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傳來門的輕響,她慌忙回過頭,發現北冥也因爲不放心,打開門來查看,兩人視線一碰,他笑了一笑,點點頭,將自己的一件外衣遞給她。
那笑容令靜紙音的心都溫暖起來:“談得怎麼樣了?”她用口型問他。
“還要等一下!”北冥也同樣用口型回答她,神情很無奈。
“不要着急!”靜紙音眨眨眼睛,頰上泛起微笑。安心地披上北冥也遞來的外衣,好暖和--她還是不要奢望太多吧!兩人能像現在這樣糊里糊塗地在一起,她就已經很滿足了,雖然不會變得更好,但至少不會變壞……
靜紙音心裡無限糾結,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猛一擡頭,發現面前的天地已然無限寬闊起來--呀!光顧着發呆了,都沒注意自己什麼時候已然變回小不點兒了!小不點兒狀態的她是最弱最無助的,隨便的一點點外來力量,於她都是危險的!
她驀然站起來,惶然四顧,暈!這個小廳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根本找不到掩身的地方--正想喊北冥也來悄悄接她回去,小廳左側第三戶人家的門突然打開了。
從裡面走出一個年輕的媽媽,手裡提着一個大大的包,身邊帶着一個大約兩三歲的小女孩兒。
自從變成小不點兒之後,小孩子這種生物,已被靜紙音列入天敵的行列--孩子那矮小的身材使他們比大人更容易發現她。而且,孩子們對於“丟”在地上的一個小小人偶,顯然比大人更感興趣!
小廳裡沒有掩體,靜紙音只得拼命向牆角縮去,這一刻她真想將自己縮得無限小--哪怕變成胚胎、變成細胞都無所謂,只要那小女孩圓溜溜的眼睛別向她望過來……
然而,她的運氣一向不太好,越是不希望發生的事情,就越是會發生。那小女孩視力好得很,一眼便發現空蕩蕩的小廳牆角里,有一個小小的“芭比”,她邁着小腿,蹣跚地走過去,趁媽媽鎖門的功夫,一把將小芭比抓在手中。
靜紙音只覺身上一緊,已落入那隻小魔爪中,她的頭“轟”然而響--完了!
怎麼辦?怎麼辦?她會不會被這小孩兒捏死啊?這孩子……是心理健康的小孩兒吧?不會像其他小孩那樣殘忍,將芭比娃娃分屍吧?如果這小孩兒揪掉她的頭,或者扯掉她的胳膊和腿,或者放進嘴裡啃一口……
想到這兒,靜紙音恐懼極了。“北冥也……”求救的聲音已經到了脣邊,卻又忍了回去,如果她喊救命,第一個聽到的,不會是北冥也,而是這小孩兒的媽媽--這樣,麻煩只會更大!
那麼,應該怎麼辦纔好?她拼命地想辦法,可是心中一片混亂,全然沒有主意,急得額頭上滲出一層汗珠。
這個時候,那位媽媽已經鎖好了房門,並沒有在意孩子手中抓的“玩具”,挽起大包,抱着寶寶進了電梯。然後,靜紙音就和那對母女一起,乘電梯一直向下。
紙音一動都不敢動,裝成人偶娃娃的樣子--事實上,她想動也動不了!小女孩的力氣雖然小,但是對於她來說,那隻小手也如鐵鉗一般,足夠令她動彈不得。
此時此刻,唯一令她感覺到安慰的是,那小女孩只是很好奇地抓着她晃來晃去,一時倒沒想到去將她“分屍”……
那位母親抱着孩子,徑直來到公寓後面的露天停車場,她找到自己的車,把孩子放在地上,打開後排的車門,將隨身帶的大包包放了進去,然後又去開副駕駛位置的門,準備將女兒放進這個座位。
停車場燈光較暗,靜紙音趁那個媽媽轉身的機會,在小女孩的手指上大力地咬了一口,那小女孩“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鬆手將她丟到地上。
在那個媽媽回身查看的一瞬,靜紙音已經逃到距她最近的一輛車的下面,藏在輪胎後面。聽着那個小女孩的哭聲和年輕媽媽溫柔的哄慰,她的心裡好抱歉:對不起寶寶,咬疼了你,可是我也沒有辦法啊……
過了一會兒,小女孩終於不哭了,年輕媽媽帶她上了車,然後開車離開了。靜紙音屏息傾聽,察覺到周圍沒有什麼人了,於是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幸好她的人品還不算差到底,剛纔真是太危險了!
