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不知從哪裡拈來一朵花,微笑道:“似花還似非花,是夢何曾夢覺。”
季笙道:“空不是夢。”
慕青灑然一笑道:“你道我如何能出現在你面前,如何能跟你一樣知曉那個時候的事。”
季笙道:“你本就是觸摸到混元無極門檻的人,知道何足爲奇。如同莊子。”
慕青微笑道:“莊子是個大好人,他的夢道,解決了我們這種人許多疑難。夢不是空,但在有無間啊。”
季笙道:“這道理我懂一點。”
轟轟轟!
慕青一擡手,四季山莊有電閃雷鳴。
季笙心頭一動,她看向四季山莊,發現有一人在練劍。
“大叔?”她生出熟悉的感覺。
慕青伸出手,說道:“來,上馬。”
季笙對慕青雖有些看不透,但她身爲輪迴之主的代理人,除了那九位存在,其他人說實話,在人世間都奈何不了她。
因此她欣然上馬。
白馬馱着兩個絕色,去到四季山莊的上空。
隨着四季山莊裡面的人舞劍,天人交感,便有這場雷雨。
季笙看着舞劍的人,她雖然知道這是季寥,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副面容。
“這不是真實,也不是虛幻,很奇怪。”季笙對慕青道。
慕青道:“梵天做了一個夢,於是有了世界,梵天夢醒,於是世界沒了。”
季笙道:“這是你的夢?”
慕青悠悠道:“是的。”
季笙沉吟道:“此道大好,但非我道。”
慕青拍了拍手,眼前情景消散。
季笙望着前方。
山谷明月光,流螢皆彷徨。
好似大叔在山谷口,躊躇,徘徊。
季笙道:“我有些明白了。”
慕青灑然一笑,離去。
好似也帶着一蓑煙雨離開。
慕青是灑脫的,自由的,亦是特別的。季笙深深明白,她見到的不是什麼聖帝,就是慕青。
季笙明白的也不是夢道,而是有無。
真空妙有,歸根到底是有無。
莊子是天才,所以他從太上的有無參悟出有無之間的夢道。
莊周夢蝶,蝴蝶是一場大夢,莊周也是一場大夢,物便是我,我便是物。
但這不是大叔想要的。
大叔沒有將世界化爲他的夢。
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怨新歡。
這是莊周的選擇,而不是大叔的選擇。
季笙往四季山莊走去,見到季山,她深深一拜,說道:“我不是你老人家的孫女,我是季笙。”
季山有些不明白,但季笙說完就走了。
沒有過季寥的四季山莊,也不是她季笙的家。
她可以活在過去,但不能活在回憶裡。
……
……
小酒館,再度開業。
季笙回來了。
顧葳蕤道:“你這次回來似乎有些不同。”
季笙道:“明白了一點事。”
顧葳蕤微笑道:“要和我分享麼?”
季笙便一一道來。
顧葳蕤道:“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季笙道:“我不快樂。”
她補充了一句道:“即使他回來,我也不會快樂。”
顧葳蕤輕聲道:“雖然我會難過,但你做你想做的事吧。”
季笙點了點頭。
從酒館的雜物房裡,季笙取出一盞滅了的燈。
燈芯沒了,燈油也無。
但燈亮了。
這盞燈曾是青帝用來照亮黃泉路的燈,現在照亮的卻是季笙的過去。
獨屬於她的過去。
……
……
天空裡雲霞雕色,大地中草木賁華。一條寬廣的河流滋養着高山、平原,以及途經一切地方的生靈。
麋鹿成羣的在河邊飲水,野牛興起的在河中吼叫。
一位清純俏麗的少女的影子從河水裡呈現。
少女的背後是高山,可見有數千年曆史的白雪,那是靈飛派所在。
少女便是季笙。
從此之後,她可以一直活在這裡了。
這不是夢,而是她造就的真實。
真空生妙有。
以她爲空,生出這段有來。這段真實裡也有季寥,只不過她讓季寥去了她之前在的人世間。
……
……
季寥仍在無之界,可是他也在人世間出現。
人世間的他是因季笙誕生的。
他造就了季笙,季笙也造就了他。
因是果,果是因。
緣起性空,性空緣起。
來來往往,妙不可言。
他出現在西湖,世間沒有了季笙,但他現在是因季笙而生,又是季寥,自然也有執掌輪迴的權利。
他現在是當之無愧的幽冥之主。
顧葳蕤從醫館出來,第一眼就看到了季寥。
她欣喜,驚訝,恍然,然後是深深的嘆息。她道:“你餓了嗎,我去給你煮碗麪。”
季寥點了點頭,說道:“以後我就在這,哪也不去,等她回來。”
顧葳蕤道:“嗯,我陪你一起等。”
季笙真空生妙有,出現了一段有她和季寥的真實,她讓自己活在那段真實的過去裡,而讓季寥來到此間。
不是她不能到此間,而是她更願意活在那段真實裡。
無之界以衆生困住季寥,可季笙是自己困住自己。
季寥沒法去找她,只能等。
……
……
“我有一壺酒,足以慰風塵。”
“傾盡西湖裡,贈飲天下人。”
後兩句是季寥添上的。
他贈天下人重生的機會,也順便送他們一壺酒。
人生如醉各種癡。
季寥等到了雷峰塔倒,等到了西湖水乾,但沒有等到他想等的人。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