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倫小心審視呂連城:他面無表情,讓人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
慕容宸面容含笑,和善友好,眸子裡亦帶着探究。
陳湘如則在琢磨,慕容宸這話分明就是有所指,他話裡的意思是知道劫潘太師生辰綱的人是呂連城。
要呂連城給燕國公府獻寶貝,這話無疑就是要呂連城拿出劫來的貴重珍寶。一百車的禮物,大大小小的箱子就得好幾百口,或布匹、緞子,或珠寶財物,其間多是難得一見的寶物,倘若變換成銀錢,足夠月亮山上下吃上幾輩子,而呂連城敢做下這麼一年大案子原就是爲了成就大業所用。
呂連城求的不是一統天下,更不是要這萬里錦繡江山,他要的是做一個大英雄,如隋唐的秦瓊、程咬金那等的人物,青史留名,快意人生。
兩個人一個笑,一個板着臉,你瞧我,我看你。
突地,呂連城仰頭哈哈大笑:“慕容二公子真會說笑,來者是客,月亮,替貴客安頓一處客房,我該去瞧瞧我的寶貝馬兒了,告辭!”
呂連城越發學得狡猾了,到了說不清的時候,起身開溜。
陳湘如欠身道:“慕容三公子,請隨我來。”
將慕容宸一行人領到了後院屋子裡。
慕容宸雖來過幾回,可每次來去匆匆,這是他第一次來到月亮山的後院,零星地建着三座院子。各院都不大,倒也別緻,種有松柏、薔薇、杜鵑等花木,偶爾還能瞧見幾塊菜地,或方的、圓的。或不成形狀,皆是因地而宜或大或小地種上些菜蔬。
金老爺快走幾步,跟上陳湘如,抱拳道:“陳小姐且與我說句實話,潘老賊的生辰綱是不是你們劫的?”
雖與呂連城尚未成婚,可早有婚約。不知何時起,這山上之人皆喚她一聲“陳小姐”。外頭人便喚她“月亮美人”。
陳湘如笑而不語。“金老爺不知道,三公子定是知道的。我們月亮山不過二百多號人,哪能幹得出這等大事。”
二百多人哪能與押送生辰綱的幾千將士相鬥。況且潘太師爲了防備,少不得挑選武藝高強又可靠之人押送,着實不易被人打劫。
金老爺面色一沉,“陳小姐。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洛陽守將高將軍是我們的人。他說當時有個一身黑袍、武功高強的人傷了他卻沒有殺他,反而放他一條生路。若非我家三公子再三叮囑高將軍,要高將軍對外聲稱說這案子是幾萬人馬的山賊所爲,否則你們月亮山還能平安無事?”
走到後頭的盧倫整張臉蒼白無血。似想到了什麼嚇人的事。只片刻,便調整好思緒,更顯恭謹。
盧倫原不是善於溜鬚拍馬之輩。此刻卻是這番表情,一下子就吸引了陳湘如的注意。
他迎了過來。見四下無人,隨慕容宸同來的幾個隨從,還是遠遠地跟着,低聲對慕容宸道:“不瞞三公子,這生辰綱確實是我們劫的,共有一百輛車,計八百餘口箱子。可藏在何處在下確實不知,這些都是大當家領着他的幾個心腹做的。”
這倒不是推托之詞,他說的也是實情。
幾個心腹乃是呂連城收的徒弟,全是亂世中無父母家人的孤兒,對呂連城敬若神明,奉若生父,雖說是幾個半大孩子,要他們說實話怕是不易。
慕容宸的目光停凝在陳湘如身上,呂連城早前是個不管不顧的亡命刀客,爲了銀子什麼都幹,就算後來投靠龍虎寨也不受管束。可呂連城唯獨願聽陳湘如的話,陳湘如讓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也因陳湘如說的那番話,他這纔想到了做個隋末秦瓊、程咬金那樣的大英雄。
盧倫又怕開罪呂連城,忙道:“陳小姐,既然慕容三公子知道了,人家又幫了我們大忙,要不是他幫忙周旋,龍虎寨的今日便是我們月亮山……”
陳湘如打斷他的話,道:“貴客院到了,我會安頓專門服侍的丫頭。慕容三公子、金老爺若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
客客氣氣,有禮有節,陳湘如的言行越來越像當家主母。
慕容宸一轉身,對盧倫道:“盧大人,把一萬兩黃金送到你家大當家屋裡去。”
陳湘如喚了聲:“翠芳。”
一側的侍女忙應聲“小姐”,陳湘如微笑道:“你暫不用回月亮園服侍,就留在貴客院服侍客人茶水等,把客人服侍好了,需要什麼只管去大廚房取。”
翠應聲“是”,小心地道:“二位貴客請!”
