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沒有意識了。”站在一旁一直未開口的黎紹淡淡道, 他擡手揮袖,一道金光從袖中飛出,鬼將軍被縛靈繩捆住, 魁梧的身軀搖晃了幾下後倒在地上。
白陌阡拽了拽黎紹的衣袖, 瞪眼, “你偷我的繩兒!他要是將繩兒掙斷怎麼辦?”
黎紹垂眸, 無奈淺笑, 他輕捏白陌阡氣鼓鼓的臉頰,“莫擔心,有我在。”
白陌阡癟癟嘴, 窩在黎紹懷裡不再言語,黎紹半摟着白陌阡上前, 右手放在大雕的腦袋上輕輕撫摸了一下, 頓時, 他們四周金光閃爍,待刺眼的光芒漸漸褪去, 鬼將軍像被抽了魂似的跌坐在地上一動不動,那隻大雕變回人形,左臂上的傷已經痊癒了。
“想要他恢復意識,我們只能下墓找到他被割去的頭顱,你不該一而再再而三阻止我們下墓。”黎紹垂眸掃了鬼將軍一眼道。
客棧老闆聞言, 眼眸一凜, 他咬了咬牙道:“我們無意闖入古戰場差點死無全屍, 是不是你從中搗鬼?”
從鬼打牆開始他就有些疑惑, 弟兄們盜墓盜了一輩子, 不可能拿着圖紙眼巴巴地走錯路,古戰場乃大凶之地, 他們就是閉着眼睛光靠鼻子聞都不可能一腳踏進去,除非有人設了障眼法,慢慢引着他們進去。
下手真狠。難怪先生會說他開啓青銅門是被逼無奈,現在細細想來,當時若不是先生,恐怕他們早就被千百萬只惡鬼吃的渣都不剩。
“你找死!”客棧老闆頓時火冒三丈,他怒吼了一聲,撲上前就去掐男子的脖頸,被黎紹揮袖攔住,他一忍再忍終是冷哼一聲,扭頭坐到一旁,臉色鐵青。
男子眼眸輕閃,他冷冷道:“你們這些夜行者連死人的錢都拿,還有什麼是你們做不出來的?我若是放你們進去,他定會被你們殺死。”
“所以你跟了我們一路,打算等我們下墓了,你好趁我們不注意偷襲,來個一鍋端?”黎紹挑了挑眉,神色很淡漠,“你又怎知我定會取他性命?”
男子神色暗淡了下去,他張了張嘴,甚是沮喪地低垂下了頭顱,能開啓青銅門的人弄死一隻鬼將軍簡直不費吹灰之力,然而從剛纔到現在,黎紹一個指頭都沒動。
白陌阡從黎紹懷裡探出頭來,“你爲何要千方百計地保護他?”
“我是來報恩的,我欠他一條命。”男子頓了頓,他靠着鬼將軍緩緩坐下來,扭頭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彷彿在回憶着什麼,半晌,他才緩緩道:“三百年前我渡劫時沒受住天雷,被打回原形奄奄一息,就在我以爲自己就要那麼孤零零死在大漠戈壁時,他出現了,穿着青銅盔甲,橫刀立馬,他將我撿回軍營,幫我包紮傷口,又將原本就稀缺的清水餵給我喝。我那時一心只惦念着渡劫成神,傷口痊癒後便一聲不吭地走了,我俯臥長白山頂再一次受過天雷,待渡劫成功後才飛下山去找他。我高估了人類的壽命,短短一百年便是物是人非,原先的軍營早就撤走了,我又飛到長安皇城,在皇宮呆了兩年,這才知道原來先皇已經逝世,他被迫殉葬。”
“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方設法將他救出來,可是墓裡有鎮靈玄武,鎮靈玄武的道行在我之上,算是我的前輩,我不敢造次,無奈之下,只能日復一日地在長白山守着他,不讓任何人靠近。”
男子說完,重重地嘆了口氣,他看了鬼將軍一眼,神色有些寂寥,“我那時若是先將渡劫的事擱置一下,他也不會被鎖在這裡,替別人守墓了。”
白陌阡聽完沉默了一會問:“這個人是誰?”
男子思忖了一會道:“我聽那些軍營裡的將士喚他‘公孫將軍’。”
白陌阡眼眸一凜,他與黎紹對視了一眼,當朝的開國功臣中,有一位用兵如鬼出兵如電的大將軍,名喚公孫策,祖籍在江陵城,這位便是他們在江陵城尋訪未果的公孫將軍,與甄崇同爲前朝舊臣,又同爲新朝賣命成爲開國功臣。
皇太/祖太會挑人,朝中那麼多勇猛的將軍,他偏偏挑了這個公孫將軍給自己陪葬,到底是無心之舉,還是別有他意?
