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用靜靜坐在石洞中,回憶着焦壽方纔所說的種種。
他覺得自己腦子有些不夠用了。他一時還反應不過來,怎麼一個邊緣小村的普通人家的孩子一下子就變成命理宗家焦家的少爺。他也不明白,當年那些人爲什麼認爲他是災星,現在老太爺和焦壽則認爲焦良纔是那個災星?
還有,爲什麼老太爺要把星盤給他?聽焦壽的意思,似乎老太爺還給他留了東西,那東西關乎焦家的命運,關乎焦家命理一脈的傳承。
焦壽說老太爺一直在考慮這件事情,但直到焦良少爺回來才下定的決心。焦壽說這是一條曲折的艱難的路,他可能會性命不保,可能會魂飛魄散,但是,他一定要堅持,一定要去尋找能幫助焦家避免滅絕大禍的那個人。
他問焦壽這是什麼路,他要做什麼,那個人又是誰。
焦壽便慈愛地看了他幾眼,說這條路叫做光復星象師之路,他要做的就是全盤接受焦家的傳承,不斷地修煉,提高自己的算命水平,成爲一位偉大的星象師。焦壽說他要找的人便在老太爺給他的星盤裡。若是上天憐憫焦家數代對天道的遵從和奉獻,他一定會有緣找到星盤指引着的那個人。只有星盤承認的人才能救焦家。
吳用腦子裡一團亂麻,他後腦勺那個六芒星印記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發熱發燙起來。他忍不住伸手去摸,手上的感覺是溫涼的,可是真的很燙啊,都燙到他的心裡去了。
焦壽交代他在這裡等他,若是三日後還沒見到他便去雲夢城東的一處枯井裡找他,那裡有出城的傳送陣,開啓的方式是……
之後,焦壽走了,他把黑布往頭上一蒙。也不解釋自己去做什麼,就那麼迅速消失在石洞中。
吳用回憶着和焦老太爺相處的點點滴滴,回憶着焦壽跟他說的每一字每一句,回憶在焦府。焦老太爺最後頹然失去生命跡象時他內心深處升騰起來的無法控制的悲痛遺憾,他想用各種理由來證明焦壽所說的不是實話,可是到最後卻都發現,那些理由太過蒼白。
焦壽做什麼去了?現在焦良作爲焦家唯一的少爺,大概已經掌握了焦家所有的力量,他不知道自己是他的哥哥,不,或許他知道了也不會放過自己的。吳用冷靜地思考着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他覺得焦壽很可能是去做一件危險的事情了。
那麼,焦壽很可能就有危險了。
吳用很想去找焦壽。他幾次都走到石洞出口,差點就走出去了。可是一想到焦壽走之前鄭重其事地囑咐他一定要在石洞裡等他三日的情形,他的腳就擡不出去了。
吳用坐不住了。他越是想,便越是靜不下來。他站起身來在石洞裡走來走去,覺得十分煎熬。
而在焦家。有個人和他同樣煎熬,這個人是焦良。
焦良坐在焦老太爺房中的陰影處,因爲煩躁和憤恨,讓他的臉色顯得更加陰沉莫測。
焦良之所以能那麼及時地出現在焦老太爺的房中,還能帶着人來抓吳用,自然不是巧合。
實際上,焦良那時候和焦福在一起。他本來是想着白子蓮和陶昕來的命相的事情。想去跟焦老太爺再交流一下,所以纔會當晚又去找焦老太爺。當時帶路的正是焦福。
焦良在焦老太爺門外聽到他們在說話,但是他還聽不太清楚。幫助他聽清楚的正是焦福。
焦福是焦壽唯一的兒子,其實他是個極其聰明的人。按道理來說,他老爹得焦老太爺這麼看中,他自身又很聰明。應該會受到重用纔是。但事實上卻是,他雖然努力做到了焦福副總管的位置,但其實是個被邊緣化的人物。
焦老太爺曾經想要重用焦福,讓焦福接焦壽的班,所以曾經問過焦壽的意思。但焦壽卻在焦老太爺面前。很坦白地說出了自己對這個獨兒的評價——汲汲鑽營,心術不正。
焦福此人,可見一斑。
焦良聽到了焦老太爺和吳用之間的對話。
死星不死,伴星難伴。
這說的分明就是陶昕來那個死丫頭的命相!而那“暗星蔽日”,他猜測一定是在說他心愛的蓮姐姐!
焦良咬牙切齒地握緊了拳頭,恨不得背後插兩翅膀,立馬飛刀白子蓮的身邊去。
難怪他總覺得陶昕來對他的蓮姐姐有妨礙,原來根源在這裡,竟是在這裡!
焦良的目中流露出一抹兇光,他想,陶昕來必須死,必須得死!
