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裡,另一個栩栩如生的季寥出現在季寥頭頂上,元神無相,因此顯化出的形體,便直接參照季寥此世肉身,彷彿同一個模子刻出來。
即使連一根汗毛,都別無二致。
季寥看向凌虛真人,看向一衆五莊觀的弟子和長老,甚至掃過饕餮和音音。
“咦!”
以元神的狀態,注目到音音時,季寥看到的居然是一道朦朦朧朧的虛影,根本不知道其中隱藏着何等真相。
他彷彿徹底晉入太上無情的至境,沒有訝異,心頭只是一片平靜,能否洞悉真相,在他心頭引不起絲毫波瀾。
季寥感覺自己無比輕鬆,他不必對不知曉的事情追根究底,而他已知的一切,哪怕一絲一毫,他都能徹底洞悉並掌控。
除卻音音外,所有人的氣機流動,隱藏了什麼本事,甚至過往,他都一清二楚。
這次元神出竅,同以往有所不同。就像是一臺超級計算機,他過去元神出竅,只開放了一部分權限,而現在他獲得的權限更多了,計算力更強。
五莊觀內一草一木,一花一葉,哪怕是一粒微塵,只要他想,都能將其控制住,化爲自身的助力。
凌虛真人眼中滿是驚歎,他離元神只有一步之遙,可這一步,卻隔着天塹,始終無法邁過。如果是傳說中神聖仙佛輩出的年代,他早已是其中一員,可是這個時代,成就元神的機會,早已渺茫到可以忽略不計。
他不是才情不夠,天分不足,只是錯生在了這個時代。
因爲這個時代早已容不下元神這種超脫生死的東西,強如道經記載的帝,亦個個隕落掉,難以留存住本命元神。
可是凌虛真人到底見到了真正的元神。
這個機會,可是說是他一生最大的機緣,成就元神的機會就在眼前。他已經具備凝結元神的一切條件,包括心境,只是因爲時代的錯誤,讓他沒有任何辦法知曉到底如何成就元神。
但現在他知道了,因爲完完整整的一尊元神展示在他面前。
他就像一位大畫家,終於找到了苦苦尋覓的靈感,馬上就能畫出代表畢生成就的絕世名畫。
季寥覺察到了這件事,他沒有阻止,冷靜地看着凌虛真人身上起了變化。
五莊觀的元氣瘋狂涌入凌虛真人體內,他的眼神帶有絲絲喜悅,如同孩童得到了心儀已久的玩具。
種種玄妙在凌虛身上演化,一瞬之間,在他身上出現了滄海桑田的演變。
凌虛真人的身軀變得枯瘦幹小,一道青煙從他體內冒出來,凝結成另外一個凌虛真人。
元神!
一尊新的元神誕生了。
五莊觀的弟子長老都屏住呼吸,他們今天不但見到了元神,還見到了一尊新的元神誕生。
凌虛真人身上發出淡淡超脫生死的氣息,他朝着季寥深深一禮。
季寥本來淡漠無情的眼神流露出一絲不忍,接着他輕輕嘆了口氣道:“本來是論道,結果卻害你一命。”
凌虛真人微笑道:“我輩煉氣士最是貴生,如果之前知道是這個結局,老道無論如何都不會選擇成就元神,但現在老道對聖皇子仍是十分感激。”
五莊觀一衆長老弟子聽到凌虛真人的話後,都紛紛變色,有長老問道:“觀主,何出此言?”
凌虛真人道:“元神之路已斷,已斷!”
他微微一頓,接着放聲大哭道:“悠悠蒼天,曷此其極!”
他聲音中的悲傷,立時感染了五莊觀衆人,個個都掩面哭泣起來,雖然他們不知道觀主在哭什麼,可是那種濃濃的悲傷感染了他們。
即使饕餮都不由墜下淚水,它也不知道爲何它會哭泣,或許是兔死狐悲。
季寥和音音都沒有哭,音音是無動於衷,季寥是哭不出來,好似他心底裡經歷過比這更悲傷的事。
而且其他人都不清楚,凌虛真人的元神正在以驚人至極的速度潰散,那是從根子裡開始瓦解,無從抵禦。
季寥突然明白了,不許元神存在的不是世界之力,更是超脫於世界之上的一種規則,或者說是道。
茫茫宇宙,諸天萬界,或許已經容不下超脫生死的元神存在了。
他或許是唯一的例外,而北落師門算是不完整的例外,因爲北落師門的元神是殘破的。
一股深邃的寂寞縈繞在他心頭,他將是特別的,也是寂寞的。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爲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爲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
寥寥的道歌聲在虛空響起,正是凌虛真人在誦經。
他的身子越來越淡薄,而五莊觀衆人,包括饕餮在內都陷入一陣恍惚中。
季寥的元神在道歌聲影響下,漸漸迴歸肉身。
他感覺到無比的沉重,想要睡去。
可是他不能睡,他要見證凌虛真人的離開,因爲這是凌虛真人留存世間最後一點的時光了。
季寥清晰地看到凌虛真人的元神越發淡薄虛無。
凌虛真人努力的朝季寥點出一指,季寥沒有躲避,一股莫名的氣息鑽入季寥體內,如絲如縷,凝結不散。
“這是包含老道畢生心血的先天一炁,如果聖皇子想留着,便留着,如果不需要,可以交給一個你看得上的老道後輩。”
凌虛真人微微一頓,又嘆息道:“還請聖皇子自己留着吧,因爲這本就是害人的東西。”
“觀主,你怎麼了?”
