隨口打發她,可她說侯爺不在府裡,夫人要是明天生產,她也不來伺候,肯定會被人笑話,非要讓奴婢來回一聲,還在外面等夫人的回話呢。”

沈妍眉頭皺得更緊,思慮道:“我離預產期是哪一天,府裡凡有點頭臉的奴才都知道,說不定早傳到外面了。龐玉嫣的下人最善於打探消息,她都被放出來一個多月了,還不知道我的預產期是哪天嗎?她怎麼說我明天生產呢?”

“依老奴看她就是沒話找話,夫人放心,老奴去打發她。”蘇嬤嬤轉身出去。

汪儀鳳邊喂沈妍吃粥邊勸慰,“沒準是她記錯了,一點小事,別放在心上。”

沈妍點點頭,沒再說什麼,但龐玉嫣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就成了她心裡的一個結。她是心細之人,善於通過觀察人的言語行止,判斷一些隱秘之事。而龐玉嫣也是心機深沉之人,以往來請安,問一聲就走,不會象今天一樣隨口說閒話。

“左皇子派人給你送來一封信,還囑咐務必讓你親啓。”

沈妍接過信,沒看,吩咐道:“把別人送來的那些補品挑幾樣男女通用的送給他,讓他好好補給調養,他現在個頭還是矮,一點也不象西北人。”

丫頭應聲出去,沈妍剛要看信,聽到汪儀鳳在哭,知道她在想沈蘊,忍不住連聲長嘆。沈蘊自跟西魏的馬隊到了江東就失蹤了之後,直到現在也沒消息。沈妍託了好多人打聽沈蘊的下落,也沒回音,這件事還一直瞞着汪儀鳳。

“母親、母親,不哭,瓔姐兒乖,瓔姐兒聽話。”

“哭什麼?一點都不象男子漢,看我,就不哭。”

奶孃帶瓔姐兒和詔哥兒進來,兩個孩子一打岔,汪儀鳳就破泣爲笑了。她哄兩孩子跟沈妍說話,母子幾人又到後花園去看盛放的杏花,玩得很開心。

半夏匆匆跑進後花園,附到沈妍耳邊說:“夫人,十五十六發來了危險信號。”

沈妍心裡咯噔一下,急問:“什麼意思?”

“奴婢也不清楚,估計她們也身處險境,不方便細說,只有一個標記。”

“先別聲張,回房再說。”沈妍忽然想起左琨那封讓她親啓的信,在花園裡玩了太久,都快一個時辰的,她這纔想起她根本沒看左琨的信。

左琨在信裡說有人在調查沐元澈的身世,蒐羅沐元澈是當年通敵謀反的沐氏一族的後人。那些人一個月前就開始做這件事,很隱秘,但還是驚動了左佔派來保護左琨的飛狐營暗衛。暗衛今天才把消息告訴左琨,左琨就趕緊寫信告訴她了。

沐元澈是沐氏一族的後人,皇上心知肚明,爲什麼皇上不抖出這件事?現在到處蒐羅證據的人是不是皇上所派?若是皇上所派,他又何必繞圈子呢?

皇上雖說蠢笨昏庸,但他也很清楚有些話不能隨便說,需要證據。尤其是沐元澈曾立下赫赫戰功,又有丹書鐵券護身,沒有鐵證,誰也休想要他的命。而皇上和徐慕軒及大皇子一派處心積慮,從他的身世入手,就是想置他於死地。

沈妍撫額沉思,忽然腦海中電光一閃,臉上浮現不屑的笑意,“半夏,你把忍冬山橙龍葵和十三十四都叫來,看看能不能聯繫上十五十六。要是聯繫不上她們,能聯繫到其他暗衛也好,我有一件大事要做,需要人手,越多越好。”

半夏應聲出去,一會兒就把山橙等人全部叫來了。沈妍跟她們講明事態,主僕又仔細商量計議了一番,做好分工,分頭行事。沈妍給左琨寫了一封信,讓黃精親自給左琨送去,不知道左琨能調動多少飛狐營暗衛,她現在急需人手。

蘇嬤嬤同汪儀鳳幾人回來,低聲說:“夫人,守園子的婆子說這幾天經常看到承恩伯府那邊有人爬到牆上往咱們這邊張望,剛纔還有個小廝跳牆過來,往西北角那座院落裡跑,被守園子的婆子們抓住,打了一頓,從後門扔出去了。”

沈妍冷哼一聲,說:“承恩伯府現在又由李姨娘掌家了,出新鮮事也不奇怪。”

西北角那座院落是慧寧公主和沐元澈爲沐家的先祖設下的靈堂,除了院落的兩個看門人,還派有八名暗衛輪流守衛,那裡等同於兩府的禁地。

自沐元澈立府、把沐家先祖的牌位請過來,看門人和暗衛也都住到了那座院落裡。他們自起爐竈,每月跟管事領月錢份例及油鹽柴米,和府裡的下人素無交結。人們對那座院落好奇也正常,但也難保有人要打別的主意。

沈妍思慮半晌,寫了一個紙條,蓋上沐元澈的印籤,讓山橙送去給那座院落的看門人。緊急關頭,生命最脆弱,她必須小心再小心,排除一切隱在的危險。

晚上,沈妍和詔哥兒、瓔姐兒玩了一會兒,感覺很疲憊,就想臥牀休息。可躺在牀上,她翻來覆去也睡不着,怕休息不好影響孩子,她喝了一碗安神湯。又把瓔姐抱過來,同她睡到一張牀上,直到夜深人靜,她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她很晚纔起來,剛起牀就迎來了一陣劇烈而持久的宮縮。下墜的疼痛持續了半個多時辰,她感覺渾身無力,吃了一點東西,就睡着了。這一覺睡到將近午時,感覺精神飽滿了很多,她洗漱吃喝完畢,就到小花園裡散步。

聽到有人喊“聖旨到了”,又聽到雜亂急促的腳步聲和嘈雜的叫罵喊呵聲傳來,沈妍頓感雙腿無力,心一下子提到了上嗓,怦怦劇跳,好象要跳出胸口了。

府裡沒有男主人,沈妍和汪儀鳳就帶着僕人們出來接旨了。來傳旨的人是沈承榮,還有一箇中年男子,人們稱呼他是杜大人。沈承榮和杜大人帶來了百餘名侍衛,一進來,就把勝戰侯府外院的僕人控制了,幾名管家和管事全捆起來了。

沈承榮怨毒的目光在沈妍和汪儀鳳身上掃視了幾圈,臉上浮現興災樂禍的表情。他洋洋得意,好像沈妍和汪儀鳳就要遭受滅頂之災、他有笑話可看一樣。

杜大人上前一步,展開聖旨,念道:“着爾等查檢勝戰侯府,欽此。”

“來人,把勝戰侯府上下不分主僕全部捆綁,前院看押,所有財物全部查抄貼封。”沈承榮惡狠狠的目光掃過沈妍和汪儀,又呵令侍衛,“你們分成三隊,內外院各一隊,還有一隊去後花園,務必仔細抄檢,不放過每一個角落。”

沈妍剛要開口,肚子一陣猛痛,她緊緊抓住丫頭的手,“你們……”

沈承榮今天帶來的侍衛出自御衛營,他們早就聽說沈妍有錢,巴不得攀上檢查勝戰侯府的美差。聽到沈承榮下令,他們就要行動,被杜大人攔住了。

“沈駙馬,你這是什麼意思?聖旨寫得明明白白,讓我等查檢勝戰侯府。你怎麼下令要捆綁人口、查抄財務呀?你這是要抄檢勝戰侯府嗎?”

“怎麼?杜大人還沒聽說嗎?沈元澈是通敵叛國的反賊後裔,我們拿到證據易如反掌。證據一到手,肯定要抄檢,現在順便抄檢了,還不是一樣?”

“沈駙馬,話不能這麼說,通敵叛國不是小罪,就算我們今天拿到證據,刑部要三堂會審,皇上還要親審。幾個環節下來,證據確鑿,才能定罪,這是大秦律法的規定。你現在證據還沒拿到手,就要讓人順便抄檢,這不是開玩笑嗎?”

