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忠明白,如果能夠保住屠性,那是最好的局面。如果實在保不住,那就只好捨車保帥了。
正是因爲李文忠還不知道屠性他們已被秘密押回應天,只好試探性地回道:“舅,啊!不,皇上,屠性在浙東行省替小的辦差,也一向是勤勤懇懇。這浙東行省是新克之地,要降服這些人,自然是要上些手段。屠性在處理一些事情的過程之中,可能手段有些過於嚴苛,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只聽得“啪”的一聲,緊接着就是瓷片碎裂的聲音,然後就是李文忠不停地在地上磕頭的聲音。原來朱元璋憤怒地拿起茶杯就砸向了李文忠,剛好砸在了李文忠身邊的地板上,茶杯自然是碎了。茶水濺了李文忠一身,李文忠可不敢去擦拭。
只聽得朱元璋暴喝:“你個混賬東西,我要不是看在死去的姐姐的份兒上,我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那姓屠的自己都老實交待了,你還在這裡替他掩蓋……”
聽到這裡,李文忠是心中大驚。朱元璋剛纔說“那姓屠的自己都老實交待了”,那也就是說屠性已經被抓,並如實交待了自己的罪行了。那這麼一來,只能是捨車保帥了。
李文忠是一邊磕頭,一邊求饒。
看着李文忠這副慘兮兮的樣子,朱元璋稍微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火,大聲質問道:“那孫履、許元、王天錫、王橚四人又是怎麼回事?”
有了剛纔的教訓,李文忠這次可不敢在朱元璋面前望天打胡說,企圖矇混過關了。他只好老實對朱元璋交待,這四人都是當地名士,先前侍奉過張士誠,他覺得這四人還算有才能,便想着以夷制夷,利用他們四人來控制浙東行省的局面。當然,這四人利用李文忠給他們的這個機會,也是幹了一些非法的勾當的。
對於李文忠這個說法,朱元璋還是沒有過多地苛責的,畢竟這傢伙主動交待問題了嘛!
李文忠見朱元璋不再刨根問底,心想,這次只能捨棄這五人了……
就在李文忠計劃着回到浙東行省之後,如何處理這五人的後事、安撫這五人的家屬以及如何報復楊憲之際,朱元璋突然又厲聲喝道:“那我再問你,你私自招募養蠱人是想幹什麼?你是不是想給朕也下點兒蠱毒呀?”
李文忠心下大驚:不好!怎麼連招募養蠱人的事情都被皇上知曉了?而且現在皇上認爲自己是想用蠱毒來對付他。
李文忠立即又是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估計他今天回去,這額頭得腫起幾個大包了。
其實朱元璋並沒有掌握李文忠私自招募養蠱人的確鑿證據,只是根據楊憲的密報,這會兒故意這麼一問,看能不能將實情給詐出來。
但李文忠哪裡知道這些。聽剛纔朱元璋的口氣,屠性、孫履、許元、王天錫、王橚五人已被拿住並審問了,而這私自招募養蠱人一事雖然做得機密,但也難保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到了這種時刻,還是老實交待爲妙。
最主要的是,李文忠私自招募養蠱人,並不是爲了要對付朱元璋,反而是爲了幫助朱元璋。因此,他便不怕將此事說破。頂多朱元璋只是覺得他李文忠處事方法陰毒,但李文忠對他的忠心反而更加顯得日月可鑑。
於是,李文忠跪在地上,向朱元璋娓娓講述了自己如何私自招募養蠱人一事。
話說李文忠與馮國勝、廖永忠的大軍密切配合,生擒陳友定,平定福建之後,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他聽說福建惠安有人非常善於製作一種蠱毒,當地稱之爲薔蠱。
據說這薔蠱採用當地的毒蛇、毒蟲秘製而成,無色無味,能殺人於無形。而且施用方法也極其簡單,只需要趁人不備放入被害者的食物或者水中,被害者一旦入口,便回天乏術。
即使是當着被害者的面施用蠱毒,被害者也難以發現。比如可以在指甲縫裡藏一丁點兒蠱毒,趁着給被害者遞送食物,或者水、茶、酒等物之時,指頭輕輕一動,蠱毒便混入食物之中。
而最厲害的是,這種蠱毒有潛伏期,並不是當場發作。根據不同的製作方法,有的蠱毒三、五天之後便發作,有的要一個月之後,甚至更長的時間才發作。
這樣一來,被蠱毒害死之人根本就不知道是誰對自己下的毒,甚至是臨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更不知道自己是被人下了蠱毒。
正是因爲蠱毒害人如此陰毒,歷朝歷代都將養蠱、制蠱、蠱毒殺人視爲嚴厲的打擊對象。《漢律》中就明文規定“敢蠱人及教令者棄市”,唐宋以來更是將養蠱、制蠱、蠱毒殺人列爲十惡不赦的大罪之一,處以極刑。
但惠安地處東南沿海,是當時的荒僻之地,有養蠱人也不足爲奇。
而李文忠私自招募養蠱人的目的,便是用來對付一些有功之臣,特別是立下過赫赫戰功、功高震主的功臣。
李文忠斗膽問朱元璋道:“皇上,咱們作臣子的每日朝拜,都必山呼萬歲。不知皇上是不真的認爲自己能長生不老呢?”
