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校場,人員雜亂,聽到喊聲,剎那間鴉雀無聲,衆多目光都投向校場門口。管郡主叫祖母的人是誰就是不言而喻了,不是說他病了嗎?怎麼在門口叫喊呢?聽他喊的話,就知道這裡面大有文章,衆人都想一探究竟。
高嬤嬤頓時頭大,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她也知道瞞天過海很冒險。可王氏給了她五百兩銀子,鄭知縣又答應通過親戚給她兩個兒子安排軍中的差事。銀子和差事的誘惑太大,王氏和鄭知縣等人都保證不會有事,她才決定冒險一試。
現在,平慕軒突然來了,事情還能按他們設計的軌道發展嗎?高嬤嬤心裡沒底。她心中火燒火燎般着急,臉上卻強作笑容,那笑容看上去僵硬怪異。
平蓉在高嬤嬤手上捏了一下,陰澀一笑,表情很鎮定。高嬤嬤順着平蓉的目光看向王氏等人,又瞄了鄭知縣一眼,見他們都神色篤定,她也鬆了口氣。事情鬧起來,還有這些人擔責,她頂多是受騙不查之罪,松陽郡主也不會嚴厲處罰她。
先前,高嬤嬤也聽平大夫和王氏等人說過,平慕軒和平氏一樣,都是性情綿軟怕事之人。他們都認爲若沒有沈妍鼓動使壞,平氏母子一向是忍爲上,根本掀不起什麼風浪。如今,沈妍已被他們弄死了,平氏母子當然要受他們擺佈了。
“郡主祖母,我是軒兒,讓我進去,您別被他們騙了,祖母――”
松陽郡主面露冷笑,重哼一聲,責怪的目光在林嬤嬤和高嬤嬤臉上停留了片刻,給文健使了眼色。文健會意,忙親自迎出去,把平慕軒和沈妍領進來。
高嬤嬤觸到松陽郡主的目光,不由哆嗦了一下,忙向身邊的林嬤嬤靠了靠。兩人都是武烈侯府派來的教養嬤嬤,雖說有福不能同享,但高嬤嬤希望有難同當。
林嬤嬤自然明白高嬤嬤的心思,暗哼一聲,與周嬤嬤互使了眼色。這次的事林嬤嬤隔岸觀火,心中早有把自己擇清的辦法,所以事到如今她還能雷打不動。
文健躬身引領平慕軒往裡走,衆人看到他一身小廝打扮,都很驚詫。松陽郡主看着平慕軒走近,眉頭微皺,她一手掐住前額,一手抓緊椅子,顯得很激動。
沈妍跟他們保持了一丈的距離,昂首挺胸,闊步向前,隨着步伐擺動的兩隻小手還不停打手勢。她一身小廝打扮,看她的氣勢,倒比主子還牛氣幾分。
她想把自己僞裝成一個爲正義受盡磨難、凱旋歸來的戰士,可她那出衆且別具一格的“氣質”卻毫不留情地出賣了她。她的笑容、她的姿勢、她的神情同時向衆人傳達出一個重要信號,令某些人暗擦冷汗,心臟怦怦劇跳。
鄉親們,我胡漢三又回來了,你們瞧好吧!
果然,看到她,某些“鄉親們”不再鎮定,若不是松陽郡主在場,早亂套了。
平大夫一家臉色都很難看,他們互使眼色,目光怨毒,強作平靜,卻難掩眼底的慌亂。鄭知縣派人送來消息,確定沈妍已死,他們纔敢夥同高嬤嬤對松陽郡主施行瞞騙之計。只要在大庭廣衆之下,公開平蓉和平慕軒自幼訂親之事,平氏母子身單力孤,又顧及顏面,根本無力反抗,這門親事也就算做成了。
如今,沈妍突然出現,就是註定來攪局的。且不說她跟平慕軒有文書,做童養媳合乎理法,單憑她刁鑽古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今天這事就休想善了。
讓平蓉冒充平慕軒的未婚妻欺瞞松陽郡主之事是鄭知縣和他的妻妾、平大夫一家及高嬤嬤等人三方合謀而爲。若事情捅開,高嬤嬤是武烈侯府的奴才,有幾十年的臉面,而鄭知縣大小是個官兒,那責任就只能讓平大夫一家承擔了。平大夫一家此時又恨又怕,求爺爺、告奶奶,只希望這件事不要鬧得太大。
鄭知縣看到沈妍,緊皺眉頭,倒吸一口冷氣,婆子信誓旦旦說沈妍死了,怎麼又活了?他也怨恨沈妍突然出現攪了他們設計好的事,但他還不至於懼怕一個小姑娘。他早有想法,若事情鬧開,他會把平大夫一家推出去頂罪,保住自己。
他悄然向後,退出官員的隊列,把黃秀才招過來,嘀咕了幾句。黃秀才匆匆離開,他回到隊列,看到平慕軒和松陽郡主正祖孫相見,眼底閃過冷笑。
平慕軒對松陽郡主的到來沒有期待,反而認爲因她要來惹出這麼多事端很煩人。他必須要跟松陽郡主見面,可在這種場合硬着頭皮見,他很緊張、很拘束。
“孫兒拜見祖母,祖母萬安。”平慕軒規規矩矩行叩拜大禮。
松陽郡主單手支額,注視平慕軒,目光悠長深遠,若有所思。叩拜結束,她讓平慕軒起來,隨口問了幾句,或許是初次見面,祖親顯得並不親熱。
“你怎麼這副打扮?到底出了什麼事?”松陽郡主笑容慈和,語氣卻很嚴肅。
高嬤嬤趕緊陪笑施禮,說:“郡主,軒少爺病了,昨晚……”
“本郡主在問你嗎?”
“請郡主恕罪。”高嬤嬤下跪求饒,不敢多言。
“回祖母,我、我沒病,是他們……”平慕軒欲言又止,偷眼看沈妍。
沈妍同平慕軒一起跪拜後,沒聽到松陽郡主叫她起來,她就一直跪着。看到平慕軒衝她使眼色討主意,她也沒反映,拿出手帕在臉上擦弄。
她學女紅時間不短,就繡過兩塊手帕,一塊留給了自己用,一塊送給了平慕軒。手帕上連花邊都沒有,只有一個人名,繡工也非一般的粗糙。
大概物以稀爲貴,平慕軒一直隨身收藏,很少拿出來用。今天早晨,沈妍把平慕軒別的手帕都丟掉了,只把她繡的手帕疊得整整齊齊,塞進了他的袖袋。
平慕軒沒接到沈妍的暗示,很着急,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從袖袋裡拿出手帕,去擦額頭上的汗,手帕碰到眼睛,他頓時雙眼通紅,流出眼淚。
他嚅嚅囁囁,準備答話,突然,他“哇”的一聲哭起來,衆人看時,他早已淚流滿面。他趕緊跪到松陽郡主腳下,哭得稀里嘩啦,卻狠狠瞪了沈妍幾眼。
沈妍撇了撇嘴,也跟着哽咽抽泣,心裡卻大樂,這纔是祖孫相見的場面,沒有眼淚哪能讓衆人感動?沒感動怎麼算是親情?眼淚一流,諸事好辦。
看到平慕軒又在瞪她,沈妍使勁瞪回去,心裡暗罵他小氣、不識好歹。若不是她有先見之明,知道他哭不出來,往那塊手帕上塗了強力辣椒水,他哪能哭得這麼傷心?祖孫相見,就需要淚水煽情,象剛纔那麼淡漠肯定會被別人說閒話。
其實,她也挺佩服平慕軒,這傢伙越來越聰明,知道被她擺了一道,就順勢哭了。他這一哭不要緊,人羣中也傳來哽咽聲,悲情氣氛欲加濃郁。
“好孩子,別哭了,快起來。”松陽郡主眼圈通紅,輕聲哽咽,她是真哭。
平慕軒依舊跪爬在地上,眼淚止不住,越哭越傷心,“祖母――嗚嗚……”
林嬤嬤擦着眼睛,給周嬤嬤使了眼色,周嬤嬤大聲抽泣幾聲,“嗷”的一聲哭起來。她是松陽郡主身邊級別最高的管事嬤嬤,知道失態,忙跪下請罪。
松陽郡主確實傷心,見周嬤嬤不勸她,反而痛哭,斥問:“老貨,你哭什麼?”