杜家同項家一樣,都是以純臣自居的百年旺族,雖說後輩良莠不齊,但祖訓不遺。杜大人出身杜氏家族,凡事以理法爲據,確實有純臣風範。

象沈承榮這樣的人,見利忘義,處處鑽營,雖是讀書人出身,卻沒有任何風骨可言。就憑他那副小人嘴臉,給忠正純臣提鞋都不夠資格,只能和龐家之流沆瀣一氣。慧寧公主一死,他就腆着臉投靠了龐家,現在正想立功討好主子。

汪儀鳳聽到杜大人的話,氣急大罵:“沈承榮,你就是個畜生,豬狗不如。”

沈承榮指着汪儀鳳咬了咬牙,想怒罵她,礙於衆人在場,他沒開口,“杜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忘記我們來時大皇子的吩咐了嗎?”

要不是因爲大皇子想拉攏杜家,沈承榮真想怒罵杜大人,再參杜家一本。

“他那是吩咐你,沒吩咐我,我自會按皇上的旨意辦差。”杜大人展開聖旨讓侍衛們看了看,說:“沈駙馬,你我還是各帶人手、分頭行事吧!”

沈承榮冷哼一聲,給與他交好以及他看好的幾個侍衛使了眼色,當即就在七成的侍衛歸到沈承榮這邊,大概有七八十人。還有三四十個侍衛都是看上去很憨厚、不靈透、沒眼色的人,知道沈承榮看不上他們,就跟隨杜大人了。

“杜大人,本宮去後園,前院就交給你了,至於內院……”沈承榮盯着沈妍和汪儀鳳,重哼一聲,“張明、趙立,你們兩人各帶一隊侍衛把內院圍起來,不允許任何人出入,只要本宮找到證據,當即抄檢,大皇子準本宮先斬後奏。”

“沈承榮,你不得好死,你……”

“啊——”沈妍疼得一聲尖叫,打斷了汪儀鳳的怒罵聲。她雙手摟着肚子彎下身,劇痛之下,她五官都扭曲變形了,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

丫頭婆子七手八腳趕緊把沈妍扶到軟榻上坐下,汪儀鳳握緊沈妍的手,又讓人去叫穩婆。沈妍看到沈承榮那副嘴臉,很噁心,想嘔吐,疼痛更加劇烈了。

沈承榮衝侍衛揮了揮手,有五六十人到他身後列隊。他給那兩個叫張明趙立的侍衛頭目使了眼色,冷笑幾聲,帶人去了後園。張明和趙立帶着二十幾人就往內院闖,對丫頭們推推搡搡揩油,根本不理會疼得要死要活的沈妍。杜大人看到這般情景,嘆了口氣,眼不見爲淨,帶着他的人去了前院。

“夫人快生了,快、快擡她去產房。”

“不許走,駙馬爺有令,誰也不許離開這裡,要是識相的,趕緊……”叫張明的侍衛頭目正得意洋洋叫囂,一隻拳頭重重砸下他的面部,鼻骨咔嚓碎斷的聲音清晰可聞。他的身體搖晃幾下,轟然倒地,鮮血從他的口鼻中噴流而出。

忍冬衝其他侍衛揮了揮帶血的拳頭,“誰敢說不讓離開這裡?”

沈承榮和杜大人帶來了百餘名侍衛,又有聖旨在手,忍冬半夏幾人雖說武功高強,卻不敢動手。現在,包圍內院的只有百餘人,還不夠幾個丫頭熱身的呢。

那個叫趙立的侍衛見張明倒下了,心裡害怕,但仍硬撐一口氣呵罵。一句髒話剛罵出口,半夏就擡腳踹向他的褲襠,嘣得一聲,不知道什麼東西碎了。他的身體飛起來半丈高,又重重落下,他一歪頭,就昏死過去了。

“還有沒有人敢說不讓我們走?”

侍衛們看到頭目都被打昏了,知道這兩丫頭的厲害了,誰也不敢吭氣,都往門口退去。幾個小廝堵在二門上,不讓侍衛們出去,讓他們都靠在牆角抱頭蹲下。

半夏拿出一把閃亮的匕首衝侍衛們晃了晃,說:“你們都老實點,誰敢出去報信,我就把他閹了。就算他立下大功,看看皇上有沒有本事給他長上。”

沈妍看到忍冬和半夏發威,蒼白的面龐流露出苦笑,疼痛微微減輕。侍衛們不敢再阻攔,婆子們就擡上軟榻,向主院的產房走去。

“見紅了,夫人快生了。”還沒到產房,穩婆就喊起來。

聽穩婆說沈妍快生了,婆子們加快腳步朝產房走去,衆人趕緊分頭準備。汪儀鳳一溜小路跟着軟榻,緊緊握住沈妍的手,不停安慰她,讓她寬心。

聽說自己在這個節骨眼上要生了,沈妍擔驚受怕外加恐懼。這兩個小傢伙也太會添亂了,明明後天纔是預產期,他們這麼急着出來幹什麼?

“山橙、山橙……”沈妍抓住沈妍的手,大口喘氣說:“按計劃……行事。”

“夫人放心,奴婢明白。”

沈妍點點頭,閉上眼睛,不再說話,她怕自己又累又疼昏過去,就用牙齒緊緊咬住舌尖。穩婆說她的宮口還沒開,一時生不下來,又給她用土法助產。汪儀鳳喂她喝提氣補氣的蔘湯,給她講生產的經驗,一再鼓勵她不要怕。

若單是生孩子,即使兩世頭一次,沈妍也不怕。她本是膽大樂觀的人,又是大夫,沒吃過豬肉,豬跑路不知道見了多少回,聽來的經驗就一大堆。

可現在有人要查檢勝戰侯府,雖說她提前做了準備,但不知道那些人會弄出什麼樣的證據,由不得他不擔心。沐元澈離開京城,在四皇子手下做事,他被逼無奈,只好表明自己投到了四皇子一派。大皇子和龐家一派按捺不住了,就勾結徐慕軒蠱惑那個蠢皇帝,想借機除掉他,趁早剪斷四皇子的羽翼。

沈妍提着心,又想到幾件需要馬上安排的事,“山橙、山……”

“奴婢在。”山橙扶住沈妍的胳膊,低聲說:“夫人放心,十五十六帶人來了。”

“好,你、你……多帶幾盒御米膏去請許夫人,就說我需要她……”沈妍疼得一聲驚叫,就說不出許來了,穩婆的土法催生起了作用,她真的快生了。

……

承恩伯府,主院花廳。

李姨娘擺出當家夫的姿態,端坐在正座上,邊喝茶邊處理府裡的事務。沈嬌坐在腳榻上,輕輕給她捶腿,丫頭婆子來往穿梭,湊趣的湊趣,回事的回事。

慧寧公主死後,她捱了沈妍一頓板子,過完年才徹底好起來。辦完慧寧公主的喪事,沈妍就不再理會承恩伯府的家務事,內院家務事仍由李姨娘打理。

她現在雖說不敢搬到慧寧公主的院子裡來住,卻以這座院落寬敞爲由,把這裡當成了她的辦公室。她現在雖說是個妾,卻擺足了當家主母的姿態。

“姨娘,郡主病了,想請大夫來診治。”

“三天兩頭生病請大夫,真是賤人賤命,不請,讓她死了算了。”李姨娘惡狠狠咬牙,她天天盼着沈婉死,還異想天開,希望郡主的封號落到沈嬌身上。

“娘,別這樣,父親那次不是告戒過你嗎?沈婉不能死,她是郡主。”沈嬌撇着嘴,滿臉嫉妒,冷哼說:“父親還請利用她郡主的封號攀一門好親呢。”

李姨娘重重放下茶盞,冷哼道:“給她請醫術最差的大夫,用最差的藥,保住她的命,別讓她死,也沒讓她,免得看到她讓人心煩。”

“是,姨娘。”丫頭領命退出,自然會按李姨娘的意思去辦。

一個婆子喜滋滋跑進來,稟報說福陽郡主來訪,李姨娘頓時笑臉開花,帶沈妍一同迎出去。把福陽郡主請進來,就譴退了下人,李姨娘母女同她一陣嘀咕。

自慧寧公主死後,福陽郡主再來承恩伯府,就不是來找沈婉了,而是來拜訪沈嬌和李姨娘。福陽郡主是宗室貴女,能看得起她一個妾室和一個庶女,這令李姨娘母女受寵若驚,每次見面都極盡能事地討福陽郡主開心。

