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公子在臨安也算是出名的才子,倒也配得花嬌。錢公子家裡原是有嫡妻,想來花嬌像白如雪那樣,也尋了個才子文士爲夫君,甘爲侍妾。
只不曉他們有何過程,但這結局卻讓人欣慰。
單當冷笑兩聲,“好一對苦命鴛鴦、郎情妾意,哼哼……”目光久久地鎖定在花嬌身上,真真是一個如花嬌美的美人,只聽“嗖——”的一聲,說時遲那時快,花嬌將錢公子護在身前,單當的劍停凝空中,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怔住。若那劍前是錢公子,許已落下,因換成一個美/嬌娘,卻多了向分憐/香惜/玉之感。
頓時議事堂上一片肅靜。
慕容辰一個閃身用手夾住寶劍,淺笑道:“三弟何必這麼着急?”
好險!只差一點,花嬌就命喪單當的劍下。
錢公子神色驚慌,有惶恐、有心痛,他看着懷裡的花嬌,眸子裡流露出纏綿不絕的情意,如奔流的江河,似春日的泉溪。女子不離不棄,寧可身死也要護着他,而男子面對婦人們的抓扯,始終如一地將花嬌護在懷裡。
陳湘如看在眼裡,到底相識一場,總不能見死不救。她走出人羣,衝着上座的吳虎款款一拜,“稟大當家,陳氏識得他們,原是我江南家鄉的故人,還請大當家饒過他們夫妻。”
錢公子與花嬌聞得她的聲音,吃驚不下。花嬌正待出口,錢公子已搶先一步喚道:“陳小姐,你……怎會在這裡?”
陳湘如勾脣一笑,“錢公子,許久不見了。”
花嬌自被劫持,一顆心就死死地揪緊,懊悔自己隨錢公子出來行商。早知如此。就好好在家裡呆着哪兒也不去,可錢家一家子的人都得吃飯。下人們能遣的遣,留下來的都是世代忠僕。家裡的日子過得艱辛。若再不設法賺錢,一家人可如何度日?原想走一趟貨,好歹賺錢過年節。
花嬌一眼就發現陳湘如那綰起的發。
慕容辰審視着陳湘如,有狐疑,這一對男女男子氣度不凡,女子容貌不俗。“你識得他們?”
“是我江南同鄉。這位公子是臨安才子錢文俊。這女子是他妻室。”陳湘如言罷,重重一跪,“大當家。陳氏懇請你放過二人,他們都是善良百姓。”
單當微微皺眉,上一回因着陳湘如就放過了一併劫來的年輕美貌婦人,可這會又要放過這二人。“二哥如何看這事?”
慕容辰道:“既是陳氏故人,請大哥放過他們,只是規矩不能改,錢財留下。人可以放。”山上的兄弟下山一趟,總不能白走,既然東西上了山就沒有退還的道理。
陳湘如感激地看着慕容辰,她雖住在湘竹苑,可慕容辰早出晚歸,近來甚是忙碌。她見着呂連城的次數遠比見着他還多。有時候待她起牀,他已經吃完早飯離去。夜裡她已經歇下,他這纔回院歇息。
吳虎見慕容辰也幫着求情,道:“既是如此,此事就交由二當家處置。”
“謝大哥!”慕容辰抱拳謝過,轉身對陳湘如道:“還不帶你故人回家安歇,別讓他們四下行走,今兒天晚了,明兒一早我令人送他們下山。”
陳湘如道了聲“謝謝”,伸手扶了花嬌起來,花嬌雙腿發軟,輕聲道:“我的丫頭小蘭被他們給帶走了。”
吳虎與低下人使了個眼色,有婦人會意,立時領了小蘭的丫頭回來,小蘭一見花嬌,“哇”的一聲抱住她就哭了起來。
喜妹走近小蘭,輕聲道:“這裡不比旁處,有什麼話到了我家再說。”
她原也是認識小蘭的,二人交換眼神,跟着陳湘如進了後院的湘竹苑。
到了花廳,喜妹取了熱水,沏了茶遞給二人。
呂連城抱着乖乖在一側端坐着,乖乖好奇地打一着花嬌與錢公子。
花嬌的腦海裡涌過李湘華的音容笑貌,還記昔年她與李湘華一道談詩論畫,驀然回首卻已是陰陽相隔,心下有些哀傷,“許久沒見,孩子都長這麼大了,倒越發長得像她娘了。”
錢公子當日與陳湘如通曉了消息,便隨家人逃離江南以避戰禍,那一場離開,失去了無盡故人的消息,就是許多親戚朋友也各奔西東。“陳小姐怎會在此處?”
