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慕容宸備了禮物去探三房慕容昱夫婦,奉了自己孝敬的宮緞,又有些洛陽、京城的土儀等,與慕容昱夫婦寒喧了一陣就出來。
瞧着天色不晚,又去了二房慕容顯屋裡,慕容顯早逝,家裡只得二夫人謝氏和四公子慕容宣夫婦在。慕容宣是去年剛成的親,前不久又給二夫人添了庶孫,二夫人做了祖母心情奇好。因二房人丁單薄,只得慕容宣這個獨苗,慕容景不允他上陣殺敵,留在府裡幫初着三老爺慕容昱處理府中事務。
閒來無事的時候,慕容宣就去東府與賓客們做做學問。
慕容宸問候了幾句,慕容宣一一作答,因他嫡妻有孕,二夫人想讓二房人丁興旺,稟了太夫人,又給慕容宣納了房貴妾,這貴妾也是北地的官家小姐,嬌妻美妾的服侍着,慕容宣倒也過得暢快。
慕容宸估摸着太夫人許已經起牀,抱拳道:“二嬸在,我得去佛堂拜祖母了。”
二夫人叮囑道:“宣兒,快送你三哥出去。”
慕容宣藉着送人的機會,與慕容宸交談起來。
慕容宸斥走左右,輕聲道:“我們家瞧着與程家是交好的,兩家的關係實則在姑母過世之後便再難如初。孟公私下也防着咱們,我們府裡……沒有孟公派來的細作吧?”
慕容宣低聲答:“三叔父行事謹慎,以前抓過幾個細作。多是藉着要拜入府中爲賓客的名頭,連鬧了幾回後,三叔父與我都更小心了些,但凡有人拜入府中作幕僚定是會細細斟酌、考量的。”
慕容昱與二房的慕容宣打理前府事務,這是一早慕容家的家主慕容景就分派好的職務。兄弟子侄按
慕容宸伸手,輕拍着他的肩:“你儘快多生幾個兒子,有了後,二嬸再不好將你困在府裡。三叔是書生,上不得沙場,可三房的長子也是去了那邊的。”
慕容宣道:“李氏剛生了孩子,還沒滿月。我的大姨娘也有了身孕。我正想與母親說說,擡了我屋裡的通房丫頭爲侍妾,也讓她再懷一個。六弟都去沙場了。我卻躲在府裡,可不是讓人瞧笑話麼。”
慕容宸笑了笑,“有的是機會,慢慢兒來。”
兩個人閒聊開來。又說了些旁的。
慕容宣道:“明兒得空,我過來尋你喝酒。東府的賓客想拜見三哥。我聽說這次與你一道回來的還有洛陽的月亮美人?”想到美人,慕容宣的眼睛晶晶閃亮。
月亮美人的名頭如雷貫耳,與她的名聲一同響徹大江南北的自是飛將軍呂連城。英雄美人的故事,歷來最爲被人世人、文人墨客所喜愛。
慕容宸隱有不悅。因着二房的人丁單薄,加上二太太的縱容,慕容宣十六歲後就愛慕女色。慕容宸低聲道:“呂連城是我們的人。往後你會明白的,她是我們府的貴客。”這話也是告誡。既是自己人,就不能打陳湘如的主意。
慕容宣似恍然大悟,“原是這樣,都說是天下出名的美人,一直無緣得見。”
“男女有別,好歹給呂連城留些面子,就是國公爺和劉先生都頗爲敬重他,往後還要用他呢。”
慕容宣生怕慕容宸誤會,忙道:“三哥誤會了,我就是信口一說呢。”
慕容宸給了一個“你明白就好。”就好的眼神。
這樣一來,慕容宣就會告誡東府那些賓客“月亮美人不是爾等能夠肖想的”。這樣一句話,就意味深長了,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日四小姐領着丫頭給謝氏請安離去,經過後花園正看見程醉蝶在路口東張西望,一雙眼睛正望着慕容宸住的院子,不由失聲笑了起來:“表姐這是瞧什麼呢?”
程醉蝶、四小姐、五公子原都是同年出生的,不過是相差月份。
程醉蝶揉挫着帕子,慕容宸回來五日了,她還沒得機會與他好好說話,她都這麼大了,可府裡的人也不提訂婚期的事。她倒是到太夫人面前提過這事兒,偏太夫人似又糊塗了,笑呵呵地不答話,只問給她做抹額的事兒。
程醉蝶眼睛盯着地上的鵝卵石,一枚枚都是精挑細選的,還夾雜着好看的海邊貝壺,煞是漂亮。“寶釵表妹不是知道的麼?我們都是女兒家,打小也是交好的,你說、你說……”一連串的說了好幾個“你說”,滿是委屈地道:“我和三表哥訂親好久了,我也早過了及笄之齡,至今也不提成親的事,我……”
小菡“哦喲”了一聲,面露同情,連連搖頭。
涵綠忙道:“小菡,這是怎了,有什麼事在我們小姐面前還不能明言麼?”