“那邊的情況怎麼樣?聽說沈賤人快生了。”福陽郡主狠狠咬牙,她天天詛咒沈妍胎死腹中,希望哪一天能有好消息傳來,讓她得償所願。

福陽郡主已和左琨退婚,當時她想退婚是因爲左琨要放棄太子之位。後來她又聽說左琨巴不得退婚,當時要求娶她只是想幫沈妍,交不是看中了她。她就恨沈妍恨得要死,若不是殺人要償命,她真想捅沈妍幾刀,把沈妍碎屍萬段。

李姨娘冷哼一聲說:“我跟龐姑娘約好了,只要我家伯爺帶兵進到後園,她就派人來送信,我們就過去看熱鬧。只要我家伯爺抄出證據,沈賤人和她的小崽子不管是否生下來,都要死,我家伯爺答應讓我扎沈賤人幾刀了。”

福陽郡主很興奮,剛要開口,就有婆子來報,說龐玉嫣派人送來的消息。李姨娘趕緊交待了下人幾句,就同福陽郡主和沈嬌帶着成堆的丫頭婆子向兩府之間的小門走去。她們一到門口,那邊的門就打開了,龐玉嫣帶人與她們裡應外合。

“沈駙馬要查檢的是那座院落嗎?”祁陽郡主指着西北角那座院落問。

龐玉嫣點點頭,“我讓人在柳梢頭準備了茶點瓜果,我們到那邊賞景等候。”

西北角那座擺放沐氏祖先牌位的院落門口有一片小樹林,小樹林外面就是一個小湖溏,柳梢頭就在小湖溏對面。坐到柳梢頭的水榭裡,能隱約看到那座院落的情況,還不會被人看到,正好是她們看熱鬧的最佳場所。

……

男裝打扮的忍冬繞小路匆匆跑來小樹林,衝等候在林中的十三十四等人打了手勢,說:“山橙負責跟夫人通消息,龍葵來引路,我們按計劃行事。左皇子派了七八個人過來,在東園的亭子裡候着呢,我們遇到危險再請他們來幫忙。”

十三十四點點頭,悄聲說:“龐姨娘把那邊府裡的人引過來了,在柳梢頭呢。”

忍冬飛身上樹,看清柳梢頭的人,從樹上跳下來,冷哼一聲,說:“看來我們的計劃需要變一變了,夫人讓送那些人癢心蝕骨散,我想送他們更好的東西。”

“送什麼東西?”十三十四見忍冬一臉狠意,齊聲問。

慧寧公主這些年培養的暗衛以忍冬和半夏最爲狠辣,對主子死忠,對敵人不會留半點情面,也沒有惻隱之心,手段武功都要比十三十四高得多。

“落花春情散,催情的藥,我按夫人的方子配的,名字也是我取的,好聽嗎?”

十三十四明白了忍冬的意思,竊笑點頭,興災樂禍的目光投向柳梢頭。忍冬正和她們密議,就看到半夏帶十五十六和幾個黑衣人從後園飛奔而來。忍冬和十三十四又驚又喜,趕緊迎上去,簡單說明情況,又詳述了計劃。

“把我們的計劃告訴山橙和龍葵,先別讓夫人知道,免得她擔心。”

忍冬等人正在商議,就看到沈承榮帶人威威赫赫朝西北角的院落走去。她們齊聲冷哼,互相使了眼色,先後離開小樹林,按計劃分頭行事。

沈承榮帶人來到西北角那座院落門口,長吁一口氣,示意侍衛速速包圍這座院落。大皇子和龐家一派及徐慕軒等人都派人探查過,確定這座院落中供奉的是幾十年前被先皇以通敵謀反之罪滿門抄斬的沐氏一門,由此可以推斷沐元澈是反賊的後裔。只要有證據證明沐元澈的身世,沐元澈必死無疑,而他則是大功一件。

識時務者爲俊傑,沈承榮一向認爲自己很識時務,認爲這比有高超的才華更爲重要。這些年,正因爲他懂得審時奪勢,又不在乎做龜孫子,纔得到了那麼多好處。等大皇子一登基,他的爵位就要晉升,到時候誰還敢看不起他?

沈承榮示意兩名侍衛去叫門,門一打開,他就衝守門人抖開了聖旨。兩個守門人一愣怔,還沒來得及反抗,就被十幾個侍衛按倒在地,五花大綁捆起來了。

“進去,搜。”沈承榮走在前面,帶幾十名侍衛衝進院落。

這座院落很大,有五間正房,兩邊各有三間廂房,還有三間門房。沈承榮站在院子中四下看了看,就吩咐幾隊侍衛去查檢廂房和門房,他親自帶人去了正房。

正房的門窗打開,正午的陽光射進屋子,屋子裡擺放的大大小小的牌位展現人前。五間屋子,牌位擺得滿滿當當,至少有上萬個。大的牌位上寫着姓名和籍貫、還有生年死期,以及死於哪場戰爭。小的牌位上只記了個名字,有的只有一個代號。每間屋子正中放着一個大托盤,裡面點着香燭,供着饅頭點心。

沈承榮打了一個冷顫,眉頭不由皺起,不是說這座院落中供奉的是沐氏先祖嗎?怎麼成了歷年戰爭戰死的將士了?正中間的屋子裡供的正是前幾年與西魏那場戰爭中戰死的人,當年他負責督軍,這其中他還認識幾個。

正當他猶疑思慮之時,他的腦海閃過幾張面孔,音容笑貌欲加清晰。他忽然相起他腦海中的那幾張臉正是前幾年戰死的將士,他的心不由哆嗦,驚出一身冷汗。侍衛們看到這屋裡供着那麼多牌位,臉上都流露出恐懼,都想後退。

“這不過是障眼法而已。”沈承榮立功心切,由不得他害怕,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又四下看了看,人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搜,凡沐姓牌位一律收繳。”

侍衛們聽到沈承榮發號施令,仗臉上前,把所有牌位都推倒翻開,挨個仔細檢查。讓他們失望了,這成千上萬的牌位中,一個沐姓的人都沒有。

“伯爺,全部搜遍,一個沐姓的牌位都沒有。”幾隊侍衛的頭目分別來報。

“怎麼會沒有?怎麼可能?肯定有人做了手腳。”沈承榮意識到不對勁,想親自進去查檢,他剛到門口,就聽到咔嚓一聲,正房的房樑斷裂了。

一股濃厚的黑氣從正屋噴涌而出,遮蔽了湛藍的天空和正午的驕陽。沈承榮等人眼前突然漆黑一片,好像掉進了黑暗的無間界,嚇得他們哇哇亂叫。大概持續了半盞茶的功夫,黑氣散去,他們又看到了藍空和驕陽,都長鬆了一口氣。

“又、又有黑氣出來了,快、快看……”

“那不是黑氣,那是戰死在沙場的將士之魂,你們破壞了陣法。他們離開供奉的屋子,他們就會化成厲鬼,纏上誰誰倒黴,還不快跑。”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嚇得侍衛們都呆愣當場。黑氣就要涌出來,又聽到有人喊快跑,他們纔回過神,在黑氣遮開蔽日之前,都爭先恐後向門口涌去。黑氣升上天空,慢慢消散,侍衛們全部跑出小樹林,在湖溏邊大口喘着粗氣。

“諸位大哥,你們是不是很渴?”一個白淨淨的小廝過來詢問。

聽到小廝問話,侍衛們連同沈承榮都感覺很渴,一種非常乾燥的渴。就好像胸腔裡着了火,有煙氣火苗順着食道涌出來,嗓子和口腔都被烤得很難受。

“你們想喝水嗎?想喝水就跟我來,柳梢頭有鮮嫩的甘泉水。”小廝說完衝侍衛們擠了擠眼,扭動着纖腰圓臀向小樹林通往柳梢頭的木橋走去。

小廝的身體隨着木橋微微輕顫,玲瓏的身影透出無限挑逗,看到乾渴的侍衛眼中,比鮮嫩嫩的甘泉水更加解渴,連沈承榮都不由自主跟着小廝上了橋。

沈嬌、李姨娘和福陽郡主坐在水榭裡玩葉子牌,龐玉嫣靠窗凝思,成堆的丫頭婆子站在水榭外面,替主子們觀察對岸那座院落的動靜。聽說沈承榮帶侍衛進到那座院落,李姨娘丟掉葉子牌,一臉得意,讓衆人等着看好戲。

