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個假婚禮,被剝奪了活動權利的愛蘭華德想,至於這樣嗎?
她想開口抗議,剛一動嘴就被克瑞斯特爾擡起了下巴:“別說話,影響敷面的效果。”森林精靈看看掛鐘:“還有5分鐘,你忍耐一下。”
一羣高級裁縫圍着愛蘭華德轉來轉去,飛針走線看得愛蘭華德眼花繚亂。一個戴着眼鏡的老女人扶住愛蘭華德的腰拉了又拉,爲難地轉過頭去對克瑞斯特爾說:“大人,您給的尺寸小了一點……禮服的腰部搭扣扣不上。”
“唔……沒有關係!”克瑞斯特爾走到愛蘭華德身後,抓住她的束腰帶子狠狠地一拽,愛蘭華德一聲慘叫。
克瑞斯特爾手腳麻利的繫上了搭扣:“這樣行了。”他滿意的點點頭,愛蘭華德艱難地從嗓子裡擠出幾個字:“克瑞斯特爾……我……我喘不上氣來了……”
裁縫們把愛蘭華德婚紗的上下兩部分用縐紗連在一起,整體完成後退出了房間。克瑞斯特爾取下愛蘭華德臉上的面膜上下打量了一番,摘下自己胸前的胸花把她的頭髮別在了腦後,愛蘭華德一臉痛苦地瞪着面前這個森林精靈。
如果要找一個除美麗之外的詞語來形容克瑞斯特爾,很多人都會選擇優雅。到底什麼是優雅呢?浪漫、品味、養尊處優還是淡泊、淡定、與世無爭,也許還少不了自大、驕傲與目中無人。優雅的定義在不斷變化,而體現在克瑞斯特爾身上就只有四個字:賞心悅目。
他做什麼看上去都很賞心悅目,無論是質疑你時輕挑的眉毛,或者無視你時的面無表情,甚至是諷刺你時的不屑冷笑。在他身上看不到明顯的性別之分,無論他是男是女都是精緻美麗的,他的外表是人們根據記載能想象出的森林精靈的完美綜合體。如果沒有這幅外表呢?他還會是優雅的嗎?不知道,至少愛蘭華德心中沒有答案。從她眼中看到的克瑞斯特爾就像一尊會活動的雕像,近在眼前、可以欣賞,但又那麼不真實。此刻喘不上氣來的她有種把他摧殘到不成形體的衝動。那時她就可以知道這個森林精靈瀕死的時候是否還會那麼優雅。
“如何?”克瑞斯特爾向蹲在房間一角的菲茲指指動彈不得的愛蘭華德,她身上是一件傳統式樣的婚紗。因爲愛蘭華德膚色略深,這件婚紗沒有采用一貫的純白而是採用和她膚色非常接近的麥色,配上銀色滾邊與白色縐紗。上身的膨袖和低胸不僅隱藏起她那略顯粗壯的上臂,還恰到好處的托起了她不算很大的胸部。下半身爲流線型開叉長裙,纏在腰間的縐紗層層垂下,把人們的視線從愛蘭華德粗壯的腰部和大腿轉移到若隱若現的小腿上,高跟舞鞋讓她的小腿看上去非常修長。
“哇,神奇——麻雀變山雞!”菲茲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森林精靈幫彎不下腰的愛蘭華德綁好舞鞋,遞給她一捧花束:“走兩步看看!”
“這我怎麼走……”愛蘭華德胸口發悶腳下不穩,腿還被長裙束縛着,只能邁開小碎步一步三搖的捧着花束在房間裡慢慢行走:“我總覺得自己會踩到裙裾,太危險了……”
菲茲拍手大笑:“連說話都細聲細氣起來,克瑞斯特爾有點本事!愛倫,扭得再勻稱一點,扭屁股!誰讓你歪身子了!”
“你小子!”愛蘭華德擡手將花束砸到菲茲頭上,菲茲接過花束笑着逃開,遠遠丟過來一本書:“愛倫,跟人家好好學着點!”