周嬤嬤使勁用手帕揉眼睛,哽咽說:“世子爺是老奴奶大的,他……世子爺膝下四位少爺,就軒少爺最象他,就象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老奴……”
“是象他,軒兒,來……”松陽郡主拉起平慕軒,把他攬在懷中,失聲痛哭。
徐瑞坤是松陽郡主唯一的兒子,也是她的驕傲,品貌才智要比現任武烈侯強上數倍。可是,天公不做美,徐瑞坤還不滿三十,就撒手歸西了,而徐瑞坤唯一的嫡子去年也病死了。松陽郡主先失兒子,又殤孫子,傷心欲絕可想而知。
她出身高貴,也是很強勢、很驕傲的人,一向把流淚視爲懦弱的表現。可聽周嬤嬤說平慕軒最象她的寶貝兒子,她實在忍不住,就痛哭出聲了。
“母親節哀,軒兒不是好好的嗎?”徐瑞宇攬住平慕軒,邊嘆氣邊勸慰。
見沈妍衝他點頭,平慕軒會意,忙抹了一把眼淚,邊哭邊說:“我不好,一點都不好,他們把我和我娘關起來,不讓我上學,說我病了,我根本就沒病。我也沒跟平蓉訂過親,他們知道我的身世後,就想害死妍兒,冒名頂替。
平蓉自小就罵我是病秧子、短命鬼,老是欺負我。他們還逼我娘改嫁,還誣陷我們窩藏反賊,想治死我們,霸佔家產。滿城知縣還把我和我娘抓進大牢,嚴刑逼供,還打折了我的腿,夾斷了我的手,嗚嗚……祖母別信他們,嗚嗚……”
平慕軒越說越傷心,原來是真淚假哭,現在成真淚真哭了。他簡單說了鄭知縣等人陷害他們母子的事,再說其它事,就泣不成聲,哽咽着說不出話來了。
松陽郡主一手摟着平慕軒的肩膀,一手緊緊抓住椅子,哭得淚泣橫流,氣得渾身發抖。最象她兒子的孫子十幾年養在外面,今日一見,當着衆人跟她哭訴所受的委屈和欺辱。這不只是血濃於水的親情交匯,更是晚輩對長輩的依賴和信任。
“好,真是好……本郡主沒白來,不錯……”
шωш☢ттkan☢c o
沈妍聽松陽郡主恨恨出語,知道她氣急了,又偷眼掃視了衆人的神情,衝林嬤嬤擠了擠眼,就垂下頭,低眉順眼,心裡尋思什麼時候火上澆油效果最好。
憑她一介弱女,難以對付鄭知縣等人,可武烈侯府就不同了。平慕軒這時候、這場合哭,松陽郡主要是不爲孫子出這口氣,臉面何存哪?
高嬤嬤爬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只怕松陽郡主拿她第一個開刀。平大夫一家也都五體投地跪着,心裡暗恨暗悔,不時向鄭知縣投去求救的目光。鄭知縣聽平慕軒提到去年的冤案,也害怕了,但他仍有底牌,還不至於驚慌失措。
平大夫見王氏給他使眼色,不明用意,又見王氏指自己的腦袋。平大夫以爲她指頭上的首飾,捏着袖袋中的金釵,點了點頭,跪走幾步,到松陽郡主面前。
“郡主,軒少爺幼時確實跟小女訂過親。”平大夫拿出袖袋中的金釵,捧在手上,說:“這隻金釵是世子爺留下的,平姨娘曾送給小女做信物。”
平慕軒跳起來,呵道:“你胡說,這隻金釵是你們搶走的,我還記着呢。”
松陽郡主冷哼,怒視平大夫,“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兒嗎?”
平大夫還要解釋,內侍重重甩起拂塵,侍衛就上前按住了他。周嬤嬤衝侍衛晃了晃手,侍衛就把平大夫拖下去了,一頓板子或耳光是少不了他的。
聽到刑房裡傳來平大夫的慘叫聲,王氏不心疼,反而氣得恨恨咬牙。她讓平大夫動腦筋解除危局,不知道平大夫想到了哪裡。平慕軒對高嬤嬤等人瞞天過海給他強加一門親事恨得咬牙節齒,平大夫還說親事,這不是偏往槍口上撞嗎?
丫頭端來溫水、拿來妝盒,請松陽郡主進內堂梳洗,被她拒絕了。她啜泣幾聲,用手帕擦拭眼睛,又把平慕軒拉到懷中,輕聲勸慰。
“好孩子,讓你受委屈了,都是誰欺負你了?祖母豁出臉面也不放過他們。”
徐瑞宇輕聲勸慰松陽郡主幾句,狠厲的目光瞟過鄭知縣,又輕輕拍了拍平慕軒的肩膀,問:“軒兒,你們被陷害窩藏反賊是怎麼回事?三叔爲你做主。”
平慕軒揉着紅腫的眼睛,抽咽幾聲,“妍兒,你來說。”
沈妍暗暗蹙眉,這傢伙還真“疼”她,把訴說委屈的重任壓到她肩上。她正想火上澆油呢,可聽到松陽郡主和徐瑞宇都要爲他們做主討公道,她反而不敢輕易開口了。這些養尊處優的人吃撐了沒事幹,整天玩心眼,沈妍可自愧不如。
衆人的目光落到沈妍身上,沒人多問她的身份,但她是誰早已不言而喻。她也自知身份很敏感,又要代表平慕軒發言,言多必失,言少詞不達意,這可不是輕鬆差事。被人秋後算帳還是次要的,一不小心,沒準會被松陽郡主“和諧”了。
她迎着衆人的目光擡起頭,看到林嬤嬤給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怕,她尋思片刻,清了清嗓子,大膽開口。她從王氏逼平氏嫁給黃秀才講起,一直講到鄭知縣派人綁架謀害她。她講述得條理清楚,又人證物證俱在,不容任何人置疑。
“好呀!真是好,呵呵。”松陽郡主衝沈妍擡了擡手,“你先起來吧!”