這是風茹的聲音,她是一頭霧水,怎麼自己會看到兩個觀主,而且心裡不知爲何會充滿悲傷。
凌虛真人道:“風茹,你過來。”
風茹不敢違背凌虛真人,老老實實走過來。
“跪下。”
風茹於是跪下。
凌虛真人手掌按住她的天靈蓋,一股清涼之氣灌入風茹體內,風茹立時昏迷過去。
等風茹再睜開眼時,便已經在房間內了。
她師兄風羽在石榻邊照顧她,見她醒來,立時露出喜色,道:“師妹,你總算醒過來了。”
風茹迷迷糊糊道:“觀主呢,聖皇子殿下在哪?”
風羽滿是悲傷道:“觀主在跟聖皇子論道時,遭到聖皇子那魔頭偷襲,所以羽化登仙了。那魔頭還打傷了許多長老,要不是人蔘果樹顯靈,咱們五莊觀的基業可要毀於一旦。”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我記得昏迷之前還見過觀主,他老人家還給了我一點東西。”風茹滿臉不解。
風羽道:“師妹你怕是因爲走火入魔,所以精神恍惚了,那天聖皇子和觀主論道時,你並不在現場啊,我也是後來才發現你昏倒在自己房間,而且當時你體內氣息雜亂,分明是走火入魔了。當時幾位長老忙着商討那魔頭的事,因此只幫你暫時平息了體內錯亂的氣息,讓我好生照顧你。你昏迷了足足七天七夜,要不是見你呼吸沉穩,我都怕你醒不過來了。”
風茹揉揉頭道:“到底怎麼回事?”
風羽道:“聖皇子實際上是一個卑鄙無恥的魔頭,他跟觀主論道時,觀主正好勘破玄關,成就元神,他見觀主成就元神,所以生出歹心,趁着觀主新成元神之際,鬆懈了防備,居然下毒手偷襲觀主。可憐觀主一心向道,剛證就元神,便遭此劫,今後咱們五莊觀便與那魔頭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師妹你要是有什麼心思,可得收下,否則師門不容。”
風茹越聽越是覺得奇怪,那天她明明見過觀主,爲何師兄說她沒見過,還說觀主給聖皇子害了。
那天她確實見到聖皇子,可是觀主並沒有和聖皇子打起來,反而在念誦經文。對了那時候,長老和那些同門都很奇怪,一個個像是對她到來視而不見。
她隱約覺得,師兄說的並非事情真相。
風茹此刻心頭很亂,便道:“師兄你先出去,我想靜靜。”
風羽還想留下來照顧她,可是風茹神態堅決,故而風羽不敢強留。而且他看到師妹的眼神,居然生出一絲敬畏,就像是見到了觀主一般。
風茹並未察覺到自己眼神在風羽眼中何等異樣,她等風羽離開後,便開始默默運行玄功。
突然發現體內的法力出現奇怪的變化,就是她並不需要刻意煉氣,法力就會自發在體內運轉。
要知道煉氣是十分兇險複雜的事,一旦有了雜念,就容易出差錯。
如今體內的法力居然自行運轉,比她全心全意修行時效果還要好,簡直匪夷所思。
她知道這種現象很奇怪,可是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的,莫非跟觀主有關。
風茹只記得觀主傳給她一道清涼之氣,可是後面發生什麼,她都不記得了。
她內視體內,沒有發覺別的異樣之物,只覺得自身法力在運轉時,緩慢又堅定的一絲絲壯大。
“不要瞎想,你這是凝結了法力種子。所以今後不需要刻意的打坐煉氣,法力也會日夜不停的增長。對了,這功法叫做青木長生功,最難的便是凝結法力種子這一關,但是你運氣好,最難的這一關,我直接幫你渡過了。你也別謝我,誰叫我這個人,心底太過善良。”
天色已黑,風茹所居精舍的窗子已然打開,上面坐着一個風度翩然的年輕男子,月光拂過他的額頭,泄落在地面,彷彿凝結成霜。
年輕男子不是別人,正是風羽口中的魔頭,山海界裡如今無人敢惹的聖皇子季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