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夫人不在府裡,將軍府的除夕家宴也就不那麼拘束了,在正堂裡擺開宴席,顧青帶着二房夫婦,顧明珠顧明玉與顧明麗也都在席上坐下,除了羅氏留在了偏院,府裡的主人們也都到齊了。
只是氣氛還是有些僵硬。
顧青坐在上席依舊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臉上沒有什麼喜氣。顧明珠在他旁邊坐着,倒是一副平靜的模樣,這一場家宴對於顧明珠不過是不得不來,她也沒有打算要裝出什麼其樂融融的模樣,也就平平淡淡對待。
毛氏倒是臉上帶着笑容,一邊吩咐着婢僕上菜,一邊又與顧明珠顧明玉幾人說着話,總算教氣氛瞧着不那麼尷尬。
她身邊的顧元卻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縮着脖子坐在榻席上悶頭吃着酒,不時還看看毛氏的臉色,很有些畏首畏尾。
也怨不得他如此,自從顧老夫人走後,顧府的中饋就徹底落在了毛氏手裡,毛氏再不像從前那樣捆着手腳,吩咐了下去,不許人給他一個銅板,他的吃用都在院子裡,想出去吃個席面摸遍渾身上下都摸不出一個子兒來,不得不日日在院子裡待着。
顧明玉坐在榻席上,與毛氏說着話,沒了先前的莽撞衝動,跟着顧明珠在甘露殿裡這些時日,她終於褪去了幾分青澀多了些沉穩。
只有顧明麗始終垂着頭,悄悄用了幾口吃食,便坐在榻席上如同木偶一般,沒有半點生氣。、柳氏走後,毛氏將她身邊的婢女嬤嬤都換了,她每日只能去給羅氏磕了頭就在院子裡做繡活,她要趕在三月親迎之前將嫁妝的繡活都做好了,沒了柳氏給她的那幾個婢女,她只能靠自己做了。
原本應該是喜氣洋洋的除夕家宴就這樣在毛氏與顧明珠姐妹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中勉強完成了。
等着婢女收了宴席,顧明珠吃了一口茶湯,放下便道:“安平公主一會要出宮來看儺戲,娘娘吩咐我與明玉過去陪一陪,便不在府裡久留了。”
顧青看了她一眼,無聲地點點頭,如今的他對着女兒們不知該說什麼,或許真的如明珠所說,他或許算得上是個稱職的兒子,卻始終不是個稱職的父親,這些年他只是自私地讓自己過得平靜,卻從未有一刻想過被留在長安的她們。
他慢慢站起身來,微微佝僂着身子向外走去,外邊已經熱鬧起來的夜色這一刻像是無聲的嘆息,讓他更顯孤獨。
顧明珠望了一眼他走遠的背影,毫無動容之色,只是喚了顧明玉,與毛氏說了幾句也起身走了。
比起略顯冷清的將軍府,長安街市上已經熱鬧不已,滿是年節的喜氣了。
馬車一路行過,衚衕裡各家各戶的庭院裡都已經燃起了庭燎,火光映得牆裡牆外紅紅一片,恍若白晝,不時還傳來爆竹噼裡啪啦的響聲,還有孩子們尖叫聲嬉笑聲。
顧明玉撩開簾子,望着經過的家家戶戶,輕輕笑着:“大姐姐,真的是除夕了。”
放在在府裡,那樣拘謹又有些尷尬的氣息,讓人全然感覺不到歡喜之意,與顧明玉記憶裡的除夕大不一樣,這一年發生了許多變故,她也不再是那個單純地盼着年節的小娘子了。
顧明珠輕笑着:“是呀,過了年節你又長了一歲了。”