李姨娘幾人正興致勃勃議論,突然聽到龐玉嫣一聲驚叫,趕緊看向窗外。看到那座院落冒出的黑氣吞沒了整座院落,她們都嚇了一跳,也跟着驚叫起來。

“出去看看。”李姨娘帶着衆人走出水榭,讓幾個婆子去打聽情況。

幾個婆子心裡犯怵,不願意去,李姨娘正怒罵她們,就又看到一股黑氣涌出來。衆人都害怕了,李姨娘擔心沈承榮,想拉衆人過去看看,也沒人願意跟她去。

李姨娘叫罵下人給自己仗膽,又一手拉着福陽郡主,一手拉着龐玉嫣繞過水榭向木橋走去。沈嬌緊緊扯着李姨娘的衣袖,也同她們一起去了木橋。

她們剛到橋邊,就看到一個小廝朝這邊走來,李姨娘剛想詢問,又見小廝身後跟着幾十名侍衛,沈承榮也在其中,她心中疑問更深。別說那些侍衛,連沈承榮走路的姿勢和表情都不對勁,李姨娘驚疑不定,趕緊拉着衆人往後退。

“各位大哥,鮮嫩的甘泉水就在前面,都跟我來。”小廝快步朝李姨娘等人跑來,那幾十名侍衛好像飢餓的野狼全部朝李姨娘等人涌過來。

李姨娘等人不明情況,看到這陣勢,好像被餓狼嚇呆了羊羔,連逃跑都忘了。

“還不快跑,等着被吃嗎?”小廝跑到李姨娘等人跟前,衝她們使勁擺手。

“快跑——”李姨娘最先反應過來,連路也顧不上看,拉起沈嬌就跑。

這座水榭三面臨水,有一前一後兩座木橋與湖岸相連。另一面是一片茂密的垂柳林,垂柳林的盡頭就是承恩伯府和勝戰侯府的圍牆。

後面的木橋正有餓狼一般的侍衛通行,李姨娘等人當然不敢羊入狼口。前面的木橋通往勝戰侯府的後花園,後花園裡的僕婦小廝,能制止阻攔這羣瘋狂的侍衛。她們跑到前面的木橋,才發現這座橋讓人砍斷了,根本無法通行。

“這邊,快,這邊——”小廝領着她們向垂柳林跑去。

垂柳林的盡頭是牆,她們跑到垂柳林,不也是絕路嗎?瘋狂的侍衛距離她們越來越近,她們好像聞到野獸的氣息,嚇得有的丫頭婆子都想跳湖了。就在侍衛跟她們還差十來步,她們已經絕望的時候,兩府的牆上突然開出一道暗門。

“快,快跑,躲到承恩伯府去。”小廝從那道暗門進到承恩伯府,李姨娘等人趕緊跟着跑過去,那些侍衛們追逐鮮嫩的甘泉水,也都跟過去了。

小廝飛身躍起,跳上牆頭,按動機關,暗門就關上了。小廝蹲在牆上興致勃勃看好戲,聽到吹葉子的聲音,她才跳進勝戰侯府,摘到小帽,原來是忍冬。

龍葵半夏帶人朝這邊跑來,聽到一牆之隔的承恩伯府傳來尖厲的求救聲和怪異暢快的嚎叫聲,她們臉上都流露出古怪的表情。忍冬和她們說了情況,幾人密議了幾句,互使眼色,全部散開,各自召來小廝僕婦吩咐了一番。

杜大人辦差很仔細,用了一個時辰,他才帶人把前院搜完。他們沒搜到能證明沐元澈是反賊後裔的證據,有些僭越的物品,也都是些小打小鬧的玩意兒。杜大人讓侍衛把這些都記錄在案,就帶人到二門上找沈承榮匯合。

看到查檢內院的二十名侍衛全部抱着頭蹲在牆角,張明和趙立這兩頭目都昏迷不醒,他就明白了情況,輕哼一聲,讓人把張明和趙立送出去醫治。

“去看看沈駙馬那邊情況如何,怎麼還不回來?”

兩個侍衛領命而去,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就一臉驚恐慌張跑回來,跟杜大人低語一番。杜大人臉色大變,猶豫了一會兒,帶上所有侍衛直奔後園。

杜大人看到那座院落的五間正房裡擺滿戰死將士的牌位,不由長嘆一聲,肅然起靜。看到這些牌位被翻得亂七八糟,他皺起眉頭,冷冷重哼。

“給門人鬆綁,本官有話要問。”

聽到門人講述剛纔的情況,杜大人吸了一口冷氣,不敢再看那些牌位。侍衛們擠到一起,仍感覺渾身發冷,怕黑氣再涌出來纏上他們,巴不得趕緊離開這裡。

“杜大人。”山橙走進院落,說:“我家夫人要生產,不能被打擾,汪夫人讓奴婢來問大人是不是搜到了證據,要是沒有,請你們趕緊離開。唉!我們府裡的人從來不敢走近這裡,就怕打擾這些亡靈,他們被擾定有禍端,你們自求多福吧!”

聽到山橙的話,沒等杜大人下令,那些侍衛就好象兔子一樣向門口躥去。杜大人無奈,只好把兩個門人帶上,又包了一包袱牌位,回去交差了。

……

沈妍痛得撕心裂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聽到一聲響亮的嬰啼。沈妍嗷的一聲哭起來,她喜極而泣,以淚水和大哭慶祝自己做了母親。孩子大哭一聲之後,又輕啼了幾聲,就不哭了,產房裡,娘比孩子的哭聲要大得多。

汪儀鳳趕緊給沈妍擦眼淚,急聲勸慰,“妍兒,快別哭了,月子裡哭壞眼睛。”

“我也不想哭,我忍不住,我……”

“夫人,別哭了,還有一個呢,你要趕緊攢足力氣留着生下一個。”穩婆絮絮叨叨,“人家生雙胎有時候能隔開個把時辰,我看夫人的雙胎連一刻都隔不開。”

沈妍聽說下一個很快要生,忙忍住哭聲,深呼吸幾次,身體動了動,調成一個舒服些的姿勢,衝孩子招手說:“讓我看看象誰,我看……啊——”

汪儀鳳剛要把孩子抱過來,就聽到沈妍的叫聲,知道她又要生了,真是快。

疼了有一刻鐘,第二個終於生出來了,末時正刻,兩個孩子順生出生。雖說疼得歷害,但她的兩個孩子生得很順,從劇痛見紅到生完還不到兩個時辰。

“妍兒,給兩個孩子起乳名吧!一會兒要讓府裡的下人挨個叫呢。”

沈妍渾身連一絲力氣都沒有,眼皮都合到了一起,劇痛之後,她感覺身體發麻,連出氣都費力,她想了想,喃喃出聲,“大的叫大毛,二的叫二毛。”

汪儀鳳一聽,滿臉苦笑,“這、這是什麼名字呀?乳名也不能這麼隨便呢?”

