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堡經過數月的不斷修建,已完全變了最初粗燥的模樣。堡牆裡外兩側都用厚重的石塊加固,就算是用火炮轟擊,沒有數十炮根本就別想擊破,牆上垛臺也都仿製邊牆內的模式加固,士兵們可以輕易攻擊任何膽敢靠近的敵人。經工匠們仿製的大型弩牀也有十部安置到位,粗大的弩箭可以輕鬆射出三倍弓箭的射程,此外還有近十部投石器也接近完工,到時千山堡的防禦足以抵抗數千人的進攻,何況此時努爾哈赤的女真騎兵並無火炮,單憑人力,斷然攻不下千山堡寨。唯一可慮的,便是敵人的長期圍困,倘若堡內糧食消耗一空,便不堪設想,但蘇翎從未想過要固守,他早已交代清楚,還老六、胡顯成等人都已明白蘇翎的授意,千山堡只是用來防備敵人突襲,而真正的戰鬥,是要靠騎兵們來解決。這在堡內校場上從未空閒過的隊列可見一斑,郝老六訓練麾下騎兵,胡顯成整訓堡內民衆。千山堡內的人都是在殘酷的山林中磨練過的,可以說任何一個男丁都可以開弓射箭,揮舞大刀,而那些女人們,也沒有任何嬌滴滴的作態,除了氣力上的天生不足,任何活計都不遜於堡內男丁。就連陳家姐妹,也開始學着射箭,爲此胡顯成還專門讓工匠們打製了幾張軟弓,不求射程,只要五十步內可以射中目標便可,畢竟讓這兩姐妹上陣的機會,是微乎其微的。
此外,堡內的建築羣中,最爲精緻的,則是蘇翎所住的屋舍,不僅有那些木匠們的雕花手藝,周青山還專門從鎮江堡購回許多傢俱器皿,倘若不是蘇翎攔着,大門上肯定會高懸“蘇府”二字匾額。蘇府內自然住着陳家姐妹,原來的房子已劃爲蘇府範圍,郝老六、胡顯成等人的住宅也都僅靠在一起,四周多是兵士們的住處,說兵營也可,說是一戶大宅也算說的過去。不過,除了這些,蘇府內還住有七個女子,都是十六七的年齡,可以說算是整個千山堡內最爲美麗的女子,當然,除了陳家姐妹以外。這是個特例,這些女子原也是逃出邊牆的,不過走的是水路,經趙四送來的。蘇翎最初甚是不快,待知道這些女子原是一個戲班的人,被人所迫,一路輾轉逃到鎮江碼頭,正是沒有去處的時候,這才答應留了下來。不過,隨即爲安置這些女子大傷腦筋。在千山堡內可以說沒有一個閒人,就連孩子都被派以瞭望之責,可這些女子除了彈唱,其它的什麼都做不了,只得暫時放在府內住下,交予陳家姐妹安置,總算是能做些縫縫補補的事情,若是讓其與千山堡內其他人一樣自立門戶,怕是就得餓死。這些女子雖說身子還算結實,一路跋涉到遼東也都堅持下來,但卻都是自小便習藝,根本不會稼穡之事,這也算是一種專業人士吧。
蘇翎回到千山堡的當晚,在府內設宴,與胡德昌、郝老六等人共飲,陳家姐妹也都在場。這已成爲千山堡內的一種習慣,所有在邊牆另一邊形成的等級觀念都已消失不見,倒像是一家人的家宴,彼此之間經過這麼長時間的共處,絲毫沒有扭捏之態,這是蘇翎潛移默化之下形成的一種暫新的關係。無疑,這影響到整個千山堡內的人。沒有奴僕,沒有打罵,也沒有任何強制執行的規定,在那些豐收的後面,是無數只信服的眼睛。對於這些流散在寬甸棄地的人們之中,再沒有比給予足夠的糧食更好的說服力了,這一切,都是蘇翎這般人馬帶來的。不論最初這些人是如何來到千山堡,面對眼前的這一切,所有的人都服從蘇翎所部的任何命令,畢竟迄今爲止,他們得到的,甚至是做夢也未有過的。
酒宴是在悠揚的樂聲中開始的,這是陳芷雲的建議。當然,這並非是蘇翎獨享,不論蘇翎是否留在堡內,在蘇府最高的一處樓上,都會傳出悠揚的樂聲,早晚各一次。既然這些專業女子們拿手的便是這個,不妨讓千山堡內的人都享受一下來自江南的聲音,儘管千山堡內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演奏的是什麼曲目,並不妨礙這悠揚的樂聲所帶來的感覺,而那些漢人們,多半是充軍到遼東的人們,似乎頭一次回到了遙遠而毫無希望返回的家鄉。
蘇翎便在這一陣琴聲中顯得有些恍惚,在座的幾人見此,也都未開口說話,靜靜地聽那琴聲在夜空中嫋嫋飄揚。
“大哥,”陳芷雲很少見蘇翎如此神情,在琴聲略一停頓,轉爲下一曲之時,輕聲叫道,“你也喜歡這曲子?”
