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林可鐘下班回來了,一看張大川的臉上綁着創可貼,胳臂上塗着紅藥水,大吃一驚,一迭連聲地追問他怎麼回事?疼嗎?
張大川看了他一眼。天學之後,林可鍾也辛苦,原本白晳潤澤的膚色已經在這短短的數週內變得黑瘦了,更加凸顯出深刻的面部輪廓,染成金黃的短髮也失去了光澤,變得黯淡了。可能唯一不變的只有他眼裡的活力與熱度,即使在藍色的隱形眼鏡下也執拗地閃着光。
張大川心裡一動,說沒什麼,就是摔了一跤。
不可能。你不要瞞我,告訴我好不好?林可鍾從村頭走回來,看到似乎有鄉親們聚在一起交頭接耳。對這些八卦,他不感興趣,也從來不留意,但他還是能感覺得到,這些交頭接耳的焦點就是他跟大川。再加上大川現在受了傷,林可鐘的直覺告訴他一定出了事。
你這人呀,怎麼這麼不相信人呢?俺真地沒事,騙你幹什麼?張大川不擅長撒謊,被他一逼問臉就紅了,扭過頭去。
不相信人?!驀地聽到這幾個字眼,林可鍾也有些不自在。這個有前科的男人,怕大川不相信他還來不及,他還敢不相信大川?雖然心裡仍在懷疑,他卻不好再繼續追問下去了。
兩個人相對無言地吃過晚飯。林可鍾堅持他洗碗,一個人進了廚房,讓大川先上樓去休息。可惜他始終是個公子哥兒,做事不行,這鄉下農村的廚房更加不具備城市廚房的各種方便功能,他洗碗洗得手忙腳亂。要不是怕打擾樓上大川休息,只怕碗都讓他摔了好幾只了。
正在他咬牙同鍋碗瓢盆奮戰的光景,堂屋電話鈴響了。這個時間打電話的通常都只有張耀祖,但是他現在每天都往返於縣上,耀祖有什麼話完全可以託他帶到。爲什麼非得打電話?林可鍾現在也不得不開始精打細算,覺得如果真是耀祖,這筆電話費花得有點冤枉。
林可鍾看看自己髒兮兮的手,只好探頭,從廚房的窗戶裡衝樓上叫:“大川,下來接電話!可能是兒子打來的!”
“好,俺這就下來!”張大川在樓上答應着,腳步沉重地快速下樓來,拿起了電話,“耀祖嗎?想爸爸了……”
林可鍾在廚房裡支起耳朵,只聽到張大川的聲音漸漸小下去,說的話也只是嗯、啊、哦之類。他有些奇怪,走了幾步,把眼睛湊到廚房與堂屋之間的小窗上,看到張大川完全背對着他,兩隻手將話筒死死地貼在臉上,似乎生怕旁人聽到似的。
林可鍾起了疑心。往回走幾步,他把碗洗完,洗乾淨手,又按慣例到衛生間找了一瓶護手霜,倒了一些在手上,邊搓邊往堂屋走:“大川,誰呀?還沒講完嗎?”
“哦,是俺哥!”張大川受驚似地趕緊放下電話,轉身看着他,一臉驚惶地笑。
“大川,你確信沒有事情瞞着我嗎?”林可鐘停下搓手的動作,皺着眉,一動不動地看他,“我們是一家人,有什麼事情你完全可以告訴我。”
“都說了沒事、沒事,”張大川被他逼急了,臉紅脖子粗地說,“你還要俺說幾遍!要說有事,不都是你惹起來的事最多,俺能有什麼事?”
“你……”林可鍾聽着這話裡話外的味道,是要翻舊帳。即使自知有愧,可他並不是個能忍氣吞聲的人,也有些火了,“我這是關心你,關心這個家!如果你一直記着我過去犯的那些個錯誤,你大可以趕我走,何必一邊說着原諒我的話、一邊又挖我的舊瘡?!”
張大川原本也是好心,不想讓林可鍾又擔心,林可鍾已經很累了,誰知道竟引來一頓搶白。又是委屈莫名又是傷心憤怒,瞬時勾起了對林可鍾過去種種的回憶。他終歸是老實人,雖然憤怒,可也知道林可鍾說的關心全是真心,便說:“可鍾,你說的什麼話?俺是哪樣人,你難道不清楚嗎?俺一向說到做到,怎麼可能一邊說好話,一邊記恨你呢?”
林可鍾心裡也知道大川不是那樣的人,但他本xing裡的那些任xing與驕縱卻在這時擡了頭。生活的艱辛,讓從未吃過苦的少爺心裡憋了一肚子無名火。如果愛人讓他完全如意,這火也許慢慢地自然地就熄滅了,但是現在的情景,在他看來就是大川對他的不坦率、不信任,順便也勾起了心底對大川的愧疚,以及隱隱的、不知道他不在的這幾年裡大川有沒有移情別戀的猜度?“誰知道呀?誰知道我不在這幾年裡你有沒有找新的姘夫?剛纔那電話就是他打來的吧,要不然你怎麼跟防賊似地怕我聽到,要不然……”
林可鐘的高聲責罵嘎然而止。他看到大川流淚了。
以前張大川不是這麼脆弱的人,但是重新接受有前科的戀人,張大川的一顆心本來就一直在走鋼絲,而現在,在他剛剛覺得兩個人的日子開始好轉的當口,居然又看到了林可鍾失去理智、出口傷人。有那麼一瞬間,張大川懷疑是不是他的原諒太輕率、太易得,所以林可鍾才這麼不珍惜、這麼快就原形畢露呢?
“大川!”林可鐘上前兩步,試圖安慰與解釋。但張大川一把推開他,轉身上樓去了。
“嘭”,樓上傳來重重的關門聲。
“大川!大川!你聽我說呀……”林可鍾在門外面敲了許久,張大川就是不開門。
後來,林可鍾想到了一件事,下樓找鄰居一問,才知道白天有小太妹們衝進家裡。他再給縣一中掛電話,找到耀祖,一問才知道家裡的地址是耀祖透露給這些小太妹的,都是比他高一屆的高二學生。早在一年前就偷偷地暗戀着新來的林肯老師。耀祖十分慌亂地解釋說他沒想到她們會真地找上小柳村,她們是今天下午被小柳村村民送到學校來的,連教導主任都驚動了。
林可鐘沒有罵孩子,默默掛斷了電話。
他把樓下客房裡的鋪蓋捲起來,在二樓兩人的臥室門外鋪了一張地鋪,默默地躺了下去。他想,也許他的xing格真得改一改了。他是真心希望給大川幸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