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我與李善長也算是相識多年的老朋友了,而且大家這麼多年來一直相處得十分融洽。在這件事情上,我如果不給李善長一點兒友情提示,也確實對不起咱們這麼多年的感情。
我告訴李善長,我也曾經當面問過朱老爺子這個問題。朱老爺子年邁多病、老眼昏花,這的確也是事實。不過,朱老爺子最後還是意味深長地跟我說了一句,“有時候,有舍纔能有得!捨不得一些東西,往往最後將自己都搭進去了。”
李善長聽了這話,仰起頭,雙眼看着房樑,反覆唸叨着朱老爺子這句話。許久,才低下頭,問我道:“朱老爺子的意思是不是皇上可能要對功臣下手了?”
李善長竟然如此直白地問我,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這一下,李善長這話問得我根本沒辦法接了。我說是吧,那畢竟只是一種猜測,朱元璋目前還沒有什麼大動作;我說不是吧,很顯然是在敷衍李善長。
又是短暫的沉默過後,我沒有正面回答李善長的話。我只是告訴李善長,自古以來,功高震主都是爲人臣之大忌。人都是自私的,爲了穩固自己的江山,爲人君者難免會採取一些非常的手段……
最後,我又反覆聲明,我剛纔只是列舉了一些歷史上的君王的事蹟。雖然當今皇上的天下,也是他一寸一寸土地打下來的,但截止目前爲止,皇上都未採取任何過分的行動,這充分說明咱們的皇上比以往任何一位皇帝都要胸懷寬廣……
李善長是何等聰明之人,我把話說到這裡就行了,根本就無需繼續點透了。我剛打住話頭,李善長突然起身,站在我面前對我作了三個揖。
這一下,倒是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畢竟別人可是當朝宰相呀,而我胡碩算什麼,讓一個宰相給我作揖,這我如何消受得起。我立即起身,去阻止李善長朝我作揖。
我這一阻止,李善長卻堅持又給我作了一個揖後,才拱手對我說道:“胡老弟,且不說這些年來你對我李善長的工作如何支持,就說剛纔你對我的這一番點撥,就完全受得起我給你作揖。只是愚兄還有一事想向你請教。”
李善長一下子如此跟我客氣,我連連跟他擺手道:“李大哥,你我都這麼多交情了。你一下子跟我如此生分,我真的是受不了。李大哥有話但講無妨,說是向我請教,那真是言重了。”
李善長見我是這個態度,便立即問道:“老弟呀!你也知道,我走到今天這一步,也是十分不容易了。有時候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並不是我捨不得手中的權力,如果我也學朱老爺子就此激流勇退,不問世事,恐怕正好給了別人一個打擊我的機會呀!”
我知道李善長這話是有所指,他一定是擔心就此激流勇退,是不是正好給了以劉伯溫爲首的浙東集團對他下手的機會。
說心理話,李善長和劉伯溫二人與我的關係都不錯,二人之所以走上對立面,完全是因爲二人成了朱元璋的制衡之術的犧牲品。我是真心不希望這兩個人成爲一生之死敵,我希望他們能成爲朋友。當然,我這個想法很可能是個不切實際的奢望,畢竟很多事情正如李善長所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假如李善長真的與劉伯溫成了好朋友,那就是犯了朱元璋的大忌。朱元璋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制衡之術被別人破解?真要那樣的話,他就很可能成了傀儡。
正是因爲我有希望李善長與劉伯溫握手言和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因此,我便勸李善長不妨以退爲進。我還跟李善長打包票,我一定會勸說劉伯溫,不會與他李善長事事作對的。
對於我打這個包票,李善長是相信的,但是,李善長的擔心卻並未消除。李善長告訴我,他相信我能說動劉伯溫,但是浙東集團還有汪廣洋、楊憲等人。
特別是那個楊憲,因爲他哥哥楊希聖的事情,已經與李善長結怨太深。現在,朱升老爺子隱退,朱元璋忽然從浙東行省召回楊憲任右丞,他哪會放棄扳倒李善長的機會?
李善長的這個擔心十分有道理。我不禁問道:“那你的意思,必須要和楊憲鬥下去?”
