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晚間,因蘇翎已提前讓鍾維澤告知要面見袁應泰議事,所以忙於辦理遼陽城內諸事的遼東經略袁應泰,也專門抽出空來,接待蘇翎。
二人此時的關係,已遠非大明朝常見的文官與武官的微妙情形,尤其是這遼陽城的去留問題,蘇翎的決定,更是在袁應泰心中獲得了更重要的地位。遼東經略袁應泰已經無法離開遼東總兵官蘇翎,袁應泰知道的十分清楚,單憑其自己一人之力,即便是皇上給予其再高的職位,再大的權限,也無法收拾遼東的敗壞局面。尤其是不斷向遼陽進發的援遼兵馬,那可不是發點官威,再殺幾個武官所能改變。大明朝官兵的戰力,已經非一日之寒,即便日頭再高,也無法段時間內融化。
而作爲徵夷大將軍的蘇翎,面對朝廷一反常態的大力支持,也自知是與袁應泰不無關係。若不是袁應泰的妙筆生花,蘇翎自己是寫不出那些正對朝廷胃口的文章來,說不定字詞之間,便將所有努力都化爲泡影。再說,蘇翎也懶得去分析朝廷上文官們的勾心鬥角,這些,都自有袁應泰袁大人去應付,算是各有分工。就目前來看,二人的合作還算是珠聯璧合,十分默契。袁應泰對蘇翎的一系列軍令的下達,沒有絲毫疑問,而蘇翎對袁應泰調發各類民夫或是下達一連串的榜文,也未嘗有過異議。
是故這一晚,兩人的會面,氣氛尤其輕鬆。而來自瀋陽一帶的消息,也令二人時時繃緊的神經稍微的舒展下來,當然,更爲二人高興的。是朝廷不斷運抵地糧草、軍需,且入山海關的明軍官兵。也逐日增多。目前正集結在廣寧一帶,並將繼續向遼陽彙集。
爲此,遼東經略袁應泰專門令何丹旭,到遼陽城中地酒肆之中,定了一桌酒席,送到經略衙門後院。專門要與蘇翎,好好對飲幾杯。這也算是頭一回,不光是何丹旭前後叮嚀得過分,那酒肆地主人,也是分外殷勤,大約是將家中廚子的看家本事,都拿了出來。那酒也是珍藏了多年的好酒,怕是整個遼陽城內,也尋不到多少。
蘇翎赴遼東經略袁應泰的晚宴,並未多帶護衛。7Z小說?只令唐平叫上兩人跟隨,預備着有事方便傳喚。不過,那唐平除了尊令之外,還是另派了二十多名護衛,隱藏在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的衙門前後,而鍾維澤,更是在袁應泰的僕從之中,也隱伏了人手。這都是二人份內之事,倒是不需要蘇翎地批准。
酒宴就擺在袁應泰的後院宅內。照例是一股幽香繚繞。二人既然已經熟悉。袁大人也沒什麼顧忌,那兩名日夜伺候袁大人的女子。也就在一旁陪着,斟酒參茶。倒讓這酒宴有了幾分香豔之氣。
蘇翎就護衛留在後院門口,隻身進入屋內。乍一見還有女子,不免一怔,掃視一圈,卻不見袁應泰。
“蘇將軍,請坐。老爺吩咐請將軍稍等,老爺去前面衙門取份公文,這隨後便至。”一名女子柔聲說道。
這香氣、聲音、身影,讓慣於在一羣男人中生活的蘇翎有些不自在。
“我也去看看。”蘇翎說了聲,便走出門外。
身後那兩名女子略略驚訝。卻未再開口。
蘇翎隱隱有些惱火。這何丹旭是如何辦事地?蘇翎自前門進入。何丹旭卻是什麼也未說。這算是什麼。
正想着。袁應泰與何丹旭便一前一後地到了。袁應泰見蘇翎站在門外。稍有些疑問。但隨即便說道:
“怎麼站在外面。走。進去說去。”
兩人便又回到屋內。袁應泰也不多說。便伸手示意蘇翎就座。兩人便面對面地坐在一桌子酒菜面前。那何丹旭卻沒進來。就在門口與蘇翎地護衛站在一起。等候召喚。屋內那兩名女子。過來給蘇翎與袁應泰斟滿一杯酒。路過蘇翎身邊時。另有一股女人地味道從蘇翎面前晃過。
蘇翎被這股濃郁地香氣弄得微微皺眉。也不知是袁應泰屋內地香料味道。還是那女人身上地氣息更濃一些。這一幕。倒讓在對面留心觀察地袁應泰看在眼裡。
袁應泰微微一笑,伸出雙手,用三指捏住酒杯,端起略舉,說道:“蘇將軍,請。”
“袁大人,請。”蘇翎也是雙手捧杯,舉在面前。
二人將酒一飲而盡,不過袁大人當真是帶着五分風雅,而蘇翎卻是七分豪爽。
“蘇將軍,”袁大人放下酒杯,一名女子趕緊過來小心再次斟滿,另一名女子則給蘇翎斟酒。
蘇翎聞聲,擡頭看向袁應泰的笑臉。
“蘇將軍可曾婚配?”袁應泰問道。
蘇翎一怔,隨即答道:“還未成家,不過,已經定了門親事。”
“哦?”袁應泰還是第一次在兩人之間談論這等家事,當然不知蘇翎會這般回答。
“是哪家的女子?”
