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連城像個討吃的孩子,圍着她道:“月亮,娶鳳鳴的事,我可以解釋,我真沒想娶她,我只給她平妻位分。”
不想娶,可他已經娶了。
平妻雖不是嫡妻,可已然是妻。
若她還是風\月樓館中人,能得一個平妻位分,她許是歡喜的吧。
可現下她不僅要爲妻,更不願與人共侍一夫。
妻妾爭鬥,前世她就瞧得太多。
事實變,她最初的想法也在變。
陳湘如手臂一擡,指着外頭道:“你走吧,你現在是有妻室的人,回到你妻子身邊去。”
“月亮。”他面露委屈。
就在早前,看他殺人像個地獄出來的修羅惡煞,此刻又無辜得像孩子。
在她的面前,他偶爾可以像孩子一樣頑皮,一樣撒嬌,可這會兒他見自己過往招術無用。
坐在她身側,目光變得有些癡呆,他呢喃道:“我沒想娶鳳鳴,可是我想,如果你嫁別人,我一定會去阻止,甚至會殺了那人。你那麼喜歡我,也一定會阻止我,我就想借着與鳳鳴的婚事引你現身。”
婚禮上,他千百回地尋覓,想從人羣裡找到她,沒曾想只有失望。
那天夜裡,他曾一度以爲陳湘如許是真的死了吧。
他不該與人合謀,拿她當一枚棋子。
那一次預謀,那一回算計,竟是他與她的分離,還險些害她喪命。
這一刻,不善言辭的他,卻說了有生以來最多的一次話。
“月亮。聽到你的死訊,我從月亮山不眠不休趕到燕京,一路上累死了六匹馬,聽翠煙說你死了,我當即病倒。這頭髮就是那時白的。
我想帶你回洛陽,挖出了棺木從死屍身上發現了異樣,我知道你沒死。我哄騙他們說自己要回洛陽,可我並沒有離開,我悄悄地查尋你的蹤跡,可我怎麼也找不到……”
他有真心。她亦有情,可現在他娶了旁人,她也做好了準備重新開始。她挑選了新的姻緣對象,是楊韞,卻更不是他了。
她扮成男子到燕京。混在賀喜使團裡,在飛鷹大將軍府瞧見了一襲新郎袍的呂連城,看到了他與燕國鳳鳴公主最奢華的婚宴。
他成親了!他不再是那個說唯愛她一人,唯娶她一人的呂連城。唯娶她一人,而她再不是他的唯一,他的身邊已有一妻,那女子纔是他的妻。
陳湘如仰頭看天,她不想玩三個人的感情遊戲。任慕容寶釵喜歡他也好,還是他從未喜歡慕容寶釵,她不想知道。
在這世上。原本就有許許多多的男女沒有愛情卻結爲夫妻的,可最後還是平淡地過了一生。
“呂連城,你想得太簡單了。娶人不可以是計謀,就似從一開始我們都犯了一個錯,便是用我爲棋子,讓我入局。你又怎麼知道。那不會是別人頗具用心的謀劃?”
這個別人是慕容宸。
慕容宸對她有情,所以慕容宸就不惜一切要拆散他們。
慕容寶釵嫁呂連城……
可想到這裡。她又覺得哪裡不對。
不對又如何,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
“月亮。”呂連城心頭一痛。“你該懂我的,我真的在燕京打聽過你的消息,可是我……”
陳湘如一回眸,他打住了話,目光相遇,他依如從前般的溫情而熾烈,可她卻沒了昔日的那份溫婉眼神,眼裡多了各式複雜的神色,“戀戀舊日好時光,再美好都只是舊日,經這一番變幻,我們都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他有了慕容寶釵爲妻。
她接受了楊韞的感情,既然開始了,豈能說了就了。
她會像曾經放下柳明誠那樣放下面前這個男子。
即便,她曾是那樣真心地愛過。
可她還能如何,她若還是陳湘如,也許會委屈自己嫁給他。
但她現在是孟國的公主,她要顧自己的尊嚴,更得顧孟國皇家的體面,公主之尊不容她與人共侍一妻,他身邊的女子可以是他短暫疼寵的通房、侍妾,卻不能是平妻,這讓她的顏面何存?
慕容寶釵同意嫁他時,一定沒有想過,她陳湘如有朝一日會擁有與慕容寶釵一樣的身份。兩國的公主,同嫁飛鷹大將軍呂連城,這是何等的幸運,怕是用不了多久,呂連城又會成爲一個傳說,世間男子又得羨慕於他竟同娶兩國公主爲妻。
呂連城聽她這麼說,從最初的欣喜若狂、怎麼也看不夠,到此刻的心如刀絞。
他原就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他不懼生死,也不怕做任何冒犯之事,唯獨害怕的就是陳湘如不理他,害怕失去她。此刻聽到這樣的話,急得想要說什麼,偏任何話都不足代表他的心情,直急得一張臉通紅,急得眼裡有淚兒在轉,天曉得,他有多喜歡陳湘如。
她是他來到中原、回到母親故土後見到第一個、也是唯一心動的女子。
雖然在那之前,他也遇到過各式各樣的美人,可她們美雖美,卻從未有一個女子可以像陳湘如讓他動心,讓他捧在手裡,讓他尊爲大漠的月亮女神。
在糾結了一番之後,他顧不得自己渾身的血漬,一把將陳湘如抱在懷裡,像抱住自己最心愛的寶貝,嘴裡不停地叫嚷着:“我不!我不!我不要和你分開,你怎麼罰我都行,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是我讓你受了委屈……我不和你分開,就算是死也不分開。”
陳湘如被他摟得窒息:“你是死也不分開,你打算把我悶死?”