“歪名好養活,我……”沈妍話沒說完,就睡着了。

乳名都是父母取,汪儀鳳也不能多說什麼,就讓人把沈妍給孩子取的乳名告訴下人,讓他們每個人都叫幾遍,這樣方便孩子順利養大。

沈妍很能睡,一覺就睡到第二天晌,若不是餓得五臟六腑都在激烈抗議,她還不醒。她生完孩子,一口東西都沒吃,就睡着了。她睡覺的時候,汪儀鳳每隔一兩時辰就親自喂她一些湯水,她不渴,只是餓,餓得要死要活。

她給自己配製了月子食譜,兩個廚娘不分晝夜,輪班伺候。她一醒,剛說要吃東西,熱騰騰的飯菜就端上來了。她餓慘了,也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總之六盤菜、兩碗粥湯、一盤蒸餃、一盤豆包幾乎都見了底。她也知道這時候不能吃太多,對腸胃不好,可她餓,似乎只有多吃東西,她才心有底氣。

吃完東西,她要看孩子,還沒看清兩個孩子的眉眼,她就睜不開眼了,趕緊又睡了。這一覺醒來,已是第三天的上午了,時近午時,她又睡了一天。

差不多睡了兩天兩夜,這次再醒來,她感覺自己有了力氣,人也精神了,身體活動自如。卸掉肚子上的大包袱,一開始還有點不適應,身估活動了幾下,渾身輕鬆。比起這幾個月的負重,她感覺現在身體輕飄飄的,能練輕功了。

她洗漱完畢,換了乾淨合適的衣服,又吃了很多東西,就靠坐在牀上逗兩個孩子玩。汪儀風正準備明天洗三兒的事,又忙着收親戚們送來的喜禮,給親戚們回禮。沐元澈那邊沒有親戚,沈妍這邊親戚也不多,洗三兒也沒有多少要請的人。

“山橙,給侯爺寫封信,就說我給他勝利生下大毛和二毛,叫他不要惦記。”

“這點小事無須夫人掛心,夫人剛生產完,奴婢就給侯爺寫信,說夫人生下兩位小少爺,母子平安。”山橙實在不想提沈妍給孩子取的乳名,感覺太土氣了。

“那就好。”沈妍舒了口氣,開始逗弄兩個孩子,“大毛、二毛,讓娘看看你們誰是大毛,誰是二毛,大毛比二毛胖一眼,二毛比大毛白一點,我記住了。”

丫頭們對沈妍給孩子取的名字都有意見,認爲都不如她們隨口起得好。聽到沈妍叫那麼土氣的名字還叫得自得其樂,她們趕緊出去了,耳不聽爲淨。

汪儀鳳嘆了口氣,“也不知道你給孩子取得是什麼名兒,再有一個呢?”

“當然叫三毛了,這都不知道。”詔哥兒正玩孩子,聽到汪儀鳳的話,很不屑地瞄了她一眼,認爲當孃的都沒他聰明,還天天逼着他上學,真不講道理。

沈妍摸着詔哥兒的頭放聲大笑,越看詔哥兒越討喜逗樂。汪儀鳳生詔哥兒時,她一直守在旁邊,孩子生下來,她就抱着玩。現在詔哥兒五歲,成了大孩子,他出生時的情景似乎就在轉眼間。而這一轉眼,她也嫁爲人妻,又升任人母了。

“姐姐,你再生一個是不是叫三毛?”

“不叫三毛,三毛英年早逝,我想好了,就叫三狗子,”沈妍邊說邊笑。

汪儀鳳同房裡的丫頭婆子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說話,誰也不知該說什麼。但她們都有共同的想法,還是叫三毛吧,同三狗子比起來,大毛二毛簡直就是美名。

“爲什麼不叫三毛?”詔哥兒極有挫敗感,好像他的聰明才智被埋沒一樣。

“不是告訴你了嗎?因爲三毛……”沈妍剛要編笑話給詔哥兒解釋,就聽到沉重的鼓聲傳來,好像就響在耳邊,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上嗓,怦怦劇跳。

兩個孩子都哭起來,奶孃趕緊把孩子抱起來,捂住耳朵,連心哄逗。汪儀鳳也嚇呆了,回過神來,趕緊讓丫頭出去打聽發生了什麼事。

一聽到這與衆不同的鼓聲,衆人都知道有人敲響了宮門外的登聞鼓。登聞鼓是開國皇帝所設,凡有重大的冤情或朝堂發生了大事以及有戰爭打響,纔有人敲登聞鼓。登聞鼓一響,皇上就是正睡美人也要馬上提褲子臨朝,京中七品以上的官員都要到金鑾殿內外列隊,瞭解情況,爲朝廷分憂解難。

沈妍捂着胸口爲自己順氣,好半天才平靜下來,她隱約感覺登聞鼓敲響與她有關,心一直懸着,又想起她生孩子那邊查檢的事,趕緊問山橙等人。山橙把忍冬和半夏叫來,讓她們說,兩人說了那天的事,沈妍真是被驚呆了。

……

皇上剛服了許夫人進貢的初元丹,感覺渾身有力,神清氣爽,正摟着美人聽歌賞舞。聽到登聞鼓響,他嚇了一跳,趕緊洗漱更衣,擺駕金鑾殿。他的鑾駕剛行至後宮門口,就見太監擡着龐貴妃急急忙忙走來,也要去金鑾殿。

有龐貴妃出謀劃策,皇上就有了主心骨。他忙讓龐貴妃上他的鑾駕,一同去金鑾殿。到了金鑾殿,龐貴妃身在後面屏風後面,成了聽政的人。

京城七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凡是在京的、沒請假的全部上朝,大概有千八百人之多。官員在金鑾殿內外列隊,金光閃耀的大殿被黑壓壓的人羣擠得失去了光彩。

“何人敲登聞鼓?”皇上坐上龍椅,極不耐煩地問。

“我。”一個五十多歲衣飾簡潔卻華貴的老婦站出來。

“還有我。”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橫眉立目怒視皇上。

皇上一看這人,當即就昏了頭,“祖、祖太妃,英皇叔,您們,你們這是……”

衆官員一看敲登聞鼓的人是祖太妃和英王,都爲皇上、也爲自己捏了一把汗。

英王是先皇的幼弟,與當今皇上年齡相差無幾,但皇上要稱他爲皇叔。祖太妃是英王的生母,祖皇帝的寵妃,連先皇和先太后見了,都要尊稱一聲母妃。

祖皇帝晚年,先皇和幾個兄弟爭儲奪嫡之戰激烈,好多人都想得到祖太妃的支持。祖太妃很安分,不說任何人的壞話,卻時常給不得寵的先皇說好話。先皇登基後,對祖太妃格外敬重,准許她同英王一起移到宮外立府別居。祖太妃出宮之後,深居簡出,篤信佛教,又極明事理,皇族和宗室的人都很尊重她。

英王有爵無職,不問朝事,卻喜聲色風雅之事,是一個富貴王爺。全在皇族宗室中,他輕易不說話,說話就極有份量,皇上和百官都不敢對他有半點不敬。

“祖太妃、英皇叔,究竟出了什麼事?”

“你還有臉問,都是你這糊塗行子做下的好事,你、你……”祖太妃越罵越生氣,氣得喘不過氣來了,英王趕緊扶住她,衆人喊着叫太醫。

大皇子上前陪笑行禮,“英王爺,到底出了什麼事?您……”

英王氣得咬牙切齒,狠狠瞪了大皇子一眼,擡手給了他兩全耳光,當作回答。

皇上和衆官員一看,就知道出了難以解決的大事。要不,英王和祖太妃做爲皇室中人,也不會敲響登聞事,有什麼大事在皇族內部不好解決了?

“還是我來說。”明王沉着臉出列,看向皇上的目光如尖刀一樣。明王和英王都是先皇的幼弟,明王生母早死,也由祖太妃撫養,與英王感情極深。

相比英王,皇上對明王更犯怵,輕易更不敢惹。因爲英王好聲色犬馬,崇好風雅,而明王則以讀書人自居,與他交好的歪才異人多不勝數。

“明皇叔,您說。”皇上滿臉陪笑,心裡卻撓了頭。

事情還要從兩天前說起,也就是沈承榮帶人查檢勝戰侯府的那一天。

那一日,忍冬引着五六十名中了落花春情散的侍衛追逐李姨娘等人進了承恩伯,勝戰侯府就消停了,好多人都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杜大人帶着守門人、包了一包袱牌位向皇上去交差,皇上看到牌位,也無話可說了。大皇子和徐慕軒等人詭計不成,都很氣憤,卻一時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京城開始傳言勝戰侯府供奉的戰死將士的亡靈都跑出來,京城要有禍端。以許夫人爲首的慈悲之人就一場一場做法事,超度亡靈,安撫人心。大皇子和龐家一派怕事情鬧開遭人彈劾,就大力封鎖消息,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

其實忍冬給那些侍衛下了藥量並不大,一個人發泄三五次,就能解了毒。可五六十個正值壯年的男子,一個人三五次,一算就知道有多麼厲害了。

中了落花春情散的侍衛把沈嬌、龐玉嫣和福陽郡主及她們那些年輕的丫頭們都當成了甘泉水,盡情“暢飲”。李姨娘和承恩伯府的媳婦婆子,連同龐玉嫣和福陽郡主帶去的婆子們都沾了光,被“飲”了多少次,她們自己也不記得了。