李善長見我問出這話,只是狡黠地一笑,然後說道:“既然胡老弟勸我以退爲進,咱就不妨聽胡老弟一言。”
至於下文,李善長便不繼續往下說了。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我知道他已經有了應付楊憲的辦法。
我與劉伯溫的會面,比起李善長來,就更加隨和一些。我對劉伯溫也是實言以告,朱老爺子其實就是擔心朱元璋會對功臣下手,所以採取了歸隱避世的辦法。
對於李善長與劉伯溫之間的敵對關係,我也是直言相告。我說我已經勸說過李善長,讓其儘量不要與浙東集團的人互懟。同時,我也勸說劉伯溫,希望他對之前的事不要再耿耿於懷了。有些事,該放下,就放下吧!
劉伯溫聽了我的話,也是點了點頭,說道:“冤家宜解不宜結。朱老爺子歸隱了,如果李善長也退居二線了,那就該是我榮歸故里之時了……”
看劉伯溫也有與李善長和解之意,我便也安心了不少。
臘月二十六日,思淑再次生下一個女兒,起名胡兮渃。
洪武二年除夕,農曆雞年的最後一天,霏兒、蘭兒和未了三人可是夠忙活的,一大家子要過年,三人帶着人忙裡忙外的。另外,思淑還在坐月子,也得派人悉心照料。
本來,我還想着看看能不能替三位夫人幫個忙什麼的,誰知霏兒卻對我說道:“咱們一大家子都是從外地搬到應天來的,也沒有什麼先人先祖什麼的需要祭祀。往年,咱們就省了這一道程序。可是今年不一樣了,常二哥亡故了,你得帶幾個人去祭祀祭祀。至於家裡,你就不用操心了,一切都有我和蘭兒、未了。”
有妻賢惠如此,我還有什麼可說的。一大早,我便去了鄭有功的聯絡點,準備找幾個人,置備點兒祭祀用品,午飯後去祭祀一下常二哥。
考慮到陳維林的老婆孩子都在嘉興,臘月初,我便打發陳維林帶着楊德細回嘉興了。因此,這大過年的,沒有回家,而是待在聯絡點的,也就是天狼特戰隊的一些人。
鄭有功聽說我要去祭祀常二哥,立即差人去準備祭祀用品,而讓我就在聯絡點等候。草草吃完午飯,我便帶上趙忠義、崔道遠、湯國棟、王思振四人同行。趙忠義、崔道遠、湯國棟三人均爲分隊長,王思振則是錐子山出來的兄弟,去祭祀常二哥,帶上他們幾個是十分合適的。
在常二哥墓前,我們不僅遇到了常茂、常升、常霖三兄弟,還遇到了滿臉悲痛的沐英。
沐英這小子還真是好幾年沒見了。朱元璋消滅張士誠之後,令沐英隨湯和大軍前往東南討伐方國珍、陳友定。方國珍、陳友定二人兵敗之後,沐英奉命鎮守建寧(今福建三明建寧縣)。
也就是一個多月之前,沐英接到朱元璋的命令,令他迅速回應天。沐英回到應天之後,朱元璋與其有一番私下的談話。
因爲沐英知道我與常遇春的關係,也不拿我當外人。他告訴我,朱元璋此番召他迴應天,是打算任命他爲大都督府僉事,幫助朱元璋分擔一些工作壓力。
自從朱文正死後,大都府依然存在,但大都督這個位置卻一直空着。雖然徐達等人也在大都督府內任了職,但這些將領均長年在外領兵作戰,一些重大決策事件,甚至是一些日常性工作,朱元璋只好親力親爲了。
朱元璋當了皇帝,需要他過問的事情就越來越多了。對於大都督府這一塊的工作,他覺得十分有必要增加一個得力助手了。
從鐘山回城的路上,我與沐英並轡而行。可能是因爲剛剛從常遇春墓祭祀歸來,觸景生情,大家心情都不好,直到快入城了,大家都沒什麼話,就這麼默默地催馬前行。
眼看着距應天南門還有三、五里地,沐英忽然停下馬來,指着遠處的一個小湖泊說道:“胡大哥,你看那湖邊的垂柳雖然沒有了葉子,但在這夕陽的照耀下還是顯得格外漂亮,要不咱們過去走走。”
我順着沐英的手指方向看去,的確在夕陽的照耀下,這些光禿禿的垂柳條彷彿鍍了金一般,別有一番情趣。聽沐英這話的意思,是不是有話想跟我單獨說,我便招呼衆人下馬休息,我與沐英則向那小湖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