白陌阡斟酌着男子說的那段話,末了輕輕皺眉,“墓裡有鎮靈玄武?這也太不合常理了。”
天底下的帝王都想要在死後魂魄飛昇入仙界,再不濟也要脫離肉身重新投胎,擇一大富大貴人家重新輪迴,誰會想着放鎮靈玄武在墓中鎖魂?就算是爲了鎖住公孫策的魂魄,卻也沒必要將自己也搭進去。
白陌阡眯了眯眼眸,巫峽鬼船上鎮靈玄武鎖住的李客魂魄,長安皇宮中的黎朔魂魄,長白山皇陵中的鬼將軍公孫策,以及至今未找到的甄崇魂魄和墓中的鎮靈玄武,將這些連成一條線——
白陌阡眼前頓時一片雪亮,他倒吸了一口氣,半晌,轉頭對黎紹低聲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安葬在墓裡的人不是別人,就是甄崇。”
黎紹略一點頭,勾脣淺笑,擡手捏了捏白陌阡凍得通紅的鼻尖道:“從郴州到漠北,這一路走來,你這小腦袋瓜還挺機靈,雖說惹了不少麻煩,但總歸事事都推斷在關鍵點上。”
白陌阡癟嘴嘟噥,“你這是誇我呢,還是埋汰我呢。”
“誇你呢,兔兒真棒!”黎紹擡手揉了揉白陌阡的腦袋,眉眼間盡是欣賞寵溺之色。
客棧老闆扭頭看了看白陌阡,又看了看黎紹,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轉了好幾圈,猶豫了一會後,上前低聲問:“先生,咱們現在下墓麼?”
黎紹聞言看向白陌阡,目光中帶着詢問之意。
白陌阡略一思忖,點點頭道:“下,真相就在眼前了。”
客棧老闆聞言,轉身朝衆夜行者揮了揮手,吩咐衆人都抄傢伙動工。
黎紹走至鬼將軍身旁,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五指作抓握狀,輕輕往上一提,鬼將軍從地上蹦起來,黎紹食指點了點,薄脣微動,低聲說了一連串咒符,鬼將軍便似犬類一般,搖頭擺尾地跟在黎紹身後,頗爲溫順。
白陌阡收回綁縛在鬼將軍身上的縛靈繩,小心纏好放進懷中,轉頭看向坐在一旁的男子,“你跟着我們下墓,一起走,別搞鬼。”
男子苦笑了一聲,他擡眸看向黎紹,他用攝魂術將公孫策控制,等同於變相綁架,自己就是想搞鬼也不可能。從古戰場到長白皇陵,一路走來,他算是看清了這一隊人。
夜行者一衆雖心狠手辣,但到底是凡人,修爲靈力甚低,倒也好提前設防,白兔子靈力修爲在千年之上但心底純善,沒有設防的必要,唯有黎紹,看似雲淡風輕,做事卻招招不留情。明眼人都看得清,他的軟肋是身旁那隻白兔子,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試圖用傷害白兔子的方式來挑釁黎紹。
“知道了。”男子嘆了口氣,他站起身走至鬼將軍身旁立定。
白陌阡點點頭,轉身正欲朝盜洞走,衣袖被黎紹拉住,“餓不餓?走了這麼些時辰了,吃點東西再下去,墓裡可沒什麼東西給你吃。”
“我不餓,咱們快下去罷。”白陌阡搖搖頭,他一心着急下墓。
黎紹“嘖”了一聲,皺眉,擡手擰了擰白陌阡的臉頰,板着臉道:“待會下墓要是喊餓,我便把你丟出去。”
客棧老闆很適時地送來馬奶酒和麪餅,白陌阡癟癟嘴,不情不願地接過,他咬了一口麪餅,掀起眼皮可憐巴巴地瞅着黎紹,“師兄你兇我!”
他的臉頰被風吹得通紅,眼角還帶着一絲淚光,嘴脣上沾了一圈白色的奶沫,腦袋縮在厚厚的披裘中,模樣甚是可憐。
黎紹一下子沒了脾氣,他無奈嘆口氣,將兔子揉進懷裡,偏頭輕吻他額發,擡手用食指輕輕抹去他嘴上的奶沫,“乖,阿陌別鬧。”
“哦。”白陌阡點點頭,他窩在黎紹懷裡,乖巧吃飯。
待白陌阡將麪餅吃完,黎紹這才向衆人點了點頭,客棧老闆將弟兄們分爲兩隊,一隊打頭陣,一隊守尾,自己則和黎紹白陌阡走在中間。
盜洞打在墓室的東邊,走過約莫百步的一個甬道,從外頭透進來的光越來越弱,夜行者們不得不多燃一些火摺子。
等四周都亮堂起來,客棧老闆頗爲失望地嘆了口氣,“當朝國力如此昌盛繁華,開國之主的墓葬卻夠寒酸。”
白陌阡聞言朝四周望了望,四壁用磚頭和泥水混合着圍起來,墓室的四角立着四個青銅澆築的四龍繞柱,柱上已經熄滅的蠟燭被夜行者重新點燃,昏黃的光頓時將墓室照亮,一口石棺擺在墓室中央,棺材上捆着三四條手腕粗細的青銅鏈條,這些鏈條將石棺略微拉離地面,石棺的棺蓋已經打開了,不知裡頭有什麼。
客棧老闆說的沒錯,作爲皇陵,到目前爲止,他們還沒有發現任何陪葬用的金銀珠寶,就連他們現在所處的耳室連一座祭祀用的青銅鼎也沒擺。
衆夜行者沒撈到好處,都有些不耐煩,他們提着彎刀在耳室四處翻找,四角的青銅柱都給他們颳了一遍,既沒刮到金箔片也沒撬到鑲嵌其上的寶石。
白陌阡有些看不下去,他拉了拉黎紹的衣袖,“師兄,這到底是皇陵,他們這樣會不會觸怒龍身帝君?”
一般來說,人間的帝王從出生起便會由天帝派遣一名龍身帝君去守護,帝王死後,龍身帝君靈魂歸於龍脈安息,肉身會隨着帝王安葬。
話音剛落,墓室中央傳來一聲夜行者的驚呼,“這、這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