沈承榮成了剩蛋老人,李姨娘乾渴多時,被前幾個侍衛“暢飲”,她還狠爽了一把。可人一多,她被揉搓得死去活來,就不爽了,後來就昏死過去了。

象李姨娘渴了這麼久的人都被折騰昏了,龐玉嫣和福陽郡主還有她們那些丫頭都未經人事,沈嬌和龐昊有過一次,也只是露水淺嘗,她們會是什麼結果就可想而知了。體弱得直接被蹂躪至死,沒死的也都昏迷瘋癲、不省人事了。

承恩伯府的女人不論老少,除非一見就能把侍衛嚇得解了毒的人,其他全部遭了秧,連那些英俊體柔的小廝隨從,包括沈承榮本人都無一倖免。

這兩天,沈承榮請了假,據說腰部以下不能動了。沈承榮是剩蛋老人,但也是男人,一樣中了落花春情散,很不幸,他無處發泄,卻成了被髮泄的對象。

沈承榮本身就是一個大笑話,發生在承恩伯府的事也是人們興趣盎然的談資笑料。可有人說那些侍衛之所以會瘋狂,是因爲那些亡靈化成厲鬼附身了。這些的傳聞一出來,這件事就成了禁忌的話題,只有膽大的人在陽光底下才敢說。

英王很倒黴,真的,要說躺着都能中槍的典型,那就非英王莫屬了。

去年,就有大師預測英王府今年不順,會有災劫臨頭,讓英王化解,以保一府平安。而化解的方法就是找十二人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剛及笄且未經人事的少女,用她們的處子之身做一場法事,做法事的日期就訂在三月三。

沈妍的孩子出生的日期是三月初一,離三月三還有兩天,英王府正準備法事。

英王府和承恩伯府也是一牆之隔,他們在承恩伯府另一面。英王府的後花園與承恩伯府的後花園之間只有一道矮牆相隔,兩府都往交界處種了許多樹木。

有十幾個中了落花春情散的侍衛在承恩伯府折騰了一個多時辰,還覺得乾渴難礙。可承恩伯府已沒有甘泉水,連老泉水都沒有了,他們只好自尋水源。大概真是災星指引,這十幾個侍衛尋水源就尋到了英王府的後花園。

英王府那十二個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少女正在後花園汲取陽光,英王的兩個嫡女正在偏僻處打罵一個庶女。結果,她們都成了甘泉水,哪一個都被飲了幾次。那十二名少女經了人事,不由再用於做法事,英王三個女兒都被嚇瘋了。

得知此事,英王當即就要找皇上算賬,而英王妃則勸他爲了女兒們的名聲忍下此事。十二名少女破了身可以再找,女兒們的名聲壞了,可是一輩子事。英王氣得暴跳舅雷,又覺得英王妃的話有道理,思來想去,就決定忍耐。

祖太妃得知英王三個女兒都被嚇瘋了,趕緊叫英王和英王妃來詢問情況。二人知道瞞不過去,只好實話實說,祖太妃一聽,就氣昏了。醒來之後,祖太妃就派人瞭解這件事的起因,得知實情,就同英王和英王妃商量找皇上告狀。

英王妃哭哭啼啼不同意,怕壞了女兒們的名聲,都正在說親,要是這事傳開不等於要她們的命嗎?可祖太妃也有自己的想法,連亡靈都驚動了,這麼大的事能傳不開嗎?與其等傳開之後讓人非議,還要被人笑話窩囊,不如現在就自揭傷疤,還能佔據主動,跟皇上多要條件,虧了名聲,不能虧實際。

於是,祖太妃親自上陣,英王又聯合明王等人,敲響登聞鼓來告御狀了。

皇上一聽,頭頓時一個比十個還大,又被祖太妃逼問,他就更沒一點處理此事的主意了。他本來就是庸懦魯直之人,也不會象上位者那樣安撫臣子、顧及大局。他倒很清楚責任到人,當即把主張查檢勝戰侯府的徐慕軒、大皇子和龐家幾個重臣罵得狗血噴頭,讓他們來解決這件事,給英王和祖太妃一個妥善的答覆。

大皇子和皇上真是父子天性,一樣會推卸責任,遇到好事爭着向前,遇到難事就想讓下屬替他承擔。他把責任全推到沈承榮身上,說沈承榮告密誤導他,才弄得不可收場。他也擺出一副責任到人的面孔,當即奏請皇上嚴懲沈承榮。

皇上一直看不起沈承榮,慧寧公主死後,他對沈承榮惡感更強。聽到大皇子奏請,他馬上下旨打沈承榮四十大板,削去官職,並罰沈承榮賠英王一萬兩銀子。

祖太妃一聽,怒氣不消,敲着柺杖怒斥皇上,“找沈承榮當個替罪羊就想把這件事平定嗎?你們父子真是好算計,想糊弄我這老太婆是吧?人家府裡供奉戰死疆場的死士,你們去查檢什麼?搗什麼亂?你們也不想想,那數以萬計的亡靈出來,這京城、這皇朝還能安定嗎?你們是什麼居心?想毀掉祖宗的基業嗎?我這就去太廟哭祖皇帝去,我要問問祖皇帝,問問先皇,他們養得這是什麼兒孫?”

說完,祖太妃坐到地上,放聲大哭,邊哭祖皇帝邊數落。英王和明王等人一看,趕緊跪下,勸祖太妃,也跟着怒斥皇上。衆官員一見這陣勢,趕緊跪下,一部分人交耳低語,也在斥責徐慕軒、大皇子和龐家一派惹下的禍事。

皇上唉聲嘆氣,趕緊走下龍臺,扶住祖太妃,好話勸慰,“祖太妃,您先別哭,您說這件事怎麼辦?朕就遵從,朕是明白人,只是養了個糊塗兒子。”

祖太妃見皇上如此做小伏低,爭足了面子,慢慢止住哭,拉着皇上的手,抽泣嘆氣,說:“不是我老太婆要較真,要是我一家一府的事,我會不顧身份來討擾皇上嗎?勝戰府供奉數以萬計的亡靈是仁義之舉,如今,那些亡靈出來怎麼辦?那可都是爲皇朝流血赴死忠義之士呀!這是大秦皇朝的基業呀!若我那三個孫女死了能安撫亡靈,我現在就把她們都賜死,保她們不敢有半句怨言。”

“祖太妃是明理大義之人,可是……”皇上被感動了,卻不知該說什麼。

“皇上是英明之君,聽我老太婆一句話,做法事吧!做幾場隆重的法事,先把亡靈安撫,保住我大秦基業,其它都是小事,都好解決。”

“好、好。”皇上連連點頭,趕緊讓司天監挑選吉日,準備做法事。

“母妃,您先起來。”英王和明王趕緊把祖太妃扶起來坐下。

皇上見祖太妃不哭了,長鬆了一口氣,“祖太妃,您看這件事……”

祖太妃冷哼一聲打斷皇上的話,指着大皇子斥問:“你年紀輕輕怎麼就這麼糊塗?怎麼不學你父皇英明處事?輕易被那些奸臣賊子鼓動,你還怎麼監國?”

“朕也不想讓他再監國了,太糊塗,要不就……”皇上剛想說怎麼處置大皇子,就聽到屏風後面傳來龐貴妃的飲泣聲,他嘆了口氣,就沒接着往下說。

“還有你,簡直就是畜生,我不用想就知道這事你也參與了。”祖太妃一直爲慧寧公主遭遇惋嘆,痛恨徐慕軒等人,她舉起柺杖打了徐慕軒幾下,“去,把松陽給我叫來,我要問問怎麼教得這個畜生?怎麼一點人性也沒有?”

“從明天起,朕親自上朝理政,你就不要再監國了。”皇上痛罵了大皇子幾句,又轉向徐慕軒,“你回府閉門思過,御書房的編撰記錄之事交給別人來做。”

祖太妃緩了一口氣,說:“我是佛祖信徒,做法事當日,我要親自登天台祭奠亡靈。他們不監國不當差,就讓他們到平臺磕頭悔過,向亡靈謝罪。”

“好好好。”皇上當即下旨,安排了大皇子和徐慕軒等人。

“母妃,那……”英王看到祖太妃衝她使眼色,欲言又止。

祖太妃突然又哇的一聲哭起來,驚得金鑾殿上的人都不由哆嗦了一下,“皇上,老太婆求你把我那三個孫女賜死,用她們的命來祭奠亡靈。”

“這、這怎麼行?她們都很無辜,是……”

“她們不死還有什麼臉做人?誰還會娶她們,可憐她們都是皇族血脈呀!”