然而探頭四顧,她的心又冷了下來。
夜幕中的停車場空寂而幽暗,停在暗影裡的汽車像一羣奇形怪狀的野獸,正準備擇人而噬;遠遠的建築物巨大得嚇人,從窗口透出的燈光,令她想起科幻電影裡外星怪獸的眼睛,那樣昏昧而猙獰。
人類對於比自己體型龐大的事物有一種本能的畏懼感。靜紙音明明知道,那不過是普通的汽車和樓房,但仍然控制不住地害怕--以前待在北冥也口袋裡,隨着他走來走去,從來都沒有這種感覺……
想到北冥也,害怕的心情裡又添了一份着急--她答應過不會離開太遠的,他找不到她,一定會很擔心,所以她要快快回家……
在她正常大小的時候,從這個停車場到她的公寓,走路用不到五分鐘。可是即使這麼短的距離,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如同步行跨越整個城市!更糟的是,因爲才搬來沒多久,她對這裡的地形並不熟悉,想要平安回到公寓、回到北冥也的身邊,簡直太難了!
她在汽車底盤的下面徘徊,心頭不期然浮起一句流行的調侃:“有困難要上,沒有困難製造困難也要上。”她不禁苦笑,說出這種風涼話的人,真是樂觀啊!
躊躇良久,靜紙音終於拿定了主意,不管回家的路有多遠,她都要走回去,不然,北冥也會着急的。他的事情已經夠多,她不要再加重他的負擔了!
她沿着車子的下方,走了幾步,覺得腳底疼痛,低頭一看,才發現鞋子不見了。唉!可憐又悲慘的人啊!她心裡嘆息着,離開了一直藏身的汽車底部。
頭頂沒有了汽車的庇護,視野雖然寬闊了許多,然而她的心中卻越加的惶然,定定神,找到了公寓的正確方向,鼓起勇氣向前走去。
夜色很深,也很幽靜,空氣中浮動着晚桂的香氣,路燈微弱的光灑在停車場的地面上,網格狀的石磚縫隙裡,生長着一叢*茸茸的小草。靜紙音小小的腳丫踩在粗糙的地磚上,被硌得很疼,走着走着不小心就會跌進小格子裡,跌得一身傷不算,有一次還陷在草窩裡爬不出來,差一點被駛來的汽車碾到!
死裡逃生之後,她不敢貪圖光亮,再大模大樣地走在路中間了,忍着腳疼一溜小跑,跑到停車場的最邊緣,貼着花牆的根部走。
天,太黑;路,太長;腳,太疼;她,實在是很怕--所以,她只好不停地想東想西,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好像有一句歇後語:“屬黃花魚的--溜邊”,呃……她這算不算是活學活用黃花魚的仿生學?
“嗒”的一聲,一滴水珠打在她的額頭上,這對於別人來說小小的水珠,卻足已給她洗臉了!還沒等她把臉上的水擦乾淨,第二個水滴又落了下來,接着是第三個……
靜紙音擡頭看了一下,然後拔腿就跑。下雨了!“屋漏偏逢連夜雨”,這種倒黴的事情又讓倒黴的她趕上了!
秋夜的雨很寒,冷風夾着水滴,打在靜紙音的身上,很快將她那身薄薄的居家服澆透,她的心臟都彷彿緊縮在一起,不住地打着哆嗦。這樣寒涼的雨夜,不趕緊避雨,她會凍死的……
街上的水很快流淌成溪,靜紙音在雨中狂奔,小小的襪子早已汲滿了水,剛躲過一輛冒雨疾馳的腳踏車,又被一輛汽車碾起的水花拍倒在地,還沒等她站起來,已被一股水流衝進低窪處的積水坑。她奮力從水坑裡掙扎出來,向高處跑去,費了好大的力氣,剛爬上了幾級臺階,一個冒失鬼從臺階上跑下,帶動的“洪水”又將她從臺階上推了下去。
靜紙音坐在水窪裡,心中氣苦至極,忍不住哭了起來--可是上帝爺爺連讓她安靜哭一場的機會都不給,又一個人匆匆走過,差點將她踩在腳下。
靜紙音哭着爬起來,逃進路邊的草叢中。僅過常人足踝的草,對於她卻像灌木叢一樣,草葉糾纏着她、羈絆着她,滿地的泥濘如沼澤,一踩便陷下去,根本寸步難行。
這個時候,她已被雨澆懵了,完全不辨方向,只知道不顧一切地往前逃,逃到一個人踩不到、水流衝不到、雨澆不到的“安全”地方--然而,對於她來說,這世界上,除了北冥也的衣袋,還有安全的地方麼?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突然亮了起來,遙遙地可以看到,對面的樓頂,一個巨大的霓虹燈廣告牌閃爍在被雨洗得無比潔淨的夜空中。
靜紙音躲在街角,看看廣告牌上的字,驚覺自己剛纔一陣亂跑,完全搞反了方向,現在她身處的位置,已經是另一條街了。
離公寓、離北冥也是越來越遠了呵!
“北冥也……”這個名字,成爲支撐她的全部力量,她擦擦臉上不知道是淚水還是雨水的水,振作起來,向前奔跑着。北冥也,我一定會回去的!
雨時大時小,時緩時急,卻絲毫不見停的跡象。靜紙音又跑了一段路,最後停下腳步:不能再這樣盲目地向前跑了,否則就算不迷路,也會被水沖走,如果被衝進下水管道,那她可就成了正宗國產“下水道美人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