平慕軒冷哼幾聲,指着鄭知縣說:“他說他有武烈侯府做後臺,到處欺負人。”
鄭知縣趕緊跪下,向徐瑞宇役去求援的目光,“奴才不敢,軒少爺誤會了。”
松陽郡主不理會鄭知縣,掃了徐瑞宇一眼,拍着平慕軒的手說:“他確實有武烈侯府的後臺,奴大欺主,聽風就是雨,還自認是爲主子們辦好事呢。”
徐瑞宇聽松陽郡主話中有話,狠狠瞪了鄭知縣一眼,躬身行禮說:“天氣暑熱,母親千萬要保重身體,奴才們的事就交給兒子來處理。”
“你想怎麼處理?要不是軒兒福大命大,還能見到他的祖母嗎?早死在滿城縣衙的大牢了。”松陽郡主面露冷笑,聲音低而無力,語氣卻格外冷厲。
林嬤嬤上前兩步,衝松陽郡主福了福,唉嘆說:“老奴記得去年中秋節,老太太聽說外面還有一位少爺,很高興,還多喝了兩口酒,心裡一直記掛呢。”
沈妍敬佩的目光投向林嬤嬤,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做奴才要是做到林嬤嬤這水平,也算是狀元及第了。她是想說去年中秋節武烈侯府的人才知道平慕軒的存在,而平氏母子被陷害是秋後,只相差一個多月的時間。
松陽郡主冷笑,說:“去年中秋節,我和侯爺親自把這件事稟了老太太,知道的人不多。沒想到鄭知縣官大了,耳朵也長了,你這奴才可當得威風了。”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鄭知縣抖動一身肥肉,跪在太陽底下,裸露的皮膚上泛出白花花的油光,汗臭雜夾着薰香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散,令人作嘔。
“哼哼!你是不敢,你要是敢,是不是想直接掠掉侯爺的爵位,你想讓誰承襲就讓誰承襲呀?”松陽郡主怒氣衝衝,邊罵邊鄭知縣,邊掃視徐瑞宇,“做奴才、做臣子,不守本份,癡心妄想,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的狼子之心。”
“母親,您消消氣,別因奴才們氣壞了身體。”徐瑞宇跪到在地,誠懇勸慰。
在場的人,多數都知道鄭知縣和徐瑞宇的關係,鄭知縣繼母所出的妹妹是徐瑞宇的妾室,也是他庶長子的生母。就因爲這重關係,武烈侯府才脫去鄭知縣一家的奴籍,又因他們一家辦事得力,兩年前,鄭知縣才撈到了一個縣令的肥缺。
松陽郡主話裡有話,口口聲聲指桑罵槐,徐瑞宇能聽不明白嗎?可他確實冤枉,他在平安州駐守,離京城幾千裡,消息傳遞緩慢。聽說松陽郡主要來金州看孫子,他才知道平慕軒的存在,可他不敢提前接觸平家,就是爲避嫌。
沒想到鄭知縣等人陷害平氏母子、謀害沈妍之事成了埋他的坑,他說他毫不知情,松陽郡主會信嗎?他是庶出的,而平慕軒是松陽郡主的親孫子,武烈侯的爵位只有一個,鄭知縣想要平氏母子的命,誰都會猜測是他主使的。
“你讓我怎麼消氣?”松陽郡主越想越生氣,聽說平氏母子差點死在滿城大牢,她就想到是徐瑞宇幕後主使,可徐瑞宇好象不知情的態度令她更加生氣。
現任武烈侯有一嫡兩庶三個兒子,嫡子已逝,徐瑞宇在軍中掛職,還有一個庶子徐瑞宙在禮部領了一份閒職,掌管武烈侯府家事。他倆都想承襲爵位,自是費盡心機、各顯其能競爭,但也要防備武烈侯直接將爵位傳給嫡孫。
這樣一想,松陽郡主就確定徐瑞宇爲減少競爭者、得到爵位布指使鄭知縣等人謀害平氏母子。其實,徐瑞宇真不知情,鄭知縣等人要陷害平氏母子也不是爲他開路。可嫡母和庶子之間哪有信任可言,事情僵持至此,就成了一個死結。
“母親放心,兒子會明查此事,還軒兒一個公道。”
“你想怎麼還軒兒公道?說來聽聽。”松陽郡主的語氣又氣憤又狠厲。
沈妍聽到松陽郡主的語氣裡飽含濃烈的火藥味,知道這件事麻煩了,暗自尋思自己那番話有沒有漏洞,松陽郡主正值更年期,可是她不敢惹的年紀。
她偷眼看向林嬤嬤,發現林嬤嬤正衝她使眼色,示意她退後。她點點頭,悄無聲息向後退去,找了一個打板子都濺不到血的地方,興致盎然看熱鬧。
松陽郡主拉着平慕軒的手,怒呵:“說吧!讓軒兒也聽聽你怎麼還他公道。”
徐瑞宇的母親是個丫頭,又早早死了,他岳父一家是大族旁支,不可能成爲他的助力。將來不管是他想承襲爵位,還是要謀一份好差事,或是分家多得些財產,都要仰仗松陽郡主。今天,他被逼上死角,必須表明態度,獲取可憐的信任。
“杜大人,聽說他們當時告到了府衙,這件事你清楚吧?”徐瑞宇雖說被松陽郡主所逼,仍有世家公子的風度,跟杜大人說話的語氣很倨傲。
杜大人起初聽平慕軒提起此事,就知道逃不過去,早已想好了說詞。他是項家的門生,跟武烈侯府交集不多,對於武烈侯府互咬,他不想置喙。他一五一十說明當時的情況,誰是誰非,一目瞭然,至於被猜測的內幕,他點到爲止。
“你們都聽聽,杜大人是聰明人,哼哼!可有人偏偏把人當傻子。”松陽郡主冷厲的目光掃視鄭知縣,又說:“本郡主剛嫁到武烈侯府時,你鄭知縣還是個玩童,那時候就看你很聰明,怎麼越活越糊塗了?王氏只是一個無知民婦,她能矇騙你?黃秀才爲了一己私利就能鼓動你?你這騙術是不是太低級了?”
“奴才確實被他們所騙,求郡主恕罪,求三爺恕罪。”鄭知縣不傻,他知道松陽郡主已猜忌徐瑞宇,也知道此事很麻煩,只一味求饒,企圖脫罪。
一名內侍上前稟報,“郡主,現在已過午時二刻,您還是先用膳休息吧!”
松陽郡主冷冷哼笑,厲聲說:“本郡主要等到午時三刻,那時辰――不錯。”
人羣中一陳騷動,午時三刻有什麼隱喻,在場的人都知道。午時三刻是殺人的吉時,此時此刻陽氣最旺,死在這個時辰的人,連鬼都做不了。
高嬤嬤連哭帶叫,跪爬幾步,抱住松陽郡主的腳求饒。松陽郡主讓侍衛把她拖到驛站做粗使婆子,等回京後再處置,高嬤嬤保住了命,自然千恩萬謝。
鄭縣令滿身肥肉隨着他磕頭求饒的姿勢哆嗦,事到如今,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命,天王老子都能出賣,“郡主明鑑,奴才豬油蒙了心,才被黃秀才和王氏兩個惡毒小人欺騙,請郡主責罰。奴才現在才明白,黃秀才貪圖平姨娘美色,王氏想霸佔平家的家產。奴才懇請郡主給奴才一次機會,讓奴才親自審問這兩個小人。”
黃秀才剛爲鄭知縣傳話回來,聽到這番話,又驚又怕,慌忙跪倒在地。王氏自認比普通民婦多幾分見識,知道要被拉出來頂罪,爬跪在地上,不敢出聲。鄭知縣讓侍衛把他們押上前,兩人身體劇烈顫抖,連求饒都忘了。
松陽郡主冷哼,“你鄭知縣是朝廷命官,哪是本郡主想責罰就能責罰的。”
“郡主恕罪,奴才雖說受命朝廷,但永遠不會忘記自己是武烈侯府的奴才。”
“好,你沒忘就行,你也要記住,奴才的命就是主子的。”松陽郡主掃了黃秀才和王氏一眼,冷笑說:“這兩隻替罪羊不錯,可憐你們的一片苦心哪!”
周嬤嬤給林嬤嬤使了眼色,林嬤嬤會意,輕咳了一聲。徐瑞宇趕緊擡頭,看到林嬤嬤衝鄭知縣擡了擡下巴,目光狠厲。徐瑞宇皺眉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棄車保帥不失爲明智的選擇,有些人活着就是用來犧牲的。
“母親,把這件事交給兒子處理。”
“你想怎麼處理?”松陽郡主紅腫的眼皮下聚滿森森精光。
徐瑞宇沒直接回答,他站起來,轉向杜大人,說:“杜大人是聰明人,明知是非曲折,卻沒秉公斷案,而是和稀泥,讓鄭知縣稀裡糊塗就把此事瞞過去了。明白人知道你一番好意,不明白的人還以爲武烈侯府仗勢欺人呢。”
杜大人哼唧幾聲,無話可說了,當時他的態度就是息事寧人,不得罪武烈侯府。沒想到此事一出,徐瑞宇竟然置疑於他,原來好心和驢肝肺沒什麼區別。
項氏一族雖說無爵,卻是實權大族,子侄卻以苦讀科考爲榮,代代都有身居高位者,門生故舊更是遍佈天下,最看不起象武烈侯府這樣的皇親國戚。
武烈侯府曾想巴結項家,碰了軟釘子,松陽郡主爲此事一直耿耿於懷。如今杜大人被奚落,吃了癟,也落了項家的臉面,這令松陽郡主心裡舒服了一些,臉是閃過笑意。徐瑞宇不笨,知道抓住機會,爲武烈侯府爭幾分臉面。
杜大人也被逼到死角,無奈說:“本官慚愧,”
徐瑞宇輕哼,“杜大人,你是正四品知府,我是從七品校尉,咱們品階相差懸殊,我本不該置疑你。可我覺得你斷案不公,想讓你重審,這不爲過吧?”