“姓陳,原也是鎮江人。”蘇翎答道。
“蘇將軍也該成家了,既然已經定下親事,何不早點辦了喜事?也好照料將軍起居。”袁應泰說着這話,有意無意地看了看站在蘇翎身側的女子。
“待遼事平定之後吧。”蘇翎說得簡單。
“其實也不必如此......”袁應泰還未說完,蘇翎便打斷說道:
“袁大人,此時不必多說。”
袁應泰一怔,臉上跳了跳,隨即說道:“也好,將軍此舉,可當真是令人敬佩。”
蘇翎擺了擺手,說道:“袁大人,你知道我是個武人,不耐你們這套,有得罪之處,還請勿怪。”
“明白,蘇將軍快人快語。”袁應泰倒當真沒有生氣的意思。
“成家之事,遲早會辦。”蘇翎說道,“不僅是我,我那些兄弟們,也要一併成親。這是當初我跟兄弟們發的誓。”
袁應泰這會兒沒有接言,對於武職官員,以往袁應泰可絲毫沒有花功夫去了解,這蘇翎是唯一的一個,也是促使袁應泰轉變了不少想法的武官。蘇翎的這句話,當然要令袁應泰細細琢磨片刻。
“你有多少兄弟?”袁應泰試探着問道。
“算起來,最初我們兄弟十九人,可惜,有兩個在千山堡陣亡,現在,連我是十七個。”蘇翎想起那兩名一起做夜不收地兄弟,心內不免有幾分感概,如今這番氣象,那兩名兄弟是看不到了。當然,在那時,就連蘇翎也不會想到會有今日。
“都沒成家?”袁應泰問道,此時他已明白,蘇翎所說地兄弟,不是血緣上的家人,當然,對這一點,文官可是不會真正理解。
“有幾個已經成親,都當爹了。”蘇翎想起胡顯成地兒子,倒是猛然間覺得,還沒好好瞧瞧那小子的樣子,是象爹呢?還是象他娘?這忙於軍伍,當真是沒顧及這些本該有地人之常情。
“都定親了麼?”袁應泰又問。
“還沒有。”蘇翎笑了笑,說道,“這兵荒馬亂的,還談不上。”
“要不要我幫着尋幾戶合適的人家?”袁應泰這個主意,說不清是起的什麼念頭。當然,若是以袁應泰的官職、名氣,這隨便也能尋到無數大戶人家的女兒出來。蘇翎的兄弟們可是在遼東出盡風頭的新晉武官,袁應泰即使不拿出他那些文官的人脈,也能尋出不錯的人家來。
“那就多謝袁大人費心了。”蘇翎一口答應。
大概是袁大人也是臨時起意,這蘇翎答得痛快,袁應泰不免有些過意不去,便又問道:
“蘇將軍,你那些兄弟,可有什麼條件?”
“沒有。”蘇翎答得簡單,“不過,我這些兄弟都是貧苦出身,袁大人,若當真你幫了這忙,可不能尋些仗着孃家是大戶人家,便生事的女子,那樣的話,可別怪我不給你袁大人面子。”
這番話,讓袁應泰一時一愣,隨即哭笑不得。這位蘇將軍可當真是武人,難道人家這家事也要管麼?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當真若是生事,誰又能斷定誰是誰非?未必你這總兵官,還能斷這等是非?
這話,讓一旁聽到的兩名女子,也都掩嘴偷笑。這位蘇將軍,可是愛護兄弟到了極點,連人家老婆,也要管着,若是再娶上幾位小妾什麼的,可不成了娘子軍了?
看着袁應泰的神情,蘇翎似乎也猜出幾分,便也笑了笑,說道:“袁大人,我們這些兄弟的出身,你是斷斷想象不出的。我本想閒下來,要好好給我這些兄弟們尋們親事的。既然袁大人願意幫忙,那就太好不過了。只是,我不想讓我的兄弟們,因爲門第之事,受半點欺辱。”
這當然是實情,袁大人也不會認識什麼貧寒之家。大戶人家的女子,哪兒能不帶些意氣?蘇翎的這番話只能說明一點,那便是誰也別想給他們氣受。
由此,袁應泰微微沉吟一下,然後說道:“蘇將軍,適才我是去會衙門取公文。朝廷,已經向遼陽重新派下監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