要說這話放在封建王朝絕對是大逆不道之言,古往今來有幾個人敢這麼問當朝皇上?
但李文忠問了。他爲什麼敢問?因爲他相信自己的舅舅朱元璋是絕頂睿智之人,並不會因爲他說出這句犯上的話,而要了他的性命。反而,他今天要不把這件事情說清楚,倒是有性命之憂。畢竟剛纔朱元璋說出了“你是不是想給朕也下點兒蠱毒呀?”這種話。
朱元璋也沒料到自己的外甥竟然直白地問出了這麼一個問題,這小子想說什麼?朱元璋拿眼瞅了瞅李文忠,見這小子還是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擡起來。
於是,朱元璋說道:“你把頭擡起來說話。你爲什麼突然問出我這麼一個問題?”
李文忠既然準備把這事兒攤開了說,那也是豁出去了,不再有什麼心理負擔了。他索性擡起頭,目光與朱元璋短暫地相交,然後說道:“我就是想搞清楚,皇上是不是真的相信有長生不老這回事!”
聽這個外甥如此執着地問這個問題,朱元璋也覺得有些好笑。畢竟這是親姐姐的兒子,在外人面前,朱元璋可以疏遠他、生分他,但真的就是二人單獨相處的時候,親情的作用再次顯現。
朱元璋笑道:“想當年秦皇漢武,以至於許多聖賢之君,誰都盼着長生不老,併爲此花費巨大的人力、物力、財力。可是到最後,卻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甚至淪爲後人的笑柄。這長生不老之說,誰信誰就是個傻子。”
見舅舅這麼說,李文忠心裡總算有底了。他再度斗膽問道:“皇上立長子朱標爲太子,是不是想着讓太子他日位繼大統?”
朱元璋沒想到李文忠這小子今天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怎麼盡問些這種問題。也虧得是朱元璋沉得住氣,要是換作一般人,早就治了李文忠一個大逆不道之罪了。
朱元璋想看看這小子究竟想說些什麼,便順着這個話題說道:“太子就是國之儲君。朕總有老去的一天,太子也終有位繼大統的一天。”
李文忠聽朱元璋這麼一說,心中更有底了,便說道:“徐達比皇上小四歲,常遇春比皇上小兩歲,鄧愈比皇上小九歲,傅友德比皇上小兩歲,馮國勝與皇上同歲。假如將來太子位繼大統之時,這些人還健在,皇上認爲太子能駕馭得了這些人嗎?”
這話一出,朱元璋心中猛然一驚。李文忠說的這個事兒,何嘗不是朱元璋心中的一塊心病呢!
假如自己的壽命夠長,能活得過這些人,他日太子繼位,方能平穩過渡政權。假如真有那麼兩個人比自己活得久,他們要是挑事兒,朱標能幹得過這幾個如狼似虎之輩?
就算這些人自己不挑事兒,誰又能確保這些人身邊的親信不會爲了自己的富貴,而欲謀求擁戴之功呢?這趙匡胤陳橋驛兵變之事,或許有他自己的主觀因素,但誰又能排除他的下屬、他的親信的推波助瀾,沒有起到決定性作用呢?
當年劉邦誅殺韓信、彭越、英布等人,還不就是怕自己死後,兒子駕馭不了這幫人。現如今,當年困擾劉邦的這個問題,也時時刻刻困擾着自己。只是這個問題從來就只能自己一個人默默地扛,沒想到,今天李文忠這小子竟然把這層紙給捅穿了。
既然李文忠將這層紙給捅穿了,朱元璋索性問道:“那依你之見,又該當如何?”
李文忠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道:
“皇上難道要學劉邦嗎?論雄才偉略,劉邦絕對算得上是帝王中的翹楚。可爲什麼後人對劉邦的評價並不高呢?
甚至有人說他就是個痞子出身,是個卑鄙小人;與他同時代的西楚霸王項羽,也就是他的手下敗將,才配得上稱爲那個時代的英雄。這都是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