一塊燙手的山藥輕輕鬆鬆就被拋到杜大人手裡,有人佩服徐瑞宇聰明,也有人爲杜大人捏把汗。松陽郡主饒有興致看着,神情也不象剛纔那麼氣憤了。
杜大人深知此事棘手,思慮片刻,轉頭看向項懷安。他是項家的門生,也是識時務者,沒有項家給他撐腰,即使徐瑞宇讓他重審此案,他也不敢動武烈侯府的人。看到項懷安衝他點頭,他心中有底,輕咳一聲,決定重斷此案立威。
“既然徐校尉覺得本官斷案不公,本官無須重審,就能公斷。狀告鄭知縣貪髒枉法、魚肉百姓的狀子就壓在本官的書房,本官以此爲公堂,一併審理。”
杜大人停頓片刻,揮手說:“來人,摘掉鄭知縣的烏紗,脫掉他的官服,暫且收押,聽候發落。削去黃秀才的功名,連同王氏一起,亂棍打死,平守義夫婦各自杖責三十。本官會將此案行書記檔,呈交西南省佈政史,繼而稟奏朝廷。”
鄭知縣驚慌失措,趕緊跪地磕頭,“郡主恕罪、三爺恕罪,杜大人……”
金州府衙役上前摘掉鄭知縣的烏紗帽、扒掉他的官服,把他按倒在地。又有衙役拖走渾身癱軟顫抖的黃秀才和王氏,平二舅和楊氏也被拉進了刑房。
最可笑的是王舉人,他帶王家子侄來參拜,想長見識,沒想到卻弄成了這樣。
最倒黴的是平二舅和楊氏,向天發誓他們是來沾光的,卻要沾光挨板子了。
周嬤嬤附到松陽郡主耳邊低語幾句,松陽郡主點頭,讓人知會杜大人,別把王氏亂棍打死,而是改成杖責五十。王氏畢竟是平氏的嫂子,就算沒資格和武烈侯府論親,這點情面還是要留的,以免金州百姓笑話,波及平慕軒。
徐瑞宇重咳兩聲,說:“鄭士奇(鄭知縣大名)被剝去官服、摘掉烏紗,就不再是朝廷命官,而是武烈侯府的奴才,以奴才欺主,罪不可赦。來人,把鄭士奇和他的妻子杖斃,把他的妾室兒女全部賣到西北做苦力。”
鄭知縣嚇傻了,他妹妹很得徐瑞宇寵愛,他以爲瑞宇會幫他脫罪,以爲掠掉他的官職只是暫時的,他就是想破腦袋也沒想到徐瑞宇會要他的命。
今日迎接宴請松陽郡主,有數位官夫人蔘加,其中,鄭夫人最活躍。她正跟衆人講述武烈侯府的趣事,就有侍衛進來,連因由都不說,就把她押走了。聽說要杖斃她和鄭知縣,鄭知縣的妾室子女全部賣身爲奴,她當下就嚇昏了。
“母親,您看兒子這麼處理此事行嗎?”
松陽郡主點頭笑了笑,說:“午時三刻到了,軒兒,快跟祖母走。”
“恭送母親,兒子傍晚再去給母親請安。”
徐瑞宇處死鄭知縣,等於自剪羽翼,松陽郡主當然滿意。她親子已逝,就不會讓庶子的勢力太強大,否則將來會沒有她嫡親孫子的立足之地。
做爲祖母,要爲孫子討個公道,順便除去一大隱患,震懾了有野心之人,她當然高興。這件事無論從哪個角度說,她都是正面形象,也是最大獲利者。
“妍兒,過來。”平慕軒要拉沈妍,被兩個內侍有意無意擋開了。
沈妍衝平慕軒揮了揮手,沒說話,示意他先走。此時,她已感覺不到肚子飢餓了,可能是腦袋裡塞的東西太多,把她大腦裡控制生理的神經壓得麻痹了。
她自認不笨,可看到今天這一幕幕,她大開眼界,開闊思路,卻也不由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別看她活了兩輩子,心智腦筋和這些人比起來還差得太遠,有待學習提高。否則,有朝一日,她走進深宅大院,會讓人吃得連骨頭渣也不剩了。
松陽郡主要帶平慕軒去赴宴席,祖孫坐進馬車,平慕軒掀起車簾,尋找沈妍的身影,而松陽郡主卻沒有叫沈妍同去的意思。沈妍朝馬車走來,看到林嬤嬤衝她搖頭,不讓她跟去。她點頭一笑,衝平慕軒揮了揮手,就鑽進了人羣。
珍饈美味,吃得提心吊膽,有什麼意思?她本來就沒想去。來到街口,她買了兩個餡餅,一碗酸梅湯,吃得津津有味。吃完飯,她在街上游蕩了一會兒,決定去平家。她幾天不見平氏了,又聽說平氏病了,放心不下,想去看看。
她買了幾樣可口的點心,搭上馬車,去了平家。平家的下人見她回來,都很激動,迎上前問長問短。沈妍跟他們簡單說了發生在校場的事,聽得衆人唏噓不止。她跟周管家和幾個管事婆子交待了一番,又讓人放孫嬤嬤出來,纔去看平氏。
平氏正臥牀垂淚,看到沈妍,又驚又喜,不禁失聲痛哭,感情不亞於親生母女。沈妍輕聲勸慰平氏,讓丫頭去做養生的茶點,又給她按摩穴位,陪她說笑。
松陽郡主只在驛站住了一天,就帶着貼身伺候的下人,搬到了平家,來享受天倫之樂。平氏把正院騰出來,讓松陽郡主住進來,她和沈妍住在一座院子裡。
五六天過去了,松陽郡主似乎很喜歡住在平家,每天見她都很開心,也沒有要走的意思。每天一早,平氏和沈妍都會去請安,伺候她洗漱用餐。松陽郡主也常跟她們說一些家長理短的閒話,但很快就把她們打發了,一個人抄經唸佛。
平慕軒上午去府學上課,下午沒課時,松陽郡主都會考他書本上的知識,給他講徐家的祖輩往事,有時候也會說一些朝堂上的逸聞趣事。平慕軒每天除了給平氏請安,跟沈妍說幾句話,有松陽郡主在,他跟她們相處的時間都少了。
……
通往西北的偏僻小路上,七八差役押着十幾個男女經過,邊走邊打罵他們。
這些男女就是鄭縣令的家人,要被押到西北做苦力。本來鄭縣令有十八房妻妾,嫡出庶女有十來個,這一路行來,貌美的女子和年紀小的孩子都被賣掉了。
平芙臉色臘黃、嘴脣乾裂,目光呆滯空洞,她搖搖晃晃走在後面,微微隆起的肚子令她步履蹣跚。一個差役嫌她走得慢,抽了她幾鞭子,她身體一激凌,就倒下了。差役氣急了,狠狠踹了她幾腳,看到血從她兩腿間流出來,大罵晦氣。
肚子裡疼得翻江倒海,感覺到有東西往外滑,平芙的身體蜷縮在一起。暗紅的血浸溼了衣褲,染紅了黃土,她有氣無力吟叫幾聲,就昏死過去了。
“大哥,這女的是不是死了?”
