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五十四年,國師神算老人在彌留之際,突然迴光返照,高聲頌道:“至尊天朝,譽滿四野。羣星璀璨,普照大地。中有雙子,明月曖日。神靈光輝,名留青史。”
一旁垂首屏息的史官聽得仔細,奮筆疾書,匆匆記下這神的旨意。
天朝皇帝軒轅無極聞聲相望,只見得神算老人蒼老的面容上,滿是欣慰的神情,脣邊浮起一個十分詭異的笑容。
“賀喜皇上,灕水之南,有神子天降。”老人喃喃說道。
“那人是誰?於我朝是福是禍?”軒轅帝抓住老人的手,急切問道。
老人再無言語,頭垂於胸,含笑而逝。
……
話說自神算老人辭世,天朝皇帝軒轅無極派出忠臣暗衛無數,去尋訪那老人口中所說的神子,花費了不少工夫,耗盡人力物力,到頭來總是一無所獲。
第一個半年過去。
“灕水之南,有神子天降。”軒轅帝喃喃念道:“灕水之南?對啊,朕一直派人在灕水之南數座城池查探,無半點消息,卻是爲何?是了,”他一拍龍椅,大笑說道:“對了,既然是神之子,那必是不落俗套,自然降臨於綠野仙山,來人,傳朕旨意,速去南方漫山遍野之中,尋找神子!”
第二個半年過去。
“灕水之南,有神子天降。”軒轅帝垂頭低語:“灕水之南,山野鄉間尋遍,渺無蹤跡,怎的回事?難道,神算老人老眼昏花,意識不清,正好算反?那神子實際應是在灕水之北罷。”他又一次大笑,傳道:“有人,傳朕旨意,速去灕水之北各處查訪,務必儘快找到神子下落!”
第三個半年過去。
“灕水之南,有神子天降。”軒轅帝有些喪氣:“北方亦是尋遍,仍舊尋之不得,如何是好?難道朕與神子,竟無緣份相見!諸位卿家,你們說說,現時有誰能爲朕分憂解難?”
底下幾位心腹大臣,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均不敢言。
軒轅帝怒道:“朕平時予以高官厚祿,待諸位卿家不薄吧,現在朕有心事,卻沒有一人願意挺身而出,朕真是白養你們!”說着,衣袖一揮,坐在龍椅上生着悶氣。
羣臣默不作聲,心想天朝這麼大的地方,茫茫人海,去找一個還不知道是否存在之所謂神子,那真如大海撈針啊。如此任務,確實是個燙手山芋,哪個敢去應承下來!
軒轅帝看着他們,怒極反笑,說道:“蕭丞相,韋學士,何在?”
“臣在。”兩人答道,雙雙步出行列,作輯行禮。
“你二人是朝廷重臣,如今尋找神子之事,關係國家社稷,他人不可靠,唯有爾等全力擔當!”軒轅帝朗聲說道:“傳朕旨意,命大學士韋謙,此去灕水之南,查找神子;丞相蕭桓,此去灕水之北,查找神子,各自以半年爲限,明年初夏,即回朝覆命。”
“這……”兩臣尚有遲疑,心想這不可能之事,如何能夠完成?