皇上想了想,立即做出一個英明的決定,給英王的三個女兒賜婚。有幸與英王結親家的都是大皇子和龐家一派的重臣,被賜婚的都是這些重臣的嫡子。而且皇上還讓他們寫下保證,任何情況之下,都不准許他們退婚毀婚。之後,皇上又把皇族公中的一個千畝莊園賜給英王,還賞賜的金銀,算是對他的補償。

祖太妃和英王目的達到,買了皇上一個面子,收下地契金銀,回府給女孩們準備婚事了。皇上又訓了幾個臣子一番,下朝回宮,繼續陪美人聽歌賞舞去了。

登聞鼓事件畫上句號,沒有誰是真正的贏家。

福陽郡主被輪X之後,慧平公主把她接回別苑,讓她對外稱病,又說要送她到莊子裡靜養。打算風頭過去之後,再給她說一門親事,把她被X之事壓下去。

祖太妃和英王敲登聞鼓、告御狀之事了結以後,那日發生在承恩伯府的醜事一夜之間就傳開了,那日被糟蹋的人都被街頭巷尾的百姓掛到了嘴邊上。

杜家家風嚴謹,福陽郡主的事傳開之後,杜氏一族都覺得沒臉見人了。杜老太爺連夜召集杜氏一族的長老,把杜駙馬和慧平公主也叫,商量處置此事的方法。

杜氏一族的長老爲正家風,一致決定把福陽郡主沉豬籠賜死。慧平公主撒潑發威,說什麼也不答應,還揚言要去找皇上告狀。

先皇極寵慧平公主,先皇在世時,連杜老太爺都怵慧平公主三分。現在先皇做古,登基的人不是慧平公主的親哥哥御親王,慧平公主威風大減。慧寧公主在世時,理待慧寧公主,也是看杜家的面子,根本不是買慧平公主的賬。

沒等慧平公主進宮告狀,杜老太爺就進宮見皇上了。杜老太爺出宮回府,皇上削去福陽郡主封號的聖旨也就到了。福陽郡主沒了封號,不再是宗室貴女,同杜家普通女兒一般無二,杜老太爺要處死她就是一句話。

福陽郡主被杜家浸了豬籠,人們盛讚杜家的清名,沒人惋惜福陽郡主。慧平公主瘋了,杜駙馬把她養在別苑裡,連納幾房妾室,準備大量生兒育女。

……

陽春三歲,柳綠花紅,連壓抑沉悶的勝戰侯府都洋溢出勃勃生機。

沈妍還沒出月子,但她是坐不住的人,只要汪儀鳳不在,她就買通丫頭婆子往外跑。晌午陽光正好的時候,她還把兩個孩子帶出來,享受陽光浴。

“夫人,龐姨娘哭哭啼啼,非要見您。”

龐玉嫣被瘋狂的侍衛當成甘泉水飲了不知多少次,下休流血不止。被輪X之後,她躲在承恩伯府花園角房的牀底下,渡過了幾天昏天黑地的日子。

沈妍得知此事,讓人把她接回來,給她治病調養,治療了半個多月,她的病纔好了。沈妍派人知會錦鄉侯府,要把她送回去,錦鄉侯府也答應了。

“她還有什麼事?不是說好今天送她回龐家嗎?”

“她不回龐家,她要見夫人,還說要送她回龐家,她就一頭撞死。”

沈妍微微皺眉,嘆氣說:“讓她進來。”

龐玉嫣跌跌撞撞進來,撲跪到沈妍腳下,痛哭哀求,“夫人,求求你給我一條活路,求求你……不要送我回錦鄉侯府,不要……嗚嗚……給我一條活路。”

“這是怎麼說的?送你回錦鄉侯府就是死路嗎?”沈妍停頓片刻,又說:“你也知道那件事鬧得有多大,外面傳得有多麼難聽,弄成這樣,還不是因爲你不安分?你沒伺候過侯爺,又是失貞之人,勝戰侯府不能再留你了。”

事出之後,伺候龐玉嫣的丫頭婆子全部被賣掉了。有人建議沈妍把龐玉嫣也一併賣掉,沈妍考慮到龐家的威勢,想退一步,決定送龐玉嫣回錦鄉侯府。

“夫人,求你給我一條活路,只要不送我回錦鄉侯府,讓我去哪都行。”龐玉嫣跪在沈妍腳下,連連磕頭,邊哭邊求,淚水打溼了地面。

龐玉嫣很清楚她回到錦鄉侯府的後果,宗室貴女福陽郡主都被杜家浸了豬籠,她若回了龐家,即使活着,也會生不如死,還不如死痛快。

“夫人,你忘了?沈駙馬派人來查檢的前一天,我曾經給你暗示報信,要不你也不會準備得那麼周全。求你看在我給你報信的份兒,就給我一條活路吧!”

沈承榮帶人來查檢的前一天,龐玉嫣曾幾次提到沈妍明天要生產。後來,沈妍看了左琨的信,知道有人要算計她和沐元澈,才明白龐玉嫣是在提醒她。

龐玉嫣是聰明人,她對得到沐元澈的寵愛已不報希望了,纔會引狼入室。爲大皇子和龐家一派成事立下功勞,等回到錦鄉侯府,她才能挺直腰要條件。但她不敢絕對保證徐慕軒和大皇子等人詭計能得逞,就暗示沈妍,給自己留下退路。

沈妍冷哼一聲,說:“我不知道你暗示過我什麼,倒是借你的吉言,我早生了兩天。少受兩天的罪,確實該買你一份人情,你說吧!你想去哪裡。”

“只要不送我回錦鄉侯府,夫人怎麼處置我都行,讓我走得越遠越好。夫人可以把我送進寺廟削髮爲尼,把我賣給平民爲妻,給我一條活路就好。”龐玉嫣很清楚她淪落到這一步,已經徹底敗了,她不再想翻身,只想安安穩穩活下去。

“你是自由之身,我不能賣你,你去寺廟清修吧!”

“多謝夫人。”

沈妍讓人帶龐玉嫣出去,又給錦鄉侯世子夫人寫了一封信,說明情況。錦鄉侯世子夫人沒回信,擺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態度,只讓人回了一句“任憑安排”。

和許夫人交好的一位師太說龐玉嫣悟性很高,適合修行,就把她帶走了。那們師太修行的庵堂在中南省,龐玉嫣跟她去了中南省,從此再無音訊。

終於熬過了滿月,沈妍不用再躲避汪儀鳳的眼線就可以洗澡,可以自由活動了。她有一種卸掉包袱、徹底解放的感覺,很想在大好的天光裡放聲高歌。

“大毛,不許吃手,二毛,不能抓臉,多疼呀!”詔哥兒坐在特製的嬰兒車旁,盡心盡力、盡職盡責盯着兩個小傢伙,一會兒也不懈怠。

沈妍生產之前,詔哥兒、瓔姐兒和汪儀鳳住進勝戰侯府。到現在,孩子都滿月了,詔哥兒說什麼也不回項家,一提讓他回去讀書,他就絕食。他跟沈妍談條件,他幫看孩子,讓沈妍一天給他一吊錢,還包吃包住包所有能包的。

項懷安聽說此事,感慨萬分,“好兒子,你比你爹賺得都多。”

順天府尹位不高,權卻重,可一個月只有二十兩的奉銀,比詔哥兒少幾兩呢。

瓔姐兒念着詔哥兒,又喜歡大毛二毛,汪儀鳳讓人也把她送過來了。項家二房沒大事,也不需要汪儀鳳費心,興陽縣主就處理了。汪儀鳳也很輕閒,沒事就住到勝戰侯府,有時候帶着項家幾個孩子和項雲環一雙兒女過來。沈妍從僕人的孩子中挑了幾個機靈的,陪他們一起玩,孩子多了,自然熱鬧。