“死就死吧!扔到一邊去,別擋路。”
平芙被扔到路邊的雜草裡,氣息更加微弱,她醒了,卻連掀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數滴甘甜的汁液滴到她嘴裡,她舔舐雙脣,動了動,又昏過去了。
一輛寬大的馬車停在路邊,一個一身幽暗的黑衣、頭戴牛角面具的男子注視着渾身是血的平芙,給她往嘴裡滴了幾滴水。看到平芙醒了,他喋喋陰笑,聲音陰寒嘶啞,好象來自地獄一般,在空曠的原野,讓人不寒而慄。
見平芙動了一下,他冷哼一聲,俯身扒光她的衣服,又褪掉自己的褲子,不顧平芙下體流血不止,在她身上用力撞擊,看平芙兩腿間流血更多,他更加肆意的享受。平芙冷笑,他很清楚男子在做什麼,她成了這樣,還有男人要她,榮幸。
“跟我走,聽我的,我會讓你享盡榮華富貴。”
“好、好……”平芙沒多問,答應得很爽快,唯今之計,她只想活下去。
七十四章 夜窺
夜深人靜,星稀天暗,平家院內幾盞琉璃燈隨風晃動,昏紅的燈光冷漠岑寂。
沈妍一覺醒來,正準備起夜排泄,忽然聞到一股悶香氣從窗外徐徐飄入。她知道這是能致人渾身無力、不能動彈的酥骨香,趕緊摒住呼吸。已經晚了,之前她已吸入了香氣,很快,她就感覺全身綿軟,還好沒昏睡過去,大腦很清楚。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外廳的門栓被撥開了,兩黑衣人輕手輕腳朝她的牀榻走來,她趕緊閉上眼睛,心裡猜測來人的身份,祈禱千萬別是變態殺人狂光臨。清涼的香氣浮過鼻尖,她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身體須臾之間就舒服了很多。
“大哥,這妞很嫩。”兩隻不大不小的手捏住了沈妍兩邊的臉蛋,故作嘶啞陰沉的聲音響起,“我們把她弄回去,是先奸後殺,還是先殺後奸?”
“哼哼!嘿嘿……依我說要邊奸邊殺,要不就邊殺邊奸。”
沈妍打開那兩隻手,騰得一下坐起來,順手抓起雞毛撣子,衝兩人狠打了幾下,低呵:“讓你們殺,讓你們奸,小小年紀不學好,看我不打死你們。”
“半兩,別打、別打,是我們。”
“知道是你們纔打的,半夜三更鬼鬼祟祟,還玩酥骨香,不該打嗎?”
來人是金珠、金玉,兩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也是雙胞胎,剛從楚國訓練好就派來服侍金財神了。沈妍被綁架那晚與金財神達成協議,以後不能再半夜搬運她到金府伺候,有事白天說。金財神就把金珠、金玉派給她,隨時傳遞消息。
“半兩、半兩,你誤會了,今晚的酥骨香是西域皇室特製,很名貴,可不是我們能玩的。相反,你着了別人的道,還好我們來了,給你灑瞭解藥。”
沈妍一警,忙問:“別人是誰?”
“嘿嘿……不告訴你,現在除了你和另一個人,整座宅院的人都睡得跟死豬一樣。趁大人物還沒出現,我們趕緊出去,免得撞破‘好事’被追殺。”
“什麼大人物?告訴我,否則我不跟你們走,也耽誤你們出不去。”
金珠金玉齊齊挑鼻輕哼,又互做了鬼臉,表示不接受她的威脅。沈妍皺起眉頭,正在尋思,被金珠彈出的香粉嗆了一下,頓時筋酥骨軟,連氣息都微弱了。
“你中了龜息香,想不跟我們走,哼!做夢。”
龜息香是一種特製的香料,很名貴,中了龜息香,跟練龜息大法的狀況很相似,肢體不能動,不能說話,連氣息都若有若無,但身體有感覺,大腦也很清楚。
金珠金玉用一塊黑色棉布包住沈妍,一個扯住兩個角,擡起她就象後園飛躍而去。沈妍的院子在二進,院子後面有一座小花園,還有湖溏和假山。穿過湖溏上的石橋,就是三進裡的一排敞廈,過了敞廈,再過一片樹林,就是後門了。
三人剛穿過小花園,就看到有一個身穿黑色披風的人快步從花園另一端走過來。金珠金玉帶沈妍藏到一片濃密的花木後面,兩人摒住呼吸,偷眼觀看。
黑衣人用草帽蓋住頭,四下看了看,放慢腳步,向石橋走去。沈妍三人藏身的地方正是石橋一側,藉着遠處微弱的燈光,看黑衣人的身形象個女子。又有一個黑衣人飛躍而來,和黑衣女子打了手勢,兩人就一前一後朝湖溏對面走去。
金珠金玉擡着沈妍從花木後面出來,就不見了那兩個黑衣人的身影,三人正納悶,忽然聽到假山後面傳來低低的說話聲。金珠金玉互看一眼,擡起沈妍就繞到了假山另一面,一面假山之隔,兩個黑衣人的說話聲就盡收耳內了。
“你家宗主到了嗎?他讓我等的時間太長了。”女子低細嘶啞的說話聲傳來。
“很快就到了,他讓我先來接應郡主,郡主藏身平家,真是明智之舉。”
“藏身?本郡主可是帶鑾駕來金州的。”
“郡主英明,有時候大張旗鼓反而能起到避人耳目的作用。”
聽到兩人的對話,沈妍的心臟差點蹦出胸腔,原來黑衣女子是松陽郡主,那與她見面的人又是誰?松陽郡主威威赫赫來金州認孫只是幌子,她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至於是什麼事情,答案就在今晚,關鍵人物就是那個宗主了。
“我的條件你都轉告你家宗主了?”
“郡主放心,我家宗主不忘當年郡主相助之義,此次會爲郡主帶來好消息。”
幽暗沉涼的笛聲自樹林傳來,男子說了一聲“宗主來了”,就帶松陽郡主朝樹林走去。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沈妍三人才從假山後面出來。
沈妍不能動彈、不能說話,黑眼珠骨碌碌直打轉,強烈要求金珠金玉帶她去偷聽,遭到二人嚴厲拒絕。沈妍身不由己,無奈窩心,只好悉聽尊便。
金珠金玉擡着沈妍沿着花園的小徑向東側門走去,剛走出幾丈,就見有十幾條黑影向這邊飄移。二人丟掉沈妍,飛身一躍,就跳上小徑旁邊枝繁葉茂的大樹。
沈妍被丟到一座土坡下面的草叢中,身上蓋着一塊黑布,好象死物一樣一動不動。還好她是趴下的姿勢,若是仰着身,以後她跟牀榻非成死敵不可。她翻着白眼睃視金珠金玉藏身的大樹,心裡怒罵他們,順便問候金財神的祖宗八代。
腳步聲走近,沈妍心裡一激凌,翻動眼珠尋聲望去,看到土坡上走來一個黑衣人。來人身形高大,無疑是個男子,夜風吹起他寬大的披風,簌簌作響。幽暗的夜色中,他臉上戴着青皮鐵製成的牛角面具,泛出悚人的森森寒光。
沈妍明知自己中了龜息香,就跟死人差不多,四周一片黑暗,她又藏身在濃密的草木後面,不會被發現,但她仍很害怕,心裡瑟瑟發抖。要是她一不小心留下珠絲馬跡,不管是戴面具的黑衣人,還是松陽郡主,取她的小命都易如反掌。
“宗主,郡主來了。”
面具人發出喋喋笑聲,熱情問候,“松陽,別來無恙?”
“有勞宗主惦念,馬馬虎虎。”松陽郡主的語氣很冷漠,隱約透出怨氣,“幾十年了,你的面具還不敢摘下來嗎?難道要這副面具同你一起進棺材?”
“松陽,那件事已經過去二十餘年了,你還不能釋懷嗎?那樣的結果不也是你想看到的嗎?知道真相的人都已長眠了,你又何必難爲自己呢?”
松陽郡主冷笑,低沉的聲調中透出濃郁的怨氣,“我不會難爲自己,那樣的結果也是我想看到的,該死的當然要死,我也一樣,只是早晚罷了。”
沈妍將他們的對話盡收耳底,越聽越迷茫,可現在不容她多想。知道別人的隱秘或許能成爲把柄,但要耗費精力去思考,說不定還會因此搭上小命也未可知。
面具人哼笑幾聲,“你之所以來金州,不就是想追憶當年嗎?該死的、不該死的都死了,還有什麼好唸的?若不是你來金州,我是絕不會再踏入這地方。”
松陽郡主沉默了一會兒,嘆氣說:“我來金州不只是追憶,也是來求福,想求一條明路。無論榮辱恩怨,我此生足矣,只求兒女安康福樂,可是……”
“我都聽說了,你遇到了令你難以抉擇的事情,司天監掌事說徐家的福星在西南,你就來了。他確實給你指了一條明路,你知道他所說的福星是誰嗎?”