蘇翎略微一怔,臉上露出一絲迷茫,而此時那琴聲又再響起。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蘇翎的聲音有些漂浮。
對於這一句,怕是除了周青山與陳家姐妹,餘人皆不知爲何物。那郝老六更是一臉驚詫,問道:“大哥,你這可是在作詩?”
蘇翎微微一笑,說道:“這哪裡是我做的,別讓人笑話。這是唐人的詩句。”
“大哥居然會背詩?怎麼以前未聽你說過?”郝老六依舊不解。這位大哥他們自然是信服的,但這突然冒出來的詩意,卻是難以理解。一旁的陳家姐妹也都看向蘇翎,這無疑對她們來說一直是個疑問,事實上字啊白沙溝時就已有先兆,只是一直不敢問。
“罷了,這些都是與我們無關的。不用再提。”蘇翎大手一揮,說道,“胡德昌,說說你那些東西都是怎麼弄到的?”
胡德昌見問道自己頭上,便說道:“這些都是從金州衛弄來的。這還多虧了上次買船引時巴結上的那個劉大人。”
“來,邊喝便說。”蘇翎給胡德昌面前的酒杯滿上。
“這位劉大人,一直想調回京城,苦於沒有拿得出手的年例,就算是京裡有人,卻也一直不如願。上次的那些人蔘、東珠,可正好隨了願,一個月不到,就有旨意下來,調往兵部任職。”
“走了?”郝老六問道,“那豈不是白給了他東西?”這話有道理,這本身就是爲了在遼東方便,可這人一走,未免就失算了。
“不然。”胡德昌喝了一口酒,說道:“這對我們更加有用。這批鎧甲便是他送的。”
“送的?”郝老六奇怪。這武器鎧甲可不是人蔘,說送人便送人的。
“等於送的。”胡德昌有些得意,這件事看着便是殺頭的罪,他卻輕鬆辦到了。“這位劉大人的表兄,在南京戶部,是個閒職,也想走動走動,也缺銀子。那劉大人走之前,便又找上我,我一咬牙,便將剩下的珠子人蔘都給了他。”
“都給了?”蘇翎顯然也有些吃驚,這麼辦,未免有些欠妥。
“是的,都給了。”胡德昌顯然也有些後怕,這麼做,要麼有更大的回報,要麼,就是肉包子打狗,連本錢都沒了。“那劉大人見了,這心思便動得不是一點半點。我都懷疑是否這些他拿去自個留下了。”
“這與那船東西有什麼關係?”郝老六忍不住了。
“你注意到那艘船裡了麼?”胡德昌卻有意買關子。
郝老六想了想,說道:“好像是艘戰船。你哪裡買的?”
胡德昌說道:“那劉大人見了,便問我,這些東西還有多少?是哪裡來的?”
衆人一驚,這麼問,便是懷疑胡德昌的東西來路不正,這人蔘都知道是來自邊牆之外,莫非要辦個通敵之罪?
胡德昌要的便是這個效果,他得意地說道:“我當時便將蘇老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劉大人,你們猜他怎麼說?”
