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衙役轉述那名千總的留話時,早就預備着知府火,這一說完,便躲閃着瞧着知府李尤德的臉,果然,那張臉上連幾縷長鬚都在微微顫動,顯然知府大人正強忍着保持着幾絲斯文。
這登州知府好歹也是個正四品文官,也是出身科舉一路爬上來的,怎能忍受一個千總來府衙指手畫腳?居然還限定時日,這還真當自己是山東巡撫不成?那李尤德就算再有堅忍之心,也自有三分威勢,至少在這知府衙門裡,可沒人敢正眼瞧着。這回在自己屬下面前演出這麼一出,這不跟打知府大人的臉一樣麼?
這幾年,李尤德在山東登州知府這個位置上,可是做得十分憋屈。遼事一亂,那大批官員、軍兵、大戶,還有那些流亡的遼民,可都是直接渡海而來,誰讓這蓬萊距遼東最近呢?那些人中,要麼便是品級高出知府不少的,要麼便是家世背景來頭不小,再有,便是如豁嘴崖那兒的人一樣,都是些亡命之徒,李尤德可是盡萬般小心,纔沒弄出什麼事兒來,保持如今這般太平景象,可着實不易。
按李尤德的想法,這登州府既然遠離京師,又是臨海的偏僻之地,該是好做官的地方,的確,若沒遼事,這登州府的確不入眼,知府作爲一府長官,儘可樂得逍遙自在。起初上任時,李尤德還經常光顧蓬萊閣,甚至詩性大發,做了數十首即景抒懷的五絕、七律,即便算是“孤芳自賞”,也儘可一醉方歸。可惜,好日子沒過多久,便迎來了兵事。
安撫流民,應付欽差,還有登州府境內大大小小的文武官員,可不是件輕鬆的活兒。山東巡撫趙彥安,隔上三、兩個月便要來巡視一番,更別說那隔上三五日便送來一大堆公文。山東水師新任總兵沈有容,是位有着不少戰功的老將,在登萊兩府海上往來巡視,也給李尤德添了不少麻煩。雖然這水師不屬李尤德管轄範圍,但畢竟蓬萊水城可就離此不遠,那些官兵可都不是省事之人,爲了自己轄內的安寧,李尤德可沒少與沈有容打交道。
但大明衛所官兵,數百年下來,積習難改,就算沈有容到任後也費了番心思,使得山東水師也有了上千艘海船,但也就僅此而已,駐紮在登州境內的官兵,照樣會擾民滋事。李尤德費了番苦心,總算沒出大的漏子,只要沒出人命,類似今日這般只與銀子相關的,大多草草了事。
這忍字,還是得忍啊,再有半年,這差事便也就可以交出去了。
登州知府李尤德到了還是揮了揮手,讓那名衙役出去,瞧了瞧師爺胡宇,這才長長出了口氣,面色緩了下來。要說這被武官尋上門來丟面子地事,那山東水師的人有過,遼東過來的亂兵也有過,這丟臉也不止一次了,那胡宇瞧李尤德這幅樣子,便知道還是照舊,要忍了。
既然如此,這接下來,胡宇便知道該如何去做了。
查案,自有登州府的捕頭帶着幾十名捕快去做,知府李尤德倒也是限了三日,卻只是令捕快們暗中查訪,看看到底是誰做下這等案子。據店小二、店主等人的交待,那數百人可不會是一般地小毛賊,登州府地界上倒也沒有積年的悍匪,能聚齊數百人的,也唯有衛所官兵、逃難的遼人遼軍,當然,那白蓮教衆以及其餘在暗中傳播的教派、幫會也是有地。李尤德可沒想將事情鬧大,這查訪只是略作了解而已。
此案雖然死了人。卻都是下人、奴僕。正主兒倒是一個沒死。只要將人贖回來。此事到底如何處置。至少不會鬧得太大了。那些家眷們倒是很快便湊齊了銀子。僱了騾車。一路向豁嘴崖行去。這幾十家湊在一起。也算是不小地車隊。
爲了妥當起見。官府地人沒有出現。
這上萬地銀子。李尤德倒希望那些人順當地將人都放了回來。只餘還有一些人不知姓名、來歷地。沒有苦主出現。也就管不了那麼多了。當然。那名千總說地話。李尤德並未太在意。這生氣歸生氣。李尤德不想生事。卻也知道對方也拿自己沒轍。這麼一番處置。李尤德便開始關心起那些店鋪主人打點地銀子來。
蓬萊閣下地酒肆、茶坊。多也是大戶商家所辦。這回接着劫匪地名義。被知府大人一股腦兒地捉去問話。那曉事地便主動送上銀子“打點”了。不然。只要進了知府衙門過堂。可沒聽說能白白出來地。不落個“通匪”地罪名便不錯了。
三日很快便過去了。登州知府李尤德小有收穫。這打點地銀子先就弄到了三千兩。然後是那些被綁地人。回來了一半。一問。卻是被蒙着頭地。自己也不知道是在何處;那剩下沒回來地。卻是