她接住一看,原來是著名的時尚八卦月刊《凱薩琳米亞採風》。這一期的封面人物赫然是詠歎廣場受封儀式上身着重甲手持頭盔、一頭流金長髮隨風飛舞的克瑞斯特爾。她隨手翻開內頁,發現森林精靈的篇幅至少佔了三分之二,剩下的篇幅則是例行介紹了王城貴族們時興的裝扮和愛好、豪宴實拍,還有一些浪漫或者不浪漫的愛情八卦,其中有一篇就是介紹克瑞斯特爾和莉莉安娜的。
愛蘭華德掃了一眼那篇醋味十足的評論,想起私奔到自己城堡來的莉莉安娜,又看一眼菲茲,有苦說不出:我這是收容站還是託兒所……?
要不是十一月向愛蘭華德和克瑞斯特爾點明瞭拉攏莉莉安娜的重要性,愛蘭華德一準把她轟回王城去。
莉莉安娜的家族在托勒瑞斯二世大肆封賞時冠上了【聖】的貴族名號,家族中既沒出現顯赫人物也沒有任何要權,屬於權利爭鬥中的雞肋。儘管莉莉安娜晉身魔導師行列爲她的家族大出一把風頭,可她除了玩樂一無所長,在他人眼中引人注目的不過是她那還算不錯的外貌與**大胸,不是那慘不忍睹的法術學識。
現在愛蘭華德身邊正巧欠缺精通毀滅法術的魔導師。毀滅法術以破壞性強和消耗力量迅速爲特點,這種法術太損耗身體,頻繁使用的話活不了多久。沒有多少法師願意修習這種法術,大家都想活得長一些,不過莉莉安娜可能是個例外。雖然她使用的是溫和的元素法術,但她的法力來源不是自身而是手中那根法杖。她所做的不過是將法杖中蘊含的力量引導出來,無需以自身爲媒介將魔力凝聚分流。十一月預測,只要有合適的導師就能將她改造成一個可怕的攻擊性法師。
“莉莉安娜在做什麼,最近怎麼沒看到她圍着你轉?”愛蘭華德向克瑞斯特爾詢問,森林精靈得意地一笑:“她在我房間惡補法術基礎呢。”
“還是美色比較有用……我還得去給你搞定凱樂那傢伙,我們殺了他的人不說,還搶了他的馬子。我怕他跟咱們玩命。”愛蘭華德頭痛得很,克瑞斯特爾嘲笑她:
“你操什麼閒心,米利特不是已經去王城給我們打點一切了嗎?你還是修身養性做你的新娘吧。再說,要是當初沒有你攪局、艾兒當了領主的話,現在你恐怕是赫洛法夫人,早晚也是要穿着裙子去參加宴會的。”
愛蘭華德一愣,要是當初芙蕾艾兒成爲紅省領主,那麼她就是個無憂無慮的騎士。以她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像米利特一樣輔佐艾兒,恐怕會開開心心的扛起劍跑到埃伯納去。藍天碧海的埃伯納,紅省精兵駐紮地,她的天堂。然後呢?她會不會真的順便就嫁給了雷貝瑟·赫洛法?