聽到她這低低的聲音,他猛地鬆開了手,像個孩子般地手足無措,巴巴兒地看着她。一臉的哀求,眼睛從未有過的明亮:有委屈、有可憐,還有千萬般的不捨。
這是陳湘如從未見過的模樣。
她的心不由微微一軟,像哄孩子一樣地道:“唉……你現在已娶了慕容寶釵,怎能和我在一起。她懷了你的骨血,都要當爹的人了,怎還像個孩子,你好好和她過日子。”
呂連城的確不知道怎麼應對,但很顯然,他無助得像孩子般的模樣讓陳湘如有些心軟。
他氣惱地一屁股坐下。“我又有兩晚沒睡了,你都不心疼我。我還沒吃頓飯呢,你也不問我?”
若是曾經在月亮山上,她一定會問的,問他“你累不累?”“這麼晚纔回來。還沒吃飯吧?”她總是那樣關切着他,爲他預備衣衫,爲他預備三餐……
她離開後,他就再沒有聽到這樣關切的話語。
陳湘如頗有些無奈,“現在,該關切你的人是鳳鳴公主。”
曾經的一年多,他們像親人那樣相依相偎,她是他的未婚妻。卻又像姐姐照顧弟弟、像師長教導學生,像母親寵愛孩子一般地與他相依。
對於曾經,呂連城很受用。對他來說。那就是他幼年失去母親後過得最開心、幸福的日子,他常想就一輩子這樣和陳湘如過活。
陳湘如愣了一下,喚了聲“來人”。
外頭侍立着值夜太監應聲而入。
陳湘如道:“把魯鄉君喚起來,讓她給飛將軍做一大鉢陽春麪。”
值夜太監應了。
呂連城見她心裡有自己,即便說了那些無情話,怕也不得已。他娶了別人,還不許她吃吃醋、說說氣話。
陳湘如給他沏了杯好茶。又從三盤子上好的御製糕點裡挑出五六枚鬆散的,“先用這個墊墊肚子。旁的太硬,小心傷胃……”
看,她就是關心他,要不然哪怪他這些呢。
呂連城心裡想:既然尋着她了,打死也不分開了,她惱也好、罵了罷、還是打也成,反應就不離開了,他就纏死她,不是說孟帝要給她挑駙馬麼?來一個,他打一個;來一雙,他嚇一雙。看還有誰敢靠近她,她就只能是他的。
他接了茶水,大大的飲了一口,心裡雖苦卻甜,樂呵呵地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程醉蝶不是要害你性命麼?你怎麼又變成孟國公主了?”
陳湘如勾脣笑了一下,“我原就是父皇的親生女兒,只是以前不知罷了。”她看了眼呂連城,看他吃得雙頰鼓囊囊,輕聲道:“慢點吃,喜妹給你做陽春麪了,一會兒讓你吃過夠,餓得太久,不能吃太硬、太油膩的,也不能吃得太急。”
呂連城傻笑着。
陳湘如原想趕他走,看他這等可憐模樣,又有些不忍了,想到底她被慕容宸咄咄逼人,險些就做了慕容宸的侍妾,是呂連城護着她、保全她,也是他給了她們三人一個安身立命之處。那些日子,她幾乎沒吃任何的苦,一直生活在他的護翼之下。
他讓她怎麼辦纔好?
她是拿定主意,再不理他的,說清楚了,就趕他離開。
可他沒吃飯,總不能連口飯也不給。
不多會兒,魯喜妹送了一大鉢陽春麪來。
呂連城手捧一大鉢面,雖吃着面,卻目不轉睛地看着陳湘如。
魯喜妹在一邊瞧着,不忍地問道:“飛將軍有多久沒吃飯?”
呂連城打了個飽嗝,“我一接到雲兒的信,說月亮帶走你和乖乖就連夜趕回洛陽。在洛陽宿了一晚就趕來京城,也沒多久,我在洛陽吃過一頓飽飯呢,其他時間都是饅頭、餅子加酒充飢。”
陳湘如的心又是微微一軟,是心疼,那朝夕相處的過往,讓她習慣了這樣心疼呂連城,就似呂連城也習慣了這樣與她相處。
魯喜妹看了眼陳湘如,在這所有事的前後,她是最了曉內情的一個,只是她不明白,呂連城爲什麼要娶慕容寶釵?
陳湘如問:“吃飽了?”
“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