“是誰?”
“當然是我。”面具人得意冷笑,信心十足。
松陽郡主沉思片刻,半信半疑,問:“你又有什麼詭計?”
“松陽,你把我想得太陰險了。”
“事實證明,本郡主所想不錯。”
面具人冷哼一聲,差開話題,“你有什麼爲難之事?不防說給我聽聽。”
“還用我說嗎?你在京城暗樁不少,什麼事能逃過你的眼睛?”
“呵呵,你知道就好。”面具人在土坡上挪動了幾步,又說:“令嬡小時候我見過一面,且不說容貌才學,就她的神采風姿,定是要母儀天下的。”
松陽郡主輕蔑冷哼,“你一向倨傲,什麼時候學會恭維奉承了?”
“哈哈……松陽,不是我學會了恭維奉承,是你欲發虛僞了。你聽信司天監掌事的話,遠到金州求福星,不就是爲了令嬡的前途嗎?你日祈夜禱,總希望她能母儀天下,爲你爭口氣,爲什麼不敢承認?大大方方說出來,我幫你實現。”
“你……”松陽郡主被說中心事,欲言又止,蹙眉深思。
現任武烈侯和松陽郡主共育有一子兩女,長子徐瑞坤已逝,長女徐瑞月嫁到中南省安國公府,次女徐瑞雲年已十八,雖求聘者衆多,卻仍待字閨中。
徐瑞雲的身段相貌自不必說,智慧才學在偌大京城也是數一數二的,又出身高貴,是衆人追捧的世家名媛。松陽郡主很寵愛這個女兒,總希望她嫁得好,而徐瑞雲也是心高氣傲的人,總想嫁入皇家,問鼎一國之母的寶座。
皇家成年的皇子不少,但有機會承襲大統者就是太子和御親王。太子妃是徐家長房嫡女,與徐瑞雲是堂姐妹,御親王正妃出身江東名門,是當今皇上賜的婚。
太子和御親王競爭激烈,兩人爲積聚勢力,連有品級的側室的位置也都人滿爲患了。徐瑞雲實在無法插足,又不甘心,才拖到這麼大還未婚嫁。
面具人冷笑,“松陽,只要你說出你的想法,我給你指條明路,還會幫你鋪好路。你我相識幾十年,那麼大的事都一起做下了,你還信不過我嗎?”
“我的想法你不是早知道了嗎?又何需綴言?”松陽郡主想讓女兒母儀天下,但她和麪具人只是合作伙伴,彼此間信任有限,誰都做不到坦誠相待。
“好吧!看在我們相識一場,我就對你開誠佈公,將來令嬡得勢,對我也有好處。”面具人停頓片刻,又說:“御親王對皇位勢在必得,他自身才智比太子優越,朝中支持者也多,錦鄉侯龐家一派對他更是鼎力相助。
太子就不同了,除了慧寧公主,沒人全力幫他,手中無兵無權,在朝中的支持者也遠不如御親王。如今形勢明瞭,你是聰明人,該何去何從,還用我多說嗎?”
松陽郡主沒說話,長吁一口氣,掐着雙額,陷入沉思之中。武烈侯府是太子和慧寧公主的外祖家,太子妃又是徐家長房嫡女,當年徐皇后在世時,對徐家兩房照弗頗多。皇子爭儲奪嫡,外祖一族向來全力支持,以求將來恩蔭加封。
可是,太子已娶徐家女爲正妻,將來太子登基,徐家女定是一國之母。松陽郡主想讓自己的女兒榮登皇后寶座,又將現今的太子妃置於何處?
面具人看懂了松陽郡主的心思,笑了笑,說:“我支持御親王上位,也在爲他開道鋪路,松陽,我希望你跟我保持一致,對你絕對有好處。”
“是你們西魏朝堂都支持御親王上位,還是隻有你支持?”
“我支持,西魏朝堂就都會支持,西魏國想把慧寧打入地獄者不在少數。”
“原來你們西魏是怕慧寧得勢,慧寧確實太猖狂了,也該栽跟斗了。”
原來面具人是西魏人,聽他說話的語氣,顯然在西魏朝堂有一定的份量。他們恨慧寧公主,是因爲她帶兵同西魏爭戰時,多次把西魏兵將殺得落花流水。被困在邊郡,若不是慧寧公主等人拼命抵抗,金州城恐怕都要劃給西魏了。
從本心來說,沈妍希望太子和御親王爭得兩敗俱傷,反正兩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最終她還是希望太子登基,因爲慧寧公主下嫁沈承榮,不管彼此間是否承認,從輩份上來說,慧寧公主是她的繼母,偶爾還是能拿來得瑟一下的。
“只要太子登基,慧寧必然得勢,所以不能讓太子登基,只有這樣,才能把慧寧踩在腳下。”面具人頓了頓,又說:“只要武烈侯府摒棄與太子和慧寧的甥舅之情,轉投御親王,龐家向我保證,一定讓令嬡榮登後位,母儀天下。”
●TTKΛN●¢ Ο
原來是龐家的意思,也就是御親王的意思,這是御親王一派向徐家拋出的“繡球”。松陽郡主久久凝視面具人,沒說話,腦海中的千思萬緒卻如翻江倒海一般。
武烈侯府是太子的外祖家,有血脈聯繫,同其他朝臣不一樣,自然要與太子榮辱與共。不管武烈侯府是否表態,別人也會認爲徐家是太子一派。
錦鄉侯府和武烈侯府在朝堂和軍中原本各有勢力,自前任武烈侯父子雙雙殉國後,現任武烈侯又只領了一份六品閒職,徐家的勢力就削弱了許多。徐皇后薨逝後,原屬徐家陣營的許多臣子都漸漸投靠了龐家,徐家的勢力就大不如前了。
武烈侯府和錦鄉侯府祖上就有閒隙,後又因太子和御親王奪位鬥爭激烈。可最近半年,錦鄉侯府轉變策略,開始拉攏武烈侯府,兩家又有了禮尚往來。
松陽郡主聽到面具人這番話,心中就有了定論,思慮更深一重。原來御親王和龐家同西魏早有勾結,想必龐家拉攏徐家,也是聽取的面具人的意見吧!
以徐家特殊的身份和地位,想要跳出太子陣營並非易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要想向世人證明徐家已歸到御親王一派,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儘快把徐瑞雲嫁可御親王。可御親王妻妾衆多,又能把徐瑞雲塞到哪個位置呢?
御親王承襲大統的機率遠比太子大,要想永保榮華富貴,就要早站隊,這一點松陽郡主和武烈侯都很清楚,這也就是他們不排斥跟龐家棄惡交好的原因。
萬一將來太子登基,以慧寧公主的性情,定不會輕饒反對者,哪怕是外祖一家也不會放過。松陽郡主很清楚慧寧公主的個性,可如果能爲愛女謀來皇后的寶座,棄太子投御親王不算大事,爲防報復,還要早早把太子和慧寧踩在腳下。
“松陽,這個決定不難做吧?”
“讓我想想。”松陽郡主仰天沉思,臉上流露出謀斷凜冽之色。
沈妍藏身草叢中,偷聽窺視外加思考,聽到不少隱秘,自是興趣盎然。過了一會兒,她就美不起來了,因爲蚊子兄弟們成羣結隊來“關照”她了。她在草叢裡爬的時間不短了,蚊子起初或許沒把她當人,她纔沒被咬。
現在,蚊子大概是聞到了她身上的人味,又以爲她是死的,還很新鮮,可以放心吃,就做東招呼親戚朋友、左鄰右舍都來她身上赴宴了。
求求你們,饒了我吧!沈妍不能動,發不出聲音,只能在心裡求饒。
我會好好對你們,撫養你們長大,供你們讀書,給你們買房子、娶媳婦,還給你們帶孩子,嘔心瀝血,任勞任怨,直到我吹燈撥蠟。
誰讓你們身上流着我的血呢?親愛的蚊子,咱們可是血脈相連哪!