平和寧靜的日子在童真童趣中滑過,轉眼到了夏花紛繁的六月,大毛二毛滿在天了。幾個月了,沈妍沒踏出府門半步,卻每天都過得異常充實。

沐元澈每隔七八天就會讓人送一封信回來,他在信中除了報平安,很少提起他在塞北的事。但他在每一封信裡都會反覆書寫他對沈妍和孩子濃濃的牽掛,讓沈妍把孩子的一舉一動都寫清楚,給他捎去,讓他見信如見面。

到了三月,塞北的雪就開始融化了,在塞北賑災的四皇子也會回京。可今年不一樣,四皇子沒回來,他給皇上呈上奏摺,說要改變塞北百姓的居住情況,來年就是下再大的雪也不耗費人力物力賑災了。皇上對他的想法很滿意,就讓他留在塞北按他的想法行事。沐元澈跟他做事,也就隨他一起留在塞北了。

雖說兩地分居的日子很難受,但沐元澈平安無事,沈妍也就放心了。現在的京城朝堂看似平靜,卻暗流洶涌,沈妍不想讓沐元澈卷身其中,能遠離最好。

四皇子之所以藉故留在塞北不回來,也是在觀望,想保存實力,不想現在就趟這池混水。有白賢妃和白家一派在京城坐陣,四皇子消息靈通,後顧無憂。

因英王和祖太妃金殿告御狀之事,大皇子被撒掉監國之職,徐慕軒也被罰思過了。但這只是皇上一時的決策,沒過半個月,皇上就被龐貴妃哄得轉了性,對大皇子的寵信有增無減,大皇子和龐家一派的勢力並沒有削弱。

一個沈承榮被當成替罪羊削職削爵,又有無數個沈承榮補充進來,等着當替罪羊。象他們這一類人,除了給大皇子和龐家一派做忠實走狗,也別無出路了。

……

端華公主靠坐在軟榻上,看着銀盆中冰塊氤氳,嘴角挑起惡毒的冷笑。成親一年多了,她使盡招術,徐慕軒也沒跟她睡第二次。長期慾求不滿,導致她的心理扭曲得越來越嚴重,她莫名其妙恨着每一個人,總給她熟悉的人設計死法。

一個大宮女輕輕敲窗,得到允許才進來,附到端華公主耳邊低語了幾句。

“真的?”端華公主一下子跳起來,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奴婢聽小丫頭說的,公主去書房爺的書房,不管真假,一看便知。”

端華公主緊握蛟皮鞭,帶幾個宮女輕手輕腳來到徐慕軒的書房外,女子快活的吟叫聲震顫了她的耳膜。她不顧宮女阻攔,當即就破門而入,想要捉姦在牀。

徐慕軒和芳姑姑正行**之事,看到端華公主進來,芳姑姑嚇壞了,當即就想推開徐慕軒跳起來。徐慕軒冷冷掃了端華公主一眼,動作根本沒停,反而加快了頻率。端華公主氣急了,掄起蛟皮鞭就要打,被幾個宮女拼力拉住了。

滿足之後,徐慕軒從芳姑姑身上下來,抓起薄毯裹住身體,就往個走,邊走邊淡淡地說:“你殺了她吧!我也膩了,都一年了,一點新鮮感都沒有了。”

“一年、一年,啊——”

可想而知,芳姑姑死得很慘,聽到芳姑姑哀求慘叫聲,徐慕軒淡定喝茶。端華公主怒視徐慕軒,越看越心無底氣,直氣得咬牙跺腳。

“公主很生氣?”

“你說呢?”

“呵呵,我給公主找一個發泄怒氣的途徑如何?”

端華公主氣得呼呼喘氣,但還是順口問:“什麼算途徑?”

徐慕軒走近端華公主,低聲說:“沈元澈的兩個兒子出身那天,正是勝戰侯府供奉的厲鬼爲禍之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懷疑那兩個孩子厲鬼附身,你把這消息告訴皇上,再想方設法讓這消息在京城傳開,你就能出氣了。”

“我想把那兩賤種跺碎了熬湯。”端華公主的怒氣很快就轉移到沈妍身上了。

“隨你。”

看着端華公主的背影走遠,徐慕軒嘴角掠起陰冷的笑容。英王和祖太妃告御狀那日,皇上罰他思過,他表面恭順,內心卻恨得翻天覆地。他恨皇上、恨英王、恨祖太妃,恨每一個輕視他、算計他的人,更恨曾經離棄他的人。

這幾個月,京城和朝堂都太平靜了,一平靜他就感覺到壓抑沉悶,有事端發生他才興奮。他鼓動端華公主去害沈妍和沐元澈的孩子,至於端華公主和沈妍誰能把誰算計了,那要年她們各自的道行,他只需扮演一個扇風點火看熱鬧的人。

大皇子雖說被撤去了監國的特權,但朝中的事務基本都由徐慕軒和大皇子還有龐家一派幾個重臣處理,連倍受大秦皇朝歷代君主倚重的內閣都被架空了。相比頭腦簡單的大皇子,他纔是朝廷真正的決策者,這種感覺很好。

“侯爺又有妙計?”孫清風輕手輕腳走進來。

徐慕軒輕哼一聲,沒回答,“你的主子到底什麼意思?一開始,他總催我加快進度。現在慧寧死了,他反而不急了,兩個月沒露面,他不想當皇帝了?”

“我家主子認爲慧寧死得太容易,怕她留有後手,想觀望一段時間。有大皇子那蠢貨臺上表演,吸引各路人馬與他敵對,我家主子樂得看戲。”孫清風停頓片刻,又說:“我家主子想設一條妙計,把慧寧的後手逼出來,再動手。”

“你家主子真是被慧寧嚇破了膽,連一個死了半年多的人都害怕。”徐慕軒確定慧寧公主已死,至於慧寧公主留下的勢力,他也想連根撥起。

“話不能這麼說,我家主子是謹慎之人。”

“慧寧是沈元澈的生母,若沈元澈的孩子受到威脅,那些人自會跳出來。”

孫清風連連點頭,和徐慕軒密議的幾句,就離開了。

徐慕軒從暗閣裡拿出沈妍的畫像,溫和一笑,又滿面痛苦搖了搖頭。一想到沈妍現在已爲人妻、爲人母,他心裡的恨怨就似火如荼,燒得他片刻難安。

……

沈妍走到龐大的嬰兒車旁,衝車裡做了一個鬼臉,立即有咯咯的笑聲伴隨咿呀喊叫聲傳來。大毛二毛都衝沈妍伸出手,見沈妍沒有要抱他們的意思,兩個小傢伙都不笑了。他們噘着嘴出一串串泡,不時哼一聲,向沈妍抗議。

“我也想抱你們,可先抱哪一個呢?這樣吧!誰先撒發尿就先抱誰。”沈妍坐到嬰兒車旁逗兩個孩子玩鬧,奶孃丫頭們也跟着逗趣。

“夫人,安王妃派丫頭送了幾件小玩意兒過來,那人要跟夫人交待用法。”

沈妍知道安王妃給她送來了消息,就讓丫頭把那人叫過來詢問。那人給了沈妍一封信,就同她低語了幾句,就匆匆離開了。沈妍打開信一看,雙手就不由哆嗦起來,額頭上滲出冷汗,她越看越心驚。看完信,好半天,她纔回過神來。

許久,沈妍才平靜下來,思慮半晌,叫過幾個丫頭,吩咐道:“山橙,你去找許夫人,就說我支持她的計劃,也願意給她提供幫助,再給她帶一些御米膏和常用藥過去。龍葵,你到塞北去見侯爺,看看他那邊的情況,儘快回來。”

“是,夫人。”

沈妍又把半夏忍冬和十三十四叫來,仔細吩咐一番,讓她們分頭行事。

既然有人又要對她下手,她也就無須客氣了,要應戰,還要還擊,必須穩準狠。有些事遲早會發生,早點發生,也能早點結束,就能儘快安靜下來。

------題外話------

本想卡到一個關鍵的情節,把大結局寫,可我實在寫不到了。一直寫,累得我頭昏眼花,太影響思路。

大結局全完結了,還有一個後記,本文就徹底結束了。

我把本文的狀態改爲“已完成”,但還有一個後記。

親們讓着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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