“如若不允,或行事不力,則削低俸祿,官降三級!兩位愛卿,還有何異議?”軒轅帝沉聲說道。
“臣遵旨!”兩臣不敢多言,山呼萬歲,領旨而返,雙目相望,各自苦笑,這禍事從天降,聖旨已下,再無迴旋餘地,只好硬着頭皮上了。
大學士韋謙,也就是那青衣老者,帶了些親信家丁,隨從侍衛,在灕水之南,各個城池市鎮,鄉野山林,一路微服尋訪,查探天朝五十四年三月間出生的嬰兒,有無不同於凡人之異常。他與那蕭桓皆是文臣,爲了查找神子的下落,終日爬山涉水,顛沛流離,苦不堪言。
眼看限期快到,尋訪無果,韋謙急得衣帶漸寬,人愈憔悴,整整瘦了一圈。
南棠,也就是這半年尋訪的最後一站。其實此前軒轅帝的第一次查訪,南棠就是目標之一,只是當時負責查訪的戶部尚書薛隆慶薛大人,命那南棠府尹,仔細將當年所有初生嬰孩一一查找,都是未見異常,無功而返。所以韋謙也明白這次來南棠,只不過是順路而行,不會有甚收穫,呆上幾日,便可取道回京了。
這一日,韋謙一行初到南棠,馬困人飢日已高,辛苦多日,正想着好生犒勞一下,不覺到了慕容世家的酒樓前。
不料這酒樓規矩定得古怪,時辰一過,菜品便不再出堂,盡稱客官改日請趕早。
“這是什麼勞什子規矩?哪有客人到了酒樓,不拿飯菜來吃的道理!”他手下的隨從也不是普通人,雖隨大人微服出訪,卻也底氣十足,在寬敞空曠的大廳與那酒樓管事爭執起來。
韋謙原本是想趁着混亂,悄悄上得二樓,看看是否真如管事所言,早已打烊熄火,並無客人就餐,誰料正好在廂房門口聽得衆人聚在一起議事,慕容襄開口說話,一時驚爲天人。
這個韋大學士年事雖高,卻也不是迂腐之人,站在門口,剎那間突然想通了一個道理:灕水之南,有神子天降。國師神算老人並未明示神子年齡,那轉世投胎之說,只是後人揣測罷了。又或許,神子降臨之際,已然小小金童,也是不無可能。
蕭老弟啊蕭老弟,如若真是如此,老夫可是離這任務完成,可就只差一步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老夫的運氣,真是太好了。這世上神子只有一個,我看限期到時,你去哪裡再找一個神子,帶去見皇上!
他看到女扮男裝的慕容襄,但覺神子光輝,普照大地,心中更是篤定,這慕容世家的小公子,就是那神算老人口中的神子天降!
好不容易甩開了紀宣的糾纏,出了廂房,下得樓來,只見撇開自己隨從不算,已是堂去人空,哪裡還有慕容父子的蹤影。
“王管家,今日先找一客棧住下,明日一早,去慕容府上遞上片子,就說老夫韋謙拜會慕容小公子!”韋謙暗自鎮定,實際卻是心花怒放,欣喜若狂。奔波半載有餘,一路惶恐忐忑,今日總算放下心,能吃一頓安穩飯,睡一個安穩覺了。只怕是,美夢不斷,做夢都是要笑醒吧!
第二日一早,韋謙帶隨從一行,整裝出發,駕着馬車,到得慕容府邸大門外。
叩門數下,府門打開,有一年輕僕人探頭出來,問道:“請問來者何人?叩門何事?”
“這位小哥,這是我家大人的名片,請予通傳,遞交慕容少爺,就說我家大人求見貴府小公子。”王管家恭敬遞上片子,依言答道。
求見小公子?慕容家哪來的小公子?這僕人訓練有素,心中疑惑,也不多問,只說句:“請各位稍候。”便執了片子進去。
大約一炷香工夫,那人出來,回道:“很是不巧,小公子不在府中,外出遊玩去了,慕容少爺也是不在,去了商行談事。各位回吧,請明日再來。”說着,就將府門關上。
韋謙乘興而來,一路興致高漲,此時卻吃了個閉門羹,不禁有些沉鬱。
王管家見他如此神情,近身問道:“大人,先禮後兵,要不要讓那南棠府尹帶些官兵過來……”
韋謙揮揮手,道:“不必,不能對神子不敬,我們明日再來。”
又是一日,天色尚早,韋謙一行已在慕容世家大門外等候。
叩門半天,方有一老婆子開了府門,顫巍巍走出來,問道:“何人來叩我慕容家的大門啊?”
一名隨從上前抱拳答道:“老婆婆,昨日我們大人已經來過了,請進去通傳,就說是韋大人來了。”
那老婆子面露疑惑,大聲問道:“你說什麼?會打人?我又不曾招惹你們,你們還要欺負我一個孤老婆子,還要打我?來人啊,有強盜來了,要打人了啊,出人命了啊!”街上路人雖少,皆是駐足而視,弄得韋謙一行好不尷尬。
“不是會打人,是韋大人,老婆婆聽錯了。請問慕容少爺和小公子在家沒有?”王管家忙阻止她的叫聲,好脾氣問道。
“再嫁?老婆子今年六十有八了,你還要讓我再嫁?”那老婆子又尖聲叫道:“我老婆子十八歲守寡,至今五十年了,可是立了貞節牌坊的,這南棠城中女子都以老婆子爲榜樣,你們,你們竟然要我再嫁!這世上還有天理嗎?”