頓時她回想起雷貝瑟和歌玲的傳聞。
“不見得……”愛蘭華德實在受不了過緊的束腰,自己艱難地把腰間搭扣解開深吸一口氣:“我想我不會選擇商人,身爲戰士的我迷上的也該是個戰士。”
菲茲拍手稱讚,克瑞斯特爾習慣性地眉毛一挑,這給愛蘭華德一種【不要撒謊,我能看破】的錯覺。在這種錯覺的逼迫下不等追問她就搶先說出自己的掩飾:“比如亞雷斯•亞爾法特……”
王國第一將軍、騎士團直屬統領、托勒瑞斯米亞領主亞雷斯•亞爾法特,這個魔靈族勇將手中握有王國絕大多數軍隊,是托勒瑞斯王心腹中的心腹。他身形魁梧,樣貌談不上很英俊,不過別有一種軍人的硬朗與冷峻,正是愛蘭華德公開欣賞的那種戰士。
“不錯,有理想。說起來你和他也算是門當戶對,亞雷斯殿下也還未婚娶。不過這是不可能的。”克瑞斯特爾幫愛蘭華德脫下婚紗,順便把暫時用作髮卡的胸花也取了回來。菲茲安慰愛蘭華德,誇讚她剛纔的確非常漂亮,愛蘭華德苦笑一聲:“行了,至少我不至於配不上三千星輝……”
提到三千星輝,氣氛冷了下來,菲茲拉着克瑞斯特爾擡腿就跑,愛蘭華德很沒趣地翻着那本《凱薩琳米亞採風》,最後把書一扔躺在牀上看天花板。剛纔她的確說了謊,她對亞雷斯只有敬佩敬仰,自己心中憧憬過的男子是不能告訴克瑞斯特爾與菲茲的,這種憧憬和對亞雷斯的敬佩敬仰有什麼區別只有她自己心中明白。
愛蘭華德不否認自己比較喜歡雷貝瑟,不願和他發展的原因不僅僅是自己選擇奪過紅省領主之位,還因爲一個和克瑞斯特爾一樣近在眼前,卻比他更不真實的人。在他面前她的暴躁被小心的隱藏,遣詞用局舉手投足無不小心謹慎。這些還不夠,她也有細心打扮自己的時候,爲了那個人的造訪她甘願脫下盔甲換上長裙,輕聲細語言笑晏晏。不過沒有用的,她一直都走不進他的那道界限,從那人第一眼看到旅居紅城的芙蕾艾兒開始愛蘭華德就明白自己沒希望了。
人們總是喜歡美麗的東西。芙蕾艾兒容貌出衆、性格溫和,愛蘭華德身上延續自精靈的血統讓她和普通人相比還算出色,但是和芙蕾艾兒那種天生麗質無可比擬。那時的她根本不曾去爭取什麼,默默接受了這個結果,用操練場上日復一日的苦練將這份無望的感情埋在心底。後來她覺得,自己差不多已經忘了。
實際上她是沒有忘的。那個人如此獨一無二,芙蕾艾兒會不會愛上他呢?愛蘭華德不敢開口問,她怕親耳聽到的肯定回答會讓她崩潰,否定的回答又會讓她爲那個人感到不值。什麼二世祖、貴族,她更不能讓他們接近艾兒,她必須保護艾兒,最好讓她遠離一切爭鬥與紛擾。爲此她不惜犧牲掉艾兒的力量與健康,因爲失去的這些那個人都可以做出更好的補償。
後來呢?後來她代替艾兒投身於王國那紛擾不清的龐大漩渦中,成了紅省領主,將自己的命運心甘情願地交到了他人手中,毫不懷疑毫不猶豫。接到讓芙蕾艾兒與三千星輝締結政治婚姻的指令時,愛蘭華德真的憤怒了,爲自己,也爲那個人。爲什麼他不阻止這道指令?更令她憤怒的是艾兒竟然真的對三千星輝產生了非同一般的興趣。三千星輝手握知識礦產兩筆財富,其實除了星城環境比較惡劣之外沒什麼配不上芙蕾艾兒,但芙蕾艾兒不是他可以得到的!
