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那隻手的手背上便燃起幽綠色的火焰。符篆被火舌吞沒,鬼手完好無損,手指尖長出兩寸長滴着血的指甲,五指狠狠一抓,像鉤子似地嵌進了漁夫的肩膀。
漁夫疼的冷汗淋淋,他不住大叫,雙手絞住白陌阡的手臂,“高人救我——”
白陌阡見符篆對鬼手並不起作用,若是使勁硬扯,漁夫那半隻臂膀肯定會廢了。
沉默兩三秒紙之後,他擡起持劍的手,拇指食指相錯,聽得“錚”的一聲,青銅古劍出鞘。白陌阡將劍往上拋起,伸手正欲握住劍柄將劍抽出,怎料那漁夫卻伸手推了他一下,然後手忙腳亂地去抓古劍,逮到古劍後,發瘋了似地朝身後砍去。
那鬼手似乎怕極了古劍,忙鬆開漁夫的肩膀,它張着血淋淋的五指,似毒蛇與獵物對峙較量一般,逡巡着,將漁夫包圍。
漁夫死裡逃生,怕那鬼手再來抓自己,當下伸手將白陌阡一推,那鬼手一個猛撲,抓住了白陌阡的腳踝,然後快速把他朝畫船上拽去。
白陌阡忙伸手扳住船舷,擡眸看向漁夫,千鈞一髮之際他連憤怒都顧不上,伸出右手,咬牙說道:“將劍給我!”
鬼手拖了幾下察覺拖不動,慘白的手背上突然長出了兩隻眼珠子,滴溜溜四下掃了一圈,見白陌阡抓着船舷,當下嘶吼一聲,拽着他的腳左右晃動着。
小船立刻似雨打浮萍一般劇烈晃動,白陌阡扳着船舷的手的指關節已經泛白,那漁夫怕極,顫抖着手抄起船槳,朝白陌阡的手重重地砸了下去。
白陌阡疼得眼前一陣黑一陣白,抓着船舷的手被迫鬆開,那鬼手獰笑一聲,拖着白陌阡眨眼間便消失在連天的大雨中。
————————————————
書案上燃着一根蠟燭,昏黃微弱的光灑在黎紹的臉龐。
黎紹睡得很不踏實,他緊蹙着眉,額頭佈滿密密的汗珠,原本淡色的薄脣此刻也呈現出病態的蒼白,修長的手指絞着繡被,雨珠砸在船頂,吵鬧得緊。
那日也是這樣陰沉的雨天,黎紹懷裡抱着奄奄一息的師弟,大雨迷了眼,師弟身上的鮮血被雨水沖刷,蜿蜒匯聚成一小片紅色的水窪。
“師父,黎紹求您,求您救救阿陌,阿陌還小,救救他。”黎紹僵直脊背跪在雨中,一聲一聲地喚着。
然而那扇緊閉的竹門始終都未曾打開一絲縫隙。
wωω⊙ttκд n⊙℃ O
懷裡的師弟哭着跟他說,“師兄,我疼。”
黎紹什麼也做不了,他將自己那點少得可憐的修爲靈力全都渡了過去,師弟的手還是漸漸變得冰涼。
“師兄,你別走,我一個人害怕,我冷得很。”
師弟拽着他的衣襟,聲音漸漸弱了下去,黎紹側臉將耳朵貼在他脣邊,溫熱的吐息撲在了黎紹的頸側。
師弟最後跟他提的要求,要他在後山那株桃樹下等他回來。
這一等便是兩千多年。
黎紹猛地睜開眼,眼前的景象漸漸清明起來,他擡手掐了掐眉心,長舒一口氣,擡手將衣袖挽上去,胳膊上的傷口泛着猙獰的黑氣。他“嘖”了一聲,半闔着眼眸緩緩靠在軟墊上。
“疼成這樣還要一聲不吭地跟着那隻兔子亂跑,先生這麼做,真的會讓人嫉妒白陌阡嫉妒到發狂。”黑暗中,傳來一個低沉清冽的聲音。
“這就是你和長輩說話的態度?”黎紹微微蹙眉,冷哼一聲,掀起眼皮掃了來者一眼。
商燁走至牀榻前,垂眸,目光落在黎紹的胳膊上,他薄脣輕抿,冷冽的眉眼間閃過一絲波瀾,“跟我回去罷,將文王璽給我,我還你、還黎墨王族一個盛世。”
“沒興趣。”黎紹啓脣,神色很倦。
商燁擡眸,緊緊盯着黎紹,寒星般的眸子波濤暗涌,彷彿信仰被打碎了一般。
他咬了咬牙,聲音有些沙啞,“先生,本來有很多種方式讓這件事情真相大白於天下,而你卻偏偏選擇了我最不喜歡的方式。都說‘人非草木,豈能無情’,而你呢?你怎能如此冷漠?這世間就真的沒有你在意的東西?”
巨浪翻滾着拍過來,船身四周白光乍起,一道牆將船罩得嚴嚴實實,這是白陌阡設下的靈力罩。
船艙內蠟燭燒的快差不多了,燭火跳動了幾下之後沉滅,艙內陷入一片漆黑。
黎紹修長的手指點了點,等商燁情緒平復下來,他淡淡道:“我又憑什麼一定要同意你規劃的那一切?”