陳湘如明明就是風塵女子,可瞧她把身邊的侍女訓練得和大戶人家的沒什麼兩樣,舉止得體。
慕容宸回眸看着她的背影,倒與呂連城夫妻同心,不說劫了財寶,也沒說劫,那張臉原本嬌俏,竟讓他瞧不出底細來。
金老爺問:“三公子可與她下過棋?這棋風倒與慕容家傳下來的棋藝頗是相同,小人第一次與她對奕時也嚇了一跳。”
這也是慕容宸最意外之處,他依稀記得祖母的棋藝便是幼年時有一番奇遇,得一個道姑所授,而陳湘如說她的棋藝也是如此。他吐了口氣,“一百車的財寶,他還想自己佔了不成,萬不能便宜了旁人。”
他定定心神,潘太師六十大壽,倒平白便宜了旁人,這些寶貝是多少地方官員準備了好幾年的,就等着這個機會來獻媚討好。連程邦、孫術等人都備了厚禮,這可是一筆偌大的財富。
呂連城在馬房轉了一圈,用帕子將馬兒身上髒的地方清洗干將,又拿了木梳給他心愛的馬兒梳洗了馬毛,親自給馬餵了上好的馬料,這翻一忙乎,便是大半個時辰。
剛進月亮園的院門,就被陳湘如喚到偏廳了。
陳湘如直切主題:“慕容宸知道我們劫生辰綱的事?!”
似疑惑。卻更似肯定,又帶了幾分詢問,似要他拿個什麼主意出來。
拒絕,可瞧慕容宸的樣子似非得這批寶貝不可。倘若真要拒絕,兩廂鬧翻,對月亮山絕對不利。若是給了,這可是他們辛苦搶來的。整個月亮山就靠這東西做大事。
呂連城微微凝眉。想了片刻道:“便是山上的弟兄,也故意讓我的五個弟子放了風聲一陣混說,現在外頭說什麼都有。即便昔日參與過的,都有些迷糊。”
陳湘如道:“我瞧左右保不住這批財物,與其留着是個麻煩倒不如獻出去,可我現在想的是獻給何人爲宜。是程邦還是慕容景?”
程邦乃二等孟公,慕容景是從祖上承襲的燕國公爵位。都是一樣的尊貴,一樣的人物。
幾月時間,戰局扭轉。慕容景雄兵駐紮洛河對岸,徐州又有程邦虎視眈眈。洛陽十二世族更同氣連枝,一心想讓洛陽城免於戰火。三方人馬,現下是哪方都不敢開罪。要是讓外頭的人知曉真相。怕是這些人都會雲集月亮山,人人慾將寶物據爲己有。
呂連城勾脣一笑。道:“我們不白得燕國公府的萬兩黃金,回頭我自送他們兩箱子貴重東西。只是這到手的財寶想讓我們交出去,談何容易。”
陳湘如道:“你若不交,消息傳出去,到時候又引來洛陽十二世族算計又當如何?”
呂連城粲然一笑,頗是無畏地道:“當月亮山和龍虎寨一般無用?”音落,“你曾說過,要讓人高看我們,我們就得擁有讓人高看的資本,我還真是期待洛陽十二世族來圍攻。到時候,我定要世人看看他們的笑話。”
陳湘如看他這得意樣兒,不由得一時噎住,“要麼打死不認此事,要麼索性將東西盡數交出去。這隻交兩箱財寶,不是惹是非麼?”
呂連城信心滿滿,暖聲道:“月亮,且看着你男人的本事,既然我敢劫,就不怕被人知道。”他揚了揚頭。東西就是他劫的又如何,正因爲幾方人馬都想得,而他反而是安全的。
陳湘如忍不住道:“小心行得萬年船,別以爲熟通了兵書就是戰神,你看人心比我厲害,但這兵法戰略未必就好。”
呂連城道:“你且放心,無論出了甚事,你都是最重要的。”
她,纔是他最珍愛的寶貝,他不會讓也出事。
他還要等着揚名立業之後,風光娶她過門,與她做一世逍遙快活的夫妻。
“你不說藏哪兒,就敢保證你那五個徒兒也不吐一個字?”
“他們敢!”呂連城吐出幾字,道:“肚子餓了,開飯。”
陳湘如對外喊了一嗓子:“喜妹,開飯。”
乖乖正與伍平追逐着,兩個人圍着院子裡大樹轉圈,瞧得陳湘如有些眼花,一聽到開飯,伍平就急了,催促道:“乖小姐,吃飯了,要吃飯了。”
乖乖呵呵笑着,也不搖晃,直往花廳奔,這讓陳湘如憶起當年李湘華在舞臺飛舞的情形,旋着身子,即便是數十圈、上百圈也不頭昏,許是乖乖這點隨了李湘華罷。
又兩日。
議事堂上,呂連城令他的幾個徒弟擡了兩箱子財寶過來。
這五個徒弟,個個年紀都約在十三歲至十七歲間,呂連城常常私下親自教他們一些拳腿功夫。他們五個如今算是山上武功最好的,個個都頗有練武的根基,再得呂連城這個高手授藝,個頂個都很厲害。
呂連城指着兩箱子東西,笑道:“慕容二公子且打開瞧瞧,對裡面的東西是否滿意?”
音落,大弟子云中鷹啓開箱子,在一陣唏噓聲中,竟是滿滿一箱子的珠寶首飾,光是一箱子就了不得,還是這樣的珠寶,但見那珍珠粒粒比豌豆還大,顆顆勻稱,一串便了不得,卻不是一兩串,而是幾十串。又有女人戴的寶石簪子、寶石鐲子,一看就是值不少銀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