蚊子越來越少,沈妍心裡鬆了一口氣,以爲自己與蚊子真心誠意的對話起到了作用,正暗自慶幸,原來妥協真能換來暫時的安定和平。
其實非也,蚊子是沒有人性的,不會因爲人類妥協而留情面。蚊子漸少的原因是面具人灑出一些白色的粉沫,一股清涼的氣味在土坡四周漫延。
原來面具人和松陽郡主都被蚊子當成了“大餐”,還好隨身帶了驅殺蚊蟲的藥粉。沈妍沾了光,一點謝意也無,反而在心裡XXOO他們的八輩祖宗。
面具人等的不耐煩了,“松陽,想好了嗎?你可不是拖泥帶水的人。”
“我想知道你怎麼讓我的女兒榮登後位,想必你們也早有計劃吧!”
“哈哈……確實早有計劃,但也有條件。”
松陽郡主冷哼,“先說你的條件,本郡主考慮一下。”
“自前任武烈侯徐秉烈父子殉國後,徐家一脈就失去了兵權。但徐秉烈父子在軍中培植的勢力不少,受過他們恩惠的人也很多,這一部分人擁護徐家,就會爲太子所用。我想要這些人的名單,及早爭取過來,爲御親王所用。”
面具人看着松陽郡主,乾笑幾聲,又說:“你和武烈侯既然打算爲令嬡謀前途,就要拿出誠意,將來御親王登基,會記徐家首功,榮華富貴自不會少。”
徐家在軍中還有一定的勢力,受過武烈侯府恩惠、提撥或敬仰徐秉烈父子爲人的將領不在少數,他們都會通過武烈侯府支持太子登基。徐家肯定會有這類名單,在誰手裡,松陽郡主不知道,不問政事的現任武烈侯更不知道。
面具人提醒了她,只要把這份名單拿到手,就握住了徐家的命脈,也掌握了軍中部分勢力。不管助誰奪位,或是將來自保,有兵權,哪怕只有一部分,也有備無患。面具人可以合作,但不能不防,松陽郡主很清楚這一點。
松陽郡主沉思片刻,點頭說:“我會和侯爺商量,把你們的計劃告訴我。”
“松陽,你還是很爽快,有殺伐決斷的魄力,這次我們又有機會聯手做一件大事了。”面具人的笑聲滿含深沉得意,他輕咳兩聲,說:“御親王有一位劉氏側妃,出身西南大族,幾個月前,劉氏嫡系被御史彈劾,罪名有十幾條之多,你們的皇上要嚴懲劉家。這顆棋子沒用了,留着還會惹來麻煩,御親王決定放棄。
劉側妃若是因家族落敗憂鬱成疾,重病而逝,御親王府就會空出一個側妃的位置。御親王的正妃出身書香門第,滿門酸腐,毫無實權,還喜歡指手劃腳,也早已被御親王厭棄了。令嬡出身勳貴之家,又有強大的孃家做後盾,嫁進王府先做側妃,等她生下子女,要取正妃而代之,不是易如反掌嗎?”
松陽郡主想起了御親王的正妃,那人在京城貴婦圈子裡素有賢德之名,相貌勉強稱得上清秀,和御親王成親多年,聽說夫妻關係一直很淡漠。
徐瑞雲嫁進王府做側妃,有名份品階,憑她的美貌、心計和才智,再加上武烈侯的聲名勢力,肯定能得到御親王的重視和寵愛。御親王分府封王已久,妻妾衆多,徐瑞雲嫁過去能做側妃已然不錯,這也是御親王和龐家拉攏徐家的誠意。
松陽郡主斂眉思慮片刻,說:“你的計劃不錯,不過,我還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你儘管說。”面具人見松陽郡主同意了,放聲長笑。
“我要讓我的女兒三年之內當上正妃,或是皇后,我相信你有辦法做到。”
面具人想都沒想,就說:“可以,這件事由我來做,算是我對你的謝意。”
松陽郡主鬆了一口氣,“時候不早,那些人也快醒了,我改日再聯繫你。”
“我等你的好消息。”
沈妍聽到自己的嘆息聲,嚇了一跳,趕緊摒住呼吸。原來龜息香的藥力只能維持一個時辰,超過時間就恢復正常了,不知不覺,她在這裡裝死一個時辰了。
好在面具人和松陽郡主正低聲密議,沒注意她,否則一旦被發現,可就非一般的慘烈了。她支起耳朵,卻聽不清他們說什麼,心裡很遺憾,盼他們快點走。
又過了一會兒,面具人和松陽郡主才各自離開,沈妍已呆得全身僵麻了。他們走了,她仍不敢動,過了一刻鐘,聽到沒動靜,她才長舒一口氣。
她扶着小樹站起來,剛活動了一下手腳,就被人一把提起來了。看到金珠金玉惡作劇的笑容,沈妍連罵他們的力氣都沒有了,閉上眼睛昏昏欲睡。
金珠金玉把沈妍扔進黑布裡,包裹好,擡走了。到了金府,兩人把她扔到軟榻上,叫喊搖晃了半天,她仍呼呼大睡。金財神端過一杯涼水,慢慢澆到沈妍臉上。沈妍兩隻小胖手抹去臉上的水珠,嘟嚷了幾句,眼皮都沒掀,繼續睡。
強烈的挫敗感逆襲心頭,金財神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他讓人把沈妍扔進水池,什麼時候醒了,什麼時候再撈出來,淹死了就賠半兩銀子。
沈妍被提起來,才掀開眼皮,打着哈欠,翻着白眼,嘴裡迸出兩個,“孫子。”
金財神氣急了,一把抓住沈妍,吼呵:“你、你叫我……”
“叫你?你是孫子嗎?你要是孫子就是在叫你,你要不是孫子,呵呵,也是在叫你。”沈妍掙脫金財神的手,瞪大眼睛,不懷好意,上下打量這“孫子”。
“你、你敢誣衊主子?你……”
“乖乖送我回去,有事等我睡夠了再說,要不我天天叫你孫子,看看誰怕誰。”
短暫決戰,金財神敗下陣來,無奈又很不服氣,但還是讓人把沈妍送回去了。
金財神敗得毫無體面可言,金府的奴才被落敗的氣息感染,都低頭垂腦。他們都知道自從主子買下半兩,持續多年的高貴的憂鬱不復存在。現在,竟然當了孫子,連殘存的底線都被挑戰了,可主子拿不出魄力,他們乾着急也沒辦法。
沈妍翻了身,半夢半醒之間聽到有人說話,才睜開惺忪的眼睛。
“娘,您怎麼來了?”
“妍兒,你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滿身都是紅瘡?”平氏坐到牀邊,拉着沈妍的手仔細看了看,又訓斥伺候的丫頭婆子,讓她們趕緊打水拿藥。
“蚊子咬的。”
“臥房裡沒薰艾嗎?怎麼咬得滿身都是?”
“沒事,娘,塗點藥就好了。”沈妍不敢提她夜半的經歷,撒嬌安慰平氏。
丫頭打來冷水,先給沈妍冷敷身上的紅瘡,又塗了藥,才伺候她梳洗。收拾完畢,沈妍和平氏一人喝了一碗綠豆百合湯,就去給松陽郡主請安了。
兩人剛到正院門口,周嬤嬤就迎出來,說松陽郡主身體不適,不讓她們進去伺候了。平氏趕緊讓人去請大夫,周嬤嬤婉拒了,應付幾句,就打發了她們。
沈妍眼底閃過冷笑,想必松陽郡主現在正勞神思慮,事關重大,有些事情她不敢輕易做決定,又擔心未來失利,難以抵擋誘惑,正兩相矛盾呢。
松陽郡主打着認孫子的幌子,來爲女兒、爲徐家謀前途,可這似乎不是她唯一的目的。昨晚,她和麪具人說了不少話,有些話說得模棱兩可,沈妍不明白內在含義。值得身份尊貴的松陽郡主幾千裡跋涉,就能猜到不是簡單的事了。
平氏見周嬤嬤態度淡漠,以爲她和平慕軒或是下人惹松陽郡主不高興了,滿臉擔憂。沈妍深知內情,笑語寬慰,轉移她的注意力,平氏的憂慮才漸漸淡化。
兩人回到院子,淨手漱口,正要吃早飯,松陽郡主就派丫頭來傳話了。丫頭說松陽郡主決定今天去青龍寺禮佛上香,可能要小住幾天,再過半個時辰就出發。
沈妍一怔,她知道松陽郡主去青龍寺不是進香那麼簡單,可卻不敢表現出半絲半毫。平氏要跟去伺候,被丫頭漠然拒絕,訕訕陪笑,臉色很難看。
“娘,先吃飯,一會兒還要去送郡主呢。”
“郡主不讓我們到跟前伺候,還要到青龍寺小住,是不是……唉!”