天啦!老夫造了什麼孽,今日竟落得此種地步!眼見街上衆人議論紛紛,神情憤憤,韋謙擺了擺手,說道:“罷了,今日小公子還不想見老夫,我們走吧,老婆婆你也不要再喊了。”
待得第三日,有些微雨,天色剛亮,韋謙一行人又到了慕容府邸。
叩門之後,卻是另外一名中年僕人打開大門,看着他們,上上下下不住打量,眼睛滴溜溜的,人前人後一陣亂轉,板起臉問道:“來者何人?所爲何事?天色尚早,擾人清夢,竟不自知!”
“你這個下人,好生無禮!你可知我家大人的身份?”一名隨從聞言,欲上前理論。
“算了,不要爲難他。也怪老夫自己,前日一時激動,在小公子面前失了禮數,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小公子教訓的是。想必今日小公子也不願見老夫,老夫明日再來罷!”韋謙說着,突然身子一軟,腳下蹣跚,幾欲跌倒。旁邊幾人趕緊將他扶住。
“恕小人直言,我家大人慾求見貴府小公子,一連兩夜,不敢閉眼,每天天不亮就急急出門。小公子不僅不體諒大人年事已高,還如此怠慢,就連我個下人,都實在看不過去。還是請這位兄臺幫我家大人通傳一聲罷。”那名隨從遞上名片,誠懇說道。
“我們走罷,老夫還撐得住,不要麻煩這位兄弟了。”韋謙咳了兩聲,不住喘息。
那中年家僕見韋謙如此,有些不忍,遲疑着喚道:“老人家請在此稍等,待下人進去通報一下。”
“有勞兄弟。”韋謙表面裝出嬴弱模樣,心中已是喜不自禁。
慕容襄又是一身男裝,坐在煙波亭裡,聽完下人通報,笑着說了句:“真是個老狐狸!也罷,請他進來吧,瞧他一把年紀,我也不爲難他了。”
前日看了他遞上來的片子,自己倒不覺什麼,祖母和爹爹識得此人名號,不禁大驚,原來他竟是當朝翰林大學士,朝廷重臣,兩朝元老,還曾任過當今皇上的太傅,韋謙韋大人!卻不知他不好好呆在臨域,此來南棠又爲何事?
韋謙的隨從一行被帶至前院喝水休息,他獨自一人被那僕人帶到煙波亭,但見一名孩兒揹負雙手,獨立亭中,衣帶飄飛,宛若仙童。
“來者可是韋大人?請坐。”那孩兒聽得腳步,轉過身來,正是他前日在酒樓上見過的慕容襄。
“小子見過韋大人,不知今日微雨,大人路上可安好?”慕容襄拱手行禮道。
“無妨,無妨。”韋謙回了一禮。
慕容襄拍下手,一旁有丫鬟在亭內石桌上擺上些精巧點心和清粥小菜:“今日韋大人來得早,襄剛起身不久,尚未用膳,大人如不嫌棄,一起用膳可好?”
“甚好,甚好。”韋謙早已飢渴,也不客氣,端起碗來,取了筷子便用,兩人也不言語,各自吃起來。雖只是些平常菜式,但因爲腹餓,兩人吃得津津有味。
用過早膳,慕容襄命人撤去桌上物事,收拾潔淨之後,奉上茶來。
“韋大人,今日進府,這一招苦肉計用得不錯啊!”慕容襄抿了一口杯中的茶,笑得有些清冷。
“呵呵,老夫見小公子心切,得罪之處,還請見諒!”說着,韋謙站起來,深深一躬,道:“小公子,老夫有話相詢,還望小公子實言以告!老夫自是感激不盡。”
慕容襄拱手還禮道:“韋大人客氣了,但說無妨。”
韋謙看她一眼,正色說道:“敢問小公子,天朝五十四年三月初九,小公子身在何處?所做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