銀子不夠。要再送五千兩。原來。那些人一打聽。些人家世不錯。再說見那銀子來地容易。便就貪心起來。要再勒索一部分銀子。當然。這被放回來地。算是給那些人家一個交待。意思是說。只要給銀子。倒也不難爲。
登州捕快們地查訪也有了回信,這左彎又繞的,打聽到那日送銀子的人,卻並未到豁嘴崖,還差二里路時,便被人領到別處,且依舊是蒙着眼,不使人知道方向。唯一的隻言片語,隱約顯出有軍伍之人在內,另便是那些銀子,全都運上了船。那些被綁的人以及運銀子去的僕從,倒都被仔細問了許久,其中有人聽到熟悉的聲音,倒像是在本地傳教的白蓮教衆。
這些情況彙集到李尤德處,卻都沒了下文。那李尤德可是憂心忡忡,這顯然既有水師官兵涉及,又有白蓮教中的人蔘合在內,如何辦案?這要是真查下去,可就不好說了。是故,知府衙門裡的捕快們等不到下一步的指令,而那些沒回來的人家也忙着繼續籌集銀子,這事似乎便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第四日一早,知府李尤德兀自在後院摟着小妾做夢,登州府衙門前,卻來了十幾位全身戎裝,看着十分精壯的軍人,爲首一人,正是那日的千總。不過,這回似乎還知道禮,拿了帖子求見,寫着是鎮江水師千總趙仕哲。
瞧着這有幾分文氣的名字,師爺胡宇猶豫片刻,便出面接待,並未通知知府大人,若是此人再有什麼犯渾之事,總不能讓知府大人身受吧?
趙仕哲大約二十多數,長相頗有些英武之氣,一見面,便抱拳行禮,倒不像是個莽撞之人。
“請問,我們的人,現在何處?”
“這個”胡宇一陣尷尬,說實話,對方要的是什麼人,叫什麼,可真還不知道。知府大人查案時,問的可都是那些有名有姓之人,這其餘的,便都沒放在心上。這位千總當初的狂妄,也是避過不談的事,可沒想到對方還真上門來要人了。再說,這又不是知府大人綁票,怎麼如此做法?
“那就是沒回來了?”趙仕哲面色一沉,問道。
“是。”胡宇說道,“我家大人還在查案子,或許要再等上一陣子。”
趙仕哲一陣冷笑,卻不說話,掃視了一眼知府大堂,轉身便走,那十幾名鎧甲之兵也都跟着一陣風似的離去。胡宇瞧着背影,心裡不由得有些擔心,但卻又說不出是什麼。
一個時辰之後,知府李尤德方纔起身收拾妥當,悠悠哉抱着一壺茶,踱步進到衙門裡,這還沒開口說話,卻聽見外面又是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李尤德眉頭一皺,說道:“這又是何事?”
話音剛落,就見一人奔了進來,慌慌張張的說道:“不好了,大人,兵亂了。”
“什麼?”李尤德一驚,問道:“你說清楚,到底何事?”
“大人,城外來了好多兵馬,已經封了城門。”
李尤德還想再問,就聽外面傳來大隊人羣的腳步聲,那種整齊劃一的聲音,分明是訓練有素的軍伍方能發出的聲響。正疑惑間,就見知府大門處闖進無數手執長槍腰刀的士兵,爲首的,那胡宇卻是認得,正是千總趙仕哲。
“全都封了,一個都不要走脫。”趙仕哲喝到。
“是。”士兵們齊聲應到,便直接將知府衙門裡各部人員全都逼住,並一直向後院闖去。
知府李尤德坐在椅子上,哆哆嗦嗦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腦子裡全是“兵變”兩個字,這湊合做官小心了一輩子,卻盼來了這幅場景,此時沒昏過去,已經算是不錯了。
接下來,那千總趙仕哲果然是一副要審案的駕駛。先是問明何人在辦此案,接着,便將師爺胡宇爲首的幾十名衙役、府吏、捕快等人全都提了出來,相關文案也都搜出來擺在案上。
難道這般大張旗鼓的,真的是爲案子而來的?
知府李尤德糊塗了,但面對明晃晃的刀槍,卻是不敢問出一聲。
那千總趙仕哲翻閱了案卷,又指明問了十幾個人一些問題,便發下命令:“封住四門,挨家清查。”
“是。”幾名低級武官應到,立時轉身出去。
不多時,足足有五千多鎮江水師的人馬進入登州府城,封閉城門,然後按着知府衙門裡的名冊,開始挨家挨戶的清理門戶。隨後,那幾十個被放回來的大戶人家子弟又重新被帶到知府衙門裡,果然是被重新問了一遍在匪徒巢穴裡的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