陳湘如笑道:“我與你們一樣也是被劫來的,既來之則安之。”亂世之中,求一安身之地難,她索性把這裡當一個避風的港灣。
花嬌有些迷糊,見這屋裡有個長得冷酷俊朗的男子,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心下莫名的一寒,這男子身上透出一股子殺氣,這是與生俱來的冰冷。
陳湘如道:“花廳冷,到偏廳坐坐。”
幾人又移到偏廳來。
原來,早有大半年前,花嬌與花媽媽逃難離開江南,卻因僱不船而着急,偏在那時就遇見了錢公子一家,原是故知,錢家就答應讓花嬌一道走,可花媽媽卻因舍不下其他姑娘而留下了。
出來後不久,花嬌與錢公子日久生情,又有錢老爺同意,便納了花嬌爲侍妾。
錢公子一家離開江南後,就到了京城安頓,原想買一座院子,沒想京城物價飛漲,就連房價也漲了十倍還不止,雖帶了家財,可想着不如租住,一家上下就只租了座一進尋常小院爲生,可這一家子人,每日上下的花銷就得不少,入不敷出,雖又遣走了一些下人、婆子,可還是不經用。
許是水土不符,錢太太一到京城就病倒了,至今也不見好,每日都得吃藥。而錢老爺年紀大了,更不能吃得太差,還有錢奶奶母子也得吃好的,日子越發過得緊巴了。
錢公子想着自己是家裡唯一年輕的男丁又是家裡的支柱,便想着趕在年節時從往洛陽送一趟年貨,又從洛陽帶些合宜的年貨到京城轉賣,沒想這一趟出來,竟就遇上了龍虎寨的山賊。原是想着沿途多行幾十裡也成的,就算改了路線,還是被劫了貨物、錢財。與他同行的客商雖也有貨。卻遠不如他捎帶的多。
花嬌一想到貨沒了,錢財也沒了,這一回錢家的日子就更艱難,心頭一急落下淚來,“陳小姐,念在我們一早相識的情分時。再幫幫忙。你與大當家再說說,好歹把那二百兩銀子還給我們,要再沒這錢。家裡的日子可怎麼過?”
錢公子低斥一聲,“嬌娘,你怎能爲難陳小姐?她救下我們已屬不易,怎好……再爲難她。”能在此得遇陳湘如,令他吃驚不小。
陳湘如憶及錢家昔日在臨安府也算是名門世族,家業不小,再瞧錢文俊與花嬌的衣着如同小戶人家的夫妻。更重要的是,聽山上人議論“錢家怎的就過得這般艱難了?”
小蘭輕嘆一聲。
花嬌哭得更傷心,她雖尋得一真心人,可這日子卻過得越發艱難。貧賤夫妻百事哀,況且這全家上下的老老小小都指望着錢公子賺錢養家。如若這次虧得血本不歸,錢太太、錢奶奶又少不得要讓花嬌晦氣。想到將來的日子。花嬌的眼淚便再也止不住。
錢公子面露愁容。
小蘭道:“原是不愁銀錢度日。半年前我家小少爺被匪賊綁/架。匪賊索要贖金十萬兩銀子。小少爺可是老爺、太太的命根子,老爺只好湊了銀子把人贖出來。這人是贖出來了。沒想驚動了官府,又到錢家勒索一筆銀錢,家裡度日的銀錢都被他們訛了去。這回公子帶姨娘出來做生意,這本錢是姨娘、太太、奶奶變賣首飾湊的……”
錢奶奶雖有三個孩子,卻只得這一個兒子,錢家因是三代單傳,怎不讓錢老爺夫婦心疼成寶貝。爲了保住錢少爺,錢老爺夫婦只得咬咬牙拿出一筆贖金交給匪賊,只爲孩子求一個平安。
陳湘如輕嘆一聲:“如若你們信得過,我替你們尋個去處。雖不能讓你們大富大貴,但能讓你們一家暫時有個安穩落腳處。”
花嬌止住哭泣,細細審視着陳湘如,又抿嘴打量起屋內擺設,瞧着裡面的東西倒比京城錢宅的還要體面。
錢公子面露喜色,不敢相信地道:“陳小姐,此話當真?”
陳湘如微微頷首:“自是真的,我早前在洛陽北坡鎮長河村置了一處田產,而今佃給了六戶從北方過來的災民耕種。他們每年交三成的租子,算起來倒也足夠你們一家吃用。原是個一進院子,雖住你們一家稍顯擁擠些,卻也勉強住得。”
錢家上下沒個進項,而花錢如流水,就算有金山銀山也經不得這般度日的,若有了進項,雖不能富貴榮華,卻足夠一家的嚼用。
錢公子沉吟道:“現下洛陽、京城附近的田地得好幾十兩銀子一畝呢,好些的田地有的都漲到一百兩一畝……但因洛陽的世族大家多,無論是誰倒不敢輕易對洛陽用兵。”
都道盛世置業,亂世藏金。洛陽因雲集、居住了十二大世家大族,爲保住洛陽古城的一方安寧,十二世族聯手守護當地平安,雖在亂世之中,唯洛陽倒還算太平,這也使各地的富商、大族紛紛涌至洛陽躲避戰亂,更使得洛陽一帶的地價連番上漲。其實人們不是爲了置業,而是爲了求生。只有在洛陽置地安身,才能爲一家保得太平。
花嬌眸含難色,“我們沒銀子買房屋置田。”家中女眷湊來做生意的銀錢,這次遇匪賊被搶劫一空,家裡度日艱難,着實沒錢了。
“不,是我給你們住的,你們在那兒放心住下。”
想那日大難臨頭,錢公子連夜奔走相告。錢公子有義,她陳湘如豈能無情,看故人有難,明知人家再拿不出錢財來再收銀子不是爲難人家麼。
陳湘如吐了口氣,“房契、地契原還在我手裡,你們若住得不放心,我一併交給你們,總好過你們在京城之處沒個收益,日夜心憂難以度日。那屋子裡一干使用的東西倒也齊全,你們若搬過去就能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