商燁啓脣,似乎有鬱結在心中的話要脫口而出,到脣邊又堪堪忍住。
他沉默兩三秒,咬咬牙,扭頭握拳,深吸一口氣,走至在牀榻邊坐下,擡手,指尖觸碰到黎紹的傷口,緩緩將靈力渡了過去。
待黎紹傷口處猙獰的黑氣漸漸消散,商燁收回手,起身一言不發着離開。
黎紹靠在軟墊上,闔眼休息了一會,倏爾,他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無奈嘆口氣,“兔兒怎地這麼不讓人省心。”
白陌阡被那隻鬼手提着腿往畫船上拽,中途重重磕在船頭的梔杆上,昏了過去。
等他再次醒來,自己正趴在甲板上。雨水積了有兩尺深,白陌阡忙掙扎着坐起來,幸虧他醒的早,不然再這麼面朝下昏着,他沒被鬼船將命索取,就先被水淹死了。
左手不敢用力,稍微蜷縮一下便疼得鑽心。那漁夫下手是真的狠,白陌阡呲牙咧嘴地從地上站起來,往四周看了一圈之後,他決定先進船艙躲躲雨。
耳畔絲竹管絃的樂聲越來越嘈雜,白陌阡將縛靈繩一圈一圈纏在右手,掀開簾子,一點一點將身子探進艙內。
艙內的景象看得白陌阡神色一愣。
這艘船想必是某位皇族貴胄命工匠打造的。船艙內簡直是一個小型的酒樓,一共三層,每層呈圓形排列着紅柚木門的客房,硃紅髹漆欄杆上掛着各式各樣的琉璃燈,如同西方雲霞一般流光溢彩。底層擺着一張圓酒桌,腳下鋪着猩紅毛氈。
酒桌旁坐滿了身着錦繡華裳的賓客,坐北朝南的是一紅袍紫綬的青年男子,衆賓客正紛紛起立給他敬酒,樂師們散坐在一旁的方形書案旁,有彈琵琶作珠玉落銀盤之聲的,也有持牙笏作裂帛之聲的,舞女們身着薄如蟬翼的襦裙踮腳在一圓盤上旋轉跳舞,鬢髮如雲,笙歌糜醉。樓上欄杆處三三兩兩倚着衣着豔麗的女子,她們手持羅扇,調皮地將牡丹花丟至樓下酒桌前,而後掩面笑得花枝亂顫。
繁華盛景不亞於皇帝爲梅妃舉辦的那場生辰宴,白陌阡呆呆地望着,腳步不由自主地往裡走,一位舞女從圓盤上輕躍而下,朝他伸出了柔若無骨的手,笑靨如花,“跟我來。”
白陌阡喜極,他忙將手伸出去,眼看着就要碰到舞女白皙的手,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白陌阡一頓,飄忽的意識被人拉回身體裡,他回頭,對上黎紹的眼眸。
“阿陌,往後退。”黎紹搖搖頭。
黎紹的聲音如同悶雷在白陌阡耳畔炸響,他猛一凜,眼前逐漸清明起來,那擾人心智的笙歌也逐漸低沉消失,白陌阡踉蹌着後退幾步,抓住黎紹的衣袖,大口大口喘氣。
“手怎麼傷成這樣?”黎紹蹙眉,小心拉起白陌阡腫脹的左手,四根手指青紫一片,手背上還有好幾道抓痕。
白陌阡顧不上答話,他忙擡頭看向適才向他伸手的舞女,依舊是笑靨如花,依舊是傾國傾城,但是那雙手......那雙手卻不再柔若無骨,血淋淋的指甲,慘白的手皮,正是剛纔將他拽到畫船上的那隻鬼手。
舞女見白陌阡往後退,嗔怪一聲擡步就要上前,眼眸掃到站在一旁的黎紹後,臉色瞬變,她掩面一笑,扭着身子快速逃開。
“幸虧你來的及時。”白陌阡有些脫力地靠在黎紹懷裡,長舒一口氣。
幸虧黎紹來的及時,不然就剛剛自己中幻術那程度,被人扒皮抽筋了還樂呵呵地享受呢。
黎紹從袖中拿出一隻白瓷瓶,拔開木塞後,用食指挖了點藥膏,他拉過白陌阡的左手,給他塗藥,“我睡了一會,你便將自己的手傷成這樣,要是我不在你身邊,是不是這隻手就打算給人剁了做紅燒兔爪?”
白陌阡癟嘴,他好心救人結果人家過河拆橋,本來就心寒得很,結果見着黎紹,他非但不安慰自己,還又是數落又是揶揄,白陌阡頓時委屈得眼眶紅了一大圈。
他將手從黎紹手裡抽回來,扭頭“嗖嗖”朝前走,“要你管,反正疼的又不是你!”
“你怎知我不疼?”黎紹上前走了幾步,伸手將他拉住,提着領子提到自己面前,“好好呆着,我給你上藥。”
聲音不大,語氣很冷,白陌阡像霜打的茄子一般,懨懨地低垂下頭,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掉。
黎紹給他搽完藥,怕白陌阡疼的厲害,又悄悄渡了點靈力過去,擡眸,瞧見白陌阡肩膀一聳一聳的,頓時氣消了大半。
他擡手將白陌阡摟進懷裡,屈起手指勾了勾他通紅的鼻尖,“羞不羞,好歹是活了三百年的兔子精,怎地還和三歲小娃娃一般哭鼻子。”
白陌阡將頭埋進黎紹懷裡,鼻涕眼淚蹭了人一衣襟,悶聲道:“那個漁夫用船槳狠狠地敲了我一下,你不安慰我也就算了,還生氣,你生什麼氣!”
黎紹拍拍白陌阡的後背,“好好好,我不該生你的氣。”
正柔聲哄着,忽然,船艙裡原本鬨鬧嘈雜的一羣人安靜下來,一個淒厲絕望的聲音傳來,“它又來了,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