就在這個時候,焦福在門外低聲道:“少爺。”
焦良吐了口濁氣,收拾好心情,道:“進來吧。”
焦福於是進去,把門關好,然後恭恭敬敬地給焦良行禮。
焦良很滿意焦福的態度,本能帶着骨子裡的倨傲地道:“什麼事?”
焦福道:“有件事情小人一直想跟少爺說,但是小人說的事情沒有根據,所以一直在猶豫。”
焦良道:“你說吧。”
焦福於是又行了禮,道:“少爺或許並非沒有重新修仙的可能了。”
焦良一驚一喜,很想要衝到焦福面前搖晃着他的肩膀問他在說什麼。但是,他剋制住了心中瘋狂跳躍的心思,佯裝平靜地道:“此話怎講。”
焦福心想這位少爺雖然沒有了修爲,靈脈盡斷,但看性子是能成大事的,他跟着少爺,一定能出人頭地。於是越發恭敬地道:“聽說焦家祖祠藏了一件祖傳之物,此物能逆天改命,若能讓此物認主,此物便能滿足主人的一切要求。”
焦良更驚了。這種事情,爲什麼他身爲焦家的獨孫都不知道,焦福卻知道?
焦福彷彿知道焦良的心思,很乖覺地解釋道:“小人在焦家雖然不過是個上不了檯面的小嘍囉,但小人的父親卻是老太爺的心腹。此事是小人偷聽了父親與老太爺的交談才知道的。但此事已經久遠,小人後來多次尋找機會去確定這消息的真假,可是不得而知,因此纔不敢輕易對少爺說出。”
焦良想到焦福的父親焦壽,再看焦福,眼底不免帶上了譏諷。“你父親還沒找到嗎?”
焦福心裡一咯噔,咬牙道:“小人的父親外出多時還未找到,可能與向家有關。”
焦良想到之前那陣煙霧和消失的吳用,冷冷笑道:“與向家有關沒什麼,就怕與罪大惡極的吳用有關。”
焦福“撲通”一聲跪下道:“父親不會的,父親是老太爺的心腹,若父親知道老太爺是吳用害死的,定不會與吳用糾纏在一起,還請少爺放心。”
焦良輕哼了一下,沉默片刻,道:“此事我知道了,你還需找機會去祖祠確認一下。先下去吧。記住,一定要儘快找到吳用!”
焦福應下,然後倒退着出去,等出去以後,臉上的表情變得很複雜。
或者說,他的表情複雜是因爲他對焦壽的感情很複雜。
小時候,焦壽是他學習的榜樣,仰望的巨人,他一步一步追趕着他的父親,希望有一天超越他,被他認同,被他誇讚。可是當他做到了焦府副總管的位置,卻換來了什麼?換來了他父親在焦老太爺面親說的那句“積極鑽營,心術不正”。
焦福每每想到這八個字,心裡就止不住恨焦壽,恨自己的父親。他甚至曾經一度認爲,焦壽之所以在焦老太爺面前這麼說他,是因爲他的父親焦壽不想失寵,不想年紀一大把了被自己的主家厭棄。
年紀大的人總是喜歡把手中的權利握得緊緊的,因爲他能握着的時間不多了,他終有一天會失去它們。
焦福這麼想着,所以他要出人頭地,所以他要投奔焦良,所以他即便知道吳用不可能害死焦老太爺,卻依然義無反顧地執行焦良的命令,派人去收割吳用的命。
而焦壽呢,焦壽正在焦良和焦福談起的那個焦家祖祠中。
焦老太爺臨終前的託付不止是對吳用一個人的,焦老太爺曾拉着焦壽道:“你一輩子爲焦家盡責盡忠,此事若是有轉圜的餘地,我是一定不想託付於你的。只是若到那一步,你便是我爲辰兒準備的最後一把利劍。”
焦壽眼眶溼潤,他知道,他的一生都將奉獻給焦家,奉獻給焦老太爺。他不怕死,不怕苦難,他只是想到若到那一步,老太爺一定是活不成了的。
吳用以爲焦老太爺是因爲本來就生命將終,卻不愛惜自己,親自推演了兩個命盤纔會耗盡心力而死,但焦壽知道不是的。焦老太爺是爲了焦家死的,他一定是預見了焦家將要來臨的災難,於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用自己最後僅存的力量爲焦家爭取了時間。
他的時間也不多了,他要將那個焦家世代流傳下來鎮祠的神秘卷軸取出來交給吳用,因爲吳用必將是那捲軸選中的人,他必定能拯救焦家的命運。
因爲他早有準備,所以取那捲軸的過程十分順利。他並沒有因此放鬆警惕,他只想快點回到那石洞中去,可是,他面前的路被堵了,領頭的人是他的兒子焦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