愛蘭華德想,既然自己已經選擇了那個開始,那麼就繼續下去吧……她可以代替艾兒成爲紅省領主,再代替她成爲政治婚姻的犧牲品也沒什麼。事情總算有了完美的結局,她將艾兒交到了十一月手中,自己陷入迷惘。
她的使命結束了,關於十一月的傳說或許是真的。從她十一年前見到十一月,一直到五年前十一月遇到芙蕾艾兒、再至今,他的容貌未曾變化,她對十一月先生那份特殊的憧憬也未變,只是隨着芙蕾艾兒的離開終於走到了終點。她記不得自己有沒有想過,假若有一天艾兒、十一月的艾兒不再需要她以這種形式來掩護,自己是否還會這樣任人擺佈下去……
現在連對自己隱藏的必要也沒有了,接下來她該做什麼呢?難道還是這樣做一輩子傀儡?這樣也好,她還有別人要保護。
米利特看上去並沒把暗精靈透露的事情放在心上。確認愛蘭華德平安無事後他就一直有意無意地推開這件事情。愛蘭華德明白在沒有確切證據的情況下向【主教】上報是不明智的選擇,可是她自身沒有能查明這件事情的實力,她甚至都找不到人爲她聯絡。本來她可以求助於雷貝瑟,赫洛法商會跟暗精靈一直有生意上的來往,或許能打聽到些什麼。不過他和歌玲之間的傳聞讓愛蘭華德莫名其妙很生氣,而且就算他和歌玲沒什麼愛蘭華德也不願向他提出這個要求。地位、財富,赫洛法家族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打拼而來,愛蘭華德的父親伊諾親眼見證了他們的努力。若她把他們帶進這個明爭暗鬥的地下組織,父親的在天之靈也不會原諒她吧……
想到父親伊諾愛蘭華德心裡安定了些,閉上眼睛沉沉地進入了睡眠,再睜眼夜色已深,整個下午加晚上已經悄無聲息地在她的睡夢中溜了過去,那個夢裡有父親,有十一月,有老爺子、芙蕾艾兒、菲茲和克瑞斯特爾,還有一個黑色的人影,他笑的時候眼睛裡彷彿跳動着紫色的火焰……
晚飯時間早已過去,桌子上放着幾盤點心,看來克瑞斯特爾沒有叫醒她。愛蘭華德沒什麼食慾,推開點心呆呆地看着窗外,玻璃上映出她的臉。
不管怎樣,我可是地表上地位最高的精靈……
愛蘭華德想給自己打打氣。至少如今她貴爲領主、武技過人,在她的治理下紅省安定富足——挑大樑的是米利特,外人眼中這些可都是愛蘭華德的功勞。不過想到一個人,愛蘭華德就怎麼也自豪不起來了。
她很強,不過不是最強,王國第一女強人的稱號落在第一後備軍統領、安吉利斯雷卡亞領主聖•荊棘身上。以前的愛蘭華德從沒動過繼承伊諾地位的念頭,心中最大期望就是跟父親一樣成爲一名出色的戰士。與愛蘭華德不同,荊棘生於王族,身爲沒落貴族的雙親自幼就將她帶上這條同她名字一樣的道路:在她諸多的堂兄弟出人頭地。荊棘所受到的一切教育都是爲前程做鋪墊。她優雅、大方、博學、博愛,那雙纖纖細手合起書本,揮舞起刀劍來一樣得心應手,軍事財經樣樣皆能。
愛蘭華德很想笑,自己算是哪根蔥?人家是真才實學,手中握有真權;我他媽是個空殼,結婚都沒得挑,離開米利特什麼也幹不成。怪不得路菲奧那小子幾句花言巧語我就傻到冒了泡,任誰處在老子這個境界都會想逃避的……她突然想去找米利特,翻身跳出窗子纔想起他已經跟艾兒一起去王城了。十月的晚上有點很冷,愛蘭華德被秋風一吹打了個冷顫,回身沿着城堡外沿走到露臺上,順着芙蕾艾兒的塔樓走下去想讓自己清醒清醒。公主隨十一月走後愛蘭華德下令鎖上了塔樓,現在她只得從三層陽臺跳到崗哨塔上去。
崗哨上的士兵明顯在開小差,愛蘭華德悄無聲息地摸到他身後想看看他到底在做什麼,沒想到傳入耳中的竟然是輕輕的抽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