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牧師的回憶

凱薩琳209年8月5日,一支由80名護衛和四輛馬車組成的隊伍自紅城出發,預定溯蘇苔而上進入洛爾維亞,然後自伊蘇米爾湖向北穿過艾斯雷納平原,最終抵達凱薩琳米亞。

“這座城,就剩我一個了。”

米利特•星詠站在城堡門口目送隊伍遠去:“雖然他們很快就會回來,但還是覺得有點寂寞……”

於是他難得地、消停地度過了安靜的一天:沒有菲茲的吵鬧;沒有愛蘭華德的大吼;沒有克瑞斯特爾的顧影自憐;也沒有芙蕾艾兒那百無聊賴的傳喚。第二天臨近中午當他依依不捨地醒來後突然想起,今天是他來到紅城的4週年。

四年了。若不是那件事情,現在的我應該是個牧師吧。牧師坐在牀上想,隨後他不由得笑了出來:現在的我也的確是個【牧師】啊……

九年前的一個早上,位於凱薩琳米亞北郊的法學院中一名少年惴惴不安地踏進了院長室的大門,裡面只有一個人在等着他——身着白色術士長袍的聖•十一月。

“米利特•星詠?”

“是的,十一月先生!”

鏤空的雕花窗棱將清晨的陽光割裂灑在術士白袍的金色刺繡上,柔和地藏起了他的面孔。其實術士並沒有隱藏自己,只是少年不敢看。那個時候的米利特對這位法學院的創始者正懷有最單純的崇拜。

“你要申請轉回文學院吧。”十一月打開桌上的一份申請書:“看樣子你希望從政?”

那份申請書正是幾天前米利特遞交給牧師導師的。他不由得暗自回想那份申請書是否無意中用了什麼不敬言辭,最後他確定言辭無誤,便堅決地施以一禮:

“是的!我請求轉到文學院政法部。因爲那纔是我所真正擅長和希望學習的!”

“你的成績在法學院牧師分院很出色。自你轉入法學院,半年內的四次考覈有三次拿到第一。”

米利特從院長的語調內同時察覺到嘉獎和疑問,猶豫片刻還是說了下去:“先生,當初我因導師強烈推薦才轉入法學院繼續進修,可這不是我的愛好。我在文學院時選修的就是政治學,相信不會丟下太多課程……”

牧師這個職業籠統來說就是醫生,所有醫生必須學習的醫理與實踐操作都是在文學院完成,當他們拿到正式的醫師資格後可以選擇畢業或進入法學院進修,學習治癒術以及非傷害性基礎法術。

其中牧師招牌法術【治癒術】的原理是通過法術最大激發人體活性來迅速使傷病癒合,實質上卻是對身體的快速透支,若之後沒能仔細調養將以當初幾倍的損害反噬受愈者。所以治癒術大多在危急情況下被用作最終手段來救場,保住性命撐過最危險的時刻再讓受愈者慢慢調理。一般不會治癒術的牧師依靠出色的醫理知識與技術依舊可以拿到高階牧師的職稱,但是要想成爲爲王國高層服務的高階牧師必須醫理法術兩者俱精。

米利特鼓起勇氣擡頭看着導師,隨即感到一陣魔法波動籠罩在他和術士之間。十一月施放了靜音法術並示意他坐在一邊:

“按規定,只有特別優秀的學生才能夠轉院。既然你敢於遞交這份申請想必一定是有所準備,那我就來聽聽你對政法方面的見解吧。”

這場非正式的考覈從清晨持續到下午。爲了自己的選擇,米利特盡其所能用簡潔的語句將現時的政局利弊與自己的設想娓娓道來,不知疲倦不覺飢渴。他能感到十一月的目光正帶着讚歎落在他身上。當他的聲音逐漸沙啞時法學院的院長親自遞過一杯冰水,米利特感覺自己的前程就如這杯水般清明透徹起來。最後他結束了自己的【演講】,期待地望向聖•十一月,首席魔導師那雙黑色的眼睛裡滿是笑意:

“精闢的分析,獨特的見解。”他輕輕地鼓掌,少年的臉因興奮而漲紅:“那麼,先生,我是不是可以得到正式轉院的考覈許可了?”

“我還要和導師們商量一下,你先回去,不要向別人提起這件事。”

希望彷彿給米利特插上了翅膀,他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這次【考覈】,不過上課時已心不在焉,幾乎無時無刻都在準備着不久後那場文學院政法部的真正考覈。幾天後十一月又傳喚了他,這次院長室內除了首席魔導師還有一位身穿灰色長袍、面孔藏在兜帽下的神秘人。雖然看不到面孔,長袍卻掩蓋不住他那健壯高大的身形。

在聖•十一月的示意下,米利特將他對政局的利弊與見解重複了一遍,並加上了這幾天所準備的更多內容,灰袍人不時微微點頭並與十一月交換眼光。這次米利特胸有成竹,自信且自如地展現了自己的政治才華。

“如何?”十一月笑着望向灰袍人,對方用低沉的聲音開口:“你是否很在乎地位?”

“不。”米利特回答:“爲了實現我的理想,我甚至願意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幕僚。”

灰袍人微微頷首,於是法學院院長說出了對米利特•星詠的決定:

“你就留在法學院吧。”

少年如遭雷擊,剛纔的胸有成竹化作愕然將他定在原地。他不敢相信的盯着院長,而十一月的笑容依舊淡然:

“你將在他人面前放棄自己的愛好,以卓越的學識、出色的成績自牧師分院畢業,成爲一個高階牧師。”

凱薩琳205年,米利特•星詠披着高階牧師的長袍走出了法學院,在聖•十一月的引導下邁進了隱秘組織【隱匿者】,在【隱匿者】首領【主教】的重點培養下,借這個深深滲透在王國內部的龐大組織一步步朝他當初的理想邁進。

205年末,王國直屬行省紅雲雷卡亞115歲的領主伊諾•李文斯頓因年老自請卸任,他晚年收養的養女愛蘭華德•李文斯頓成爲紅省領主第一繼任者。

雖爲伊諾堂弟、但年齡與他相差近60歲的伊斯勒•李文斯頓學者在探索無罪之地時遇難,留下女兒芙蕾艾兒寄住在紅城。愛蘭華德與芙蕾艾兒都精於武技,彼此不相上下並且得到了同樣的良好教育,性格卻是天差地異:一個易怒,一個平和。無論從血統還是性格來看芙蕾艾兒都是紅城新主人的