“你就痛快點吧。”郝老六急道。
“劉大人沉思片刻,說道,難得有這種英雄義士,敢於獨抗建奴。”
這麼說可有些出乎意料了。未必這劉大人還真有憂國憂民之心?顯然不是,否則這胡德昌明顯是賄賂來的,難道收得這般心安理得的人還是個好官不成。
“這把算是賭對了,我見劉大人如此一說,便趁機提了這鎧甲之事,沒想到劉大人這便給送了份大禮。”
“你是說這批東西?”蘇翎問道,顯然胡德昌的傳奇故事也蠻有吸引力的。
“不會吧,就這麼就給了你一船的東西?”郝老六不相信。
“當然不這麼簡單。”胡德昌繼續說道,“劉大人又提出來要一百斤參,然後便讓我去金州衛尋一個人,說是他推薦的,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去說。”
“一百斤參?小事。”蘇翎說道。這可是有本錢說的,單是尼忙古等人一次送回來的人蔘,便有數百斤,簡單之極。
“我去金州衛尋到人,說了來意,那人又要了一百斤參,我便給了他。兩天之後,那人卻只帶話說讓準備人手行船,卻不說如何辦。我帶着趙四幾個人按約好的地點去了,果然有一艘船。”
“難道就是你帶來的那艘?”郝老六問。
“就是。”胡德昌說道,“那人交代幾句,便走了,我便與趙四將船帶回來了。”
“這麼簡單?”蘇翎疑惑。
胡德昌說道:“事後我纔打聽到,說是由山東登州運往旅順的幾船東西全部漂沒。”
衆人面面相覷,這膽子未免太大了吧。
“知道朝廷爲何甚少用海船運送遼東軍需麼?”胡德昌一副神秘的樣子,“這全都在這漂沒之上了。”
“你是說這漂沒的都是這般?”郝老六問道。
“不是全部,但也不少。這船上的人不說,誰知道沉到海里的是什麼?”
蘇翎輕輕嘆了口氣,卻沒說什麼。
“那船上有什麼?”郝老六對戰船有興趣。
“有六門炮,我不曉得是什麼。”胡德昌可認不得火炮。
“你這次運來的有什麼?”
這會可是郝老六回答了,“大哥,一千副鎧甲,均是京裡打造的。還有二十座虎蹲炮,兩門大將軍炮。火yao數千斤。”
這回連蘇翎都有些坐不住了。這麼多,可遠比幾百斤人蔘貴多了。
鎧甲正好裝備千山堡的騎兵,蘇翎一種兄弟身穿的鎧甲,早就被那些後來者羨慕,尤其是尼忙古等人,更是眼饞,雖然在繳獲的鎧甲中選了幾副,但卻都沒有蘇翎他們的好。這一下,這些本就善戰的騎兵們,可就真算的上是如虎添翼了。何況,這虎蹲炮,重不過三十六斤的樣子,騎在馬上很容易帶走,罪適合蘇翎所部使用,這二十門炮集中使用,可遠比弓箭威力強大。
“郝老六,明日你便開始訓練弟兄們,這炮可要專門有人來放。”
“放心,大哥,乾脆我們再編個炮隊,先拿來練練手再說。”郝老六可深知炮的威力,他們這些夜不收,被就屬於多面手,這火炮對他們可不算陌生,雖說放得不多,可畢竟是會的。
“好,都交給你了。”蘇翎說道。
果然,第二日,千山堡附近就響起了隆隆的炮聲,還造成不小的慌亂,當然,慌亂的人見到那些騎兵們若無其事的樣子,很快就不再害怕。郝老六命人將炮加上堡牆,逐一施放,一邊校驗火炮的質量,一邊檢測火炮的射程。雖然這虎蹲跑射程並不遠,一般的弓箭都比虎蹲炮的射程遠上三倍,但其卻剛剛好可以射至護城壕溝的對面十步之處,且虎蹲跑射出的石子、鉛子,幾乎是呈扇面迸射而出的,幾十步之內的人馬無一能逃脫打擊。若是面對密集的敵人進攻,這一輪炮射下來,怕是沒有人能躲過,不死也得轟的血肉模糊。
郝老六興奮之餘卻並沒有忘記謹慎,在親自操炮之後,將大致的火yao用量,都記錄下來,形成定製,然後這才命那些挑選出來的炮隊人手一炮,逐一演練,反覆叮囑細節。而在炮隊熟悉之後,又讓剩下的騎兵前來練習,這次爲節約火yao,倒沒有讓每人都放,而是以十人小隊爲單位,細細教授,以便在炮隊人馬受損之餘,能夠迅速補充人手。
當千山堡內的人們剛剛習慣於火炮的聲音,郝老六的炮隊已然練熟,在不久的將來,這些虎蹲炮在蘇翎所部起到的作用,遠遠大於明軍使用的效果,這恐怕會令那些擁有更好裝備的明軍大吃一驚,不過,他們永遠沒有機會見識了,唯一的機會,留給了努爾哈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