“娘,您別想太多,郡主自有安排,我們聽話就是。”
送走松陽郡主一行,平氏仍悶悶不樂,只怕松陽郡主嫌棄她和平慕軒。沈妍深知隱秘,卻不能說得太明白,只能避重就輕開導平氏。
第二天,周嬤嬤就派人送來消息,說松陽郡主想在青龍寺住上一段時間,吃齋誦經,爲秦氏皇族和徐家衆人求福祈禱。並讓人特意轉告平氏說松陽郡主很喜歡平慕軒,讓他努力讀書,逢他休沐,平氏母子可以到青龍寺去請安。
松陽郡主去了青龍寺,把僕從侍衛全部帶走了,平家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平慕軒上午到府學上課,下午在家溫習功課,鞏固學到的知識。汪儀鳳和沈蘊被趕出去之後,一直住在項懷安家,松陽郡主也去青龍寺禮佛祈福了。家中沒人給平慕軒指導功課,陪他讀書的擔子就落到了沈妍肩上。
前世,沈妍也是刻苦好學的好學生,讀過不少有名家註解的經史類書籍。雖然那些知識跟平慕軒學的課程不一樣,但萬變不離其宗,書本上許多理論都聯繫緊密。畢竟她前世成長於開放社會,有兩世謀生處事的經驗,理論聯繫實踐,再結合書本知識,倒也能講出一些新穎的觀點,令平慕軒耳目一新。
“妍兒,你太有才了,要是將來你成了才女,會不會不要我?”平慕軒怔怔盯着沈妍,滿臉患得患失的神情,猶豫半晌,問出憂慮於心的問題。
沈妍又好氣又好笑,對於這麼無聊的問題,本不屑於回答。可平慕軒只有十二歲,心智不成熟,還是小草一株,跟她這頭活了兩輩子的老牛不一樣。
她硬着頭皮,講了一堆“苟富貴、莫相忘”的典故實例,直到平慕軒憂慮盡除,併發誓有朝一日飛黃騰達、也不忘糟糠之妻,聽得沈妍直想笑。
“我明天陪你去上學。”
平慕軒彎了彎嘴角,問:“你是不是又想跑出去玩?要去哪裡?”
“不是去玩,是要去看我娘和蘊兒。”沈妍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沒說謊。
“好,你先去,我散學去找你。”
沈妍點頭答應,松陽郡主這尊神去了青龍寺,她就自由了。那晚,金財神成了“孫子”,大概是氣壞了,這幾天都沒來騷擾她,也沒讓人來告訴她究竟有什麼事。財大氣粗的金主得罪不起,不能再僵持,她也該去圓圓場、拍拍馬屁了。
送平慕軒進了課室,沈妍囑咐了管事婆子幾句,就離開了府學。她搭了一輛馬車,來到金府大門口,剛要進去,就被手持長槍的侍衛擋到了門外。
“我、我是……那個半兩,有事要見主子。”
侍衛也不理她,繃着一張面癱臉,用長槍指了指大門一側。沈妍順着槍頭一看,短暫愣怔之後,放聲大笑,越想越有趣,笑得肚子都抽筋了。
門口掛着一塊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寫了幾個大字――半兩與野狗不得進門。
木板上的墨跡還沒幹,顯然是剛寫好,就掛上去了。估計金財神提前接到了消息,知道她要過來,想出一口惡氣,就想出了一個如此“高明”的主意。
沈妍衝門內瞄了一眼,停止笑聲,緩了一口氣,高聲說:“天下英雄,哪個敢與我的主子爭鋒?這麼高明絕妙的主意,也就是他能想出來,佩服佩服……”
一兩一拐一腐出來,打斷沈妍的話,“半兩,別拍馬屁了,快進來。”
沈妍指了指牆上的木板,可憐巴巴說:“主子說不讓我進去,我要聽話。”
“半兩,進去吧!萬兩讓我來叫你,他說有事要找你呢。”一兩過來拉住沈妍,說:“聽說主子這幾天不吃不喝不睡,是被你氣的,你讓他出口氣就沒事了。”
“怎麼讓他出氣?一個大男人,這麼小氣。”沈妍聽說金財神真生氣了,嘴上不服軟,心裡卻琢磨怎麼哄他,畢竟她這個主子還是很可愛的。
一兩把木板摘下來,抱到懷裡,“門口沒有這塊木板,你和野狗就能進了。”
沈妍聳了聳眉頭,哭笑不得,她和一兩進來,剛拐過影壁牆,就把他落下了。
“一兩,你的腳怎麼了?”
“長腳氣了,又疼又癢,直鑽心。”
“到醫館去看了嗎?”沈妍想展示自己的偏方,但需要一兩拿出誠意來求。
“長腳氣還值得去醫館看?很快就好了,咱們是奴才,哪有那麼嬌氣?主子待咱們好,咱們也不能得寸進尺,你說是不是?”一兩斜視沈妍,高聲教訓。
沈妍趕緊點頭,一臉後悔,表示誠意接受一兩的訓斥,以後決不在主子面前得寸進尺。她本想告訴一兩治腳氣的偏方,從他嘴裡套出一些內幕消息。看一兩那副小公雞得志的樣子,她心裡很想拍扁他,可嘴上還要冒出一堆好話哄他。
“腳氣不是大毛病,我告訴你一個偏方,保證能根治。”
“你的偏方能信嗎?你是不是想騙我的銀子?”一兩滿臉警惕,見沈妍沒急着辯解,又說:“連刷馬桶的七兩都知道你是個小騙子,二兩半告訴他的。”
沈妍抿着嘴,很想笑,卻又爲自己面臨強烈的信任危機撓頭。她在金府真是“威名遠播”呀!連一隻死鳥都知道她是個小騙子,還不遺餘力,到處宣傳。
“我的偏方不收銀子,信不信由你。”沈妍跑到花園角落,從濃密的花木中掐了幾枝艾蒿,拿回來遞給一兩,說:“用艾蒿和花椒煮水、泡腳,泡三次就能見效。再用紅豆、薏米仁和黃豆煮湯,喝上一段時間,保證你的腳氣再也不犯。”
一兩把沈妍的偏方重複了一遍,半信半疑,問:“你的偏方能行嗎?”
“信不信由你,反正都是隨手可以拿到的東西,又不用你花錢去買。”
“那我試試吧!一會兒告訴我娘,讓她去做。”一兩接過艾蒿,低頭猶豫半晌,說:“半兩,主子真生你的氣了,你趕緊去跟他求求情、說說好話吧!”
“我不知道他爲什麼生氣,讓他罰我好了。”沈妍掃視一兩,試探着說。
一兩嘆了口氣,擺出一副知恩圖報、忠義不能兩全的樣子,想了想,說:“主子讓大家都想一個收拾你的辦法,誰的辦法最有效,就賞誰一百兩銀子。”
▪ttkan ▪¢ ○
金財神太可笑了,聽他談生意見識,那敏銳的心智就象一個久經風浪的老油條。可有時候,他那蹩腳的做法,倒象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沈妍強忍笑聲,問:“一兩,你給主子想了什麼辦法?”
一兩四下看了看,神秘兮兮地說:“你正換牙,千萬不要吃南瓜子,要不……”
看到金絲金線朝這邊走來,一兩的話還沒說完,撒腿就跑了。金絲金線走過來,很傲慢地衝沈妍擡了擡下巴,那神情姿勢就象催促人去受刑一樣。
沈妍大步向前,把金絲金線甩到後面,她想看看金財神用什麼高招收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