雖然是聽起來尋常的一句話,顧明珠卻是知道過了這個年節,宮中的詔諭就會下來了,顧明玉將會被賜婚給顯王,那時候只怕她更是沒有機會再這樣自如地出入來看儺戲了。
馬車在街口停下了,街市上都是出來看驅儺的人們,擠擠攘攘已經滿是人了,馬車無法進去,顧明珠便與顧明玉下了車,帶着貼身婢僕還有十幾個膀大腰圓的僕婦往大街上走去,從人羣中開出一條路來,往前走去。
安平公主早就聽說除夕的驅儺大戲,盼了好些時日了,與顧明珠她們約在了安邑門邊相見,好在離將軍府的長樂坊並不遠,不然在這樣擁擠的人羣中走過去,怕是要費好大功夫。
除夕夜的長安沒有了宵禁,家家戶戶都想要沾一沾喜氣,看看熱鬧,街市上滿是出來看驅儺的人們,穿着簇新衣袍的郎君們笑嘻嘻地拱手作禮,腰間都彆着各式各樣的儺面,娘子們也都一身鮮豔,頭上戴着最貴重時興的絨花釵環,手裡捧着儺面笑着鬧着,孩童們拿着糖人打鬧成一片,追逐着從人羣中擠過去。
有了那些僕婦的護衛,顧明珠與顧明玉走得倒還算順暢,離着安邑門不遠,就看見一身玫瑰紫洋緞胡服,歪歪戴着氈帽的安平公主,她遠遠望見她們眼睛亮晶晶的,笑着跳着招呼着:“明珠,明珠,這裡,我在這裡……”
顧明珠與顧明玉忙過去,看着她笑了起來:“這身打扮,還真像是個來長安看驅儺閒逛的小娘子。”
安平公主驕傲地轉了一圈,眨眼笑着:“怎麼樣,怎麼樣,好看麼?可是準備了好些時日了,今日就要好好逛一逛。”
顧明珠笑着點頭:“走吧,驅儺一會就該來了,咱們去瞧瞧去。”
安平公主早就等得不耐煩了,雀躍地道:“快走,快走,方纔我就瞧着很是熱鬧呢。”
三人在婢僕的護持下,向着街市深處走去,一會驅儺隊就要從那邊過來。
可是沒走兩步,安平公主又被路邊掛着儺面叫賣的小販挑子給吸引住了,拉着顧明珠非要過去瞧一瞧。
走到跟前看着五顏六色各色不同的儺面,她更是丟不開手去,拿起這個瞧一瞧,拿起那個又看一看,看着各個都喜歡,擡不起頭來新奇不已:“明珠,你瞧,這些儺面真好看,個個都有意思。”
小販也是個有眼色,忙不迭誇讚着自己的貨:“這位小娘子一瞧就是富貴人家的,才能看得出我這儺面的好來,您瞧瞧這可都是長安最流行的樣子,妖怪神仙儺翁儺婆還有童子都有,您喜歡哪一個不妨挑了去。”
他誇得舌綻蓮花,安平公主更是舍不下了,眨巴着烏黑的圓眼睛巴巴看着顧明珠。
顧明珠不由地失笑,吩咐阿碧:“買幾張儺面吧。”
又與一旁安安靜靜的顧明玉笑道:“既然來看驅儺,就別拘着了,往年你也愛這些,今年也挑一個,一會我們好好去熱鬧熱鬧,跟着唱唱驅儺詞,討個吉利。”
顧明玉終究還是小娘子的心性,臉上有了笑容,也上去挑了起來。
顧明珠自己也在挑子上瞧了瞧,她經過這幾番生死,原本已經不像是個未出閣娘子的性子,對這些早已淡了。
只是她忽然瞧見了一張儺面,是個圓頭圓腦胖乎乎的女童,笑得眉眼彎彎,嘴也是彎彎如月牙一般,再襯着臉頰上那兩團胭脂,實在是憨態可掬。
這張儺面在挑子裡實在是不起眼,比不得那些或是嚇人的妖怪,或是五顏六色的神仙,十分普通,可是顧明珠就是放不下它,索性買下了,系在了自己的腰間,這才帶着安平與顧明玉一起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