四小姐扭頭斥道:“就你是個多事的,三哥和程家表小姐乃是天作之合,最般配的良緣。”
這府裡,誰不說程醉蝶除了出身一無是處,偏四小姐就能說出天作之合的話來,燕國公夫人孔氏可是不大樂意這門親事,早前就在太夫人面前提了好幾回,說讓府中其他公子娶程醉蝶的話,可太夫人自在十多年前因老國公爺慕容鳴長逝得了癡呆症兒後,迷糊一陣、清醒一陣,就是個不知輕重的,太夫人不應,孔氏說了也只當是白說。
小菡吐了吐舌頭,低下頭去。
四小姐笑盈盈地拉着程醉蝶的手:“好表姐,如今是冬天,早些回屋裡呆着,總會有消息的。哥哥們個個都是孝順的,每日早上總要給長輩請安,東府又有那麼多名士才子的,少不得要他們去周圜張羅。”
這話雖沒有直接說慕容宸的去向,卻是間接告訴程醉蝶,慕容宸每日會做的幾件事,第一是給長輩請安,而這府裡的長輩自然是太夫人和謝氏,其次就是陪東府的賓客們說話談事。
程醉蝶很快就回過神來。
四小姐依是笑着,微微點頭,“你可別聽那些閒言碎語,雖說空穴不來風,這不是還有長輩們做主麼。”
什麼閒言碎語?這話什麼意思?還有小菡剛纔那一聲輕嘆,又是什麼意思?
程醉蝶頓時疑惑滿腹。
在她眼裡,這四小姐可是府裡最好說話兒的人,見人三分笑,說話也不緊不慢,行事得體,總之,自她有記憶來,就沒聽人說過四小姐半句壞話。
在府裡,誰不說四小姐知書達理、賢惠得體,行事妥帖呢。
程醉蝶帶着小菡走遠了,可程醉蝶還望着她的背影:“涵綠,你聽出來沒有?”
涵綠忙道:“小姐,聽出來了,好像是出了什麼事兒,而且是與你有關聯的。”
程醉蝶一個調頭,“你既聽出來了,還不想了法子給我打聽打聽,瞧到底出了甚事?越快越好!不就是花銀子的事麼,去我屋裡拿,無論如何我也要知道是什麼事。”
涵綠連連應聲“是”提着裙子回了屋,程醉蝶只領了湖藍坐在涼亭裡生悶氣,卻猜不出到底是什麼事。
涵綠取了銀子,又去尋了知情的下人打聽,問了幾個人也知道了個大概,心裡拿不準,見四小姐正與三夫人說後宅的瑣事,悄悄將小菡喚到一邊又細細問了一遍。
小菡不肯說。
涵綠賭咒發誓般地道:“好姐姐,你就告訴我吧,我今兒不問清楚了,我家小姐定不饒我,我發誓,你說的事,我絕不告訴第三個人。”
小菡依是搖頭。
涵綠給了她一兩銀子:“當是給你的胭脂錢,你告訴我吧。”
小菡這才附在她耳邊細細地說了,末了,又道:“可不能讓人知道是我說的,否則我就惹大禍了。”
原來是這樣!
涵綠見當真是有事兒,這才離了三房,去尋程醉蝶。
程醉蝶支走湖藍,冷聲道:“說吧,是什麼事兒?”
涵綠垂首道:“奴婢問了東府的大廚房管事,也問過西府的大廚房管事,也打聽過……”
“你扯她們做甚,我問出了什麼事兒?”程醉蝶急不可耐。
涵綠方道:“聽說世子帶回來的月亮美人……怕有些不對勁呢。”
“她?”程醉蝶歪頭想着,“不是那個什麼殺潘老賊的飛將軍的女人麼?”
涵綠搖頭,“小姐不覺得奇怪嗎?別人的女人住到燕國公府作甚,她院子裡的婆子、丫頭都是照着小姐的例配的,擺件、飾物比四小姐都還氣派呢,就是個孤女,哪來這麼些東西?前幾日,東府的賓客也打了她主意,五公子對他們說‘月亮美人不是你們能肖想的?’小姐,你聽聽這話,是什麼意思?那些個體面的名士、才子配不得,難不成得府裡的國公爺、世子才配得麼?若是國公爺的人,怎會與世子一道回府?這意思……再是明顯不過了。”
燕國公府在沙場後方,衆人閒來無事,少不得要說些閒話。
三人成虎,十人、百人地傳下去,那話意自然就變了味。
慕容宸讓慕容宣休打主意,是知道慕容宣因是二房唯一的子嗣,被家裡人給驕縱壞了,倘若他這麼說了,就能斷絕慕容宣的念頭。可慕容宣把同樣的話告訴東府賓客,那就有了一另一種意思。
程醉蝶聽得瞪大眼睛,頗不敢相信:“不會吧,三表哥還要娶了她不成?她……她……”
“小姐忘了麼,她入府頭一天,連十四爺都瞧出來了,說她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呢。”
“畫裡……”程醉蝶歪着頭,“說來也怪,我怎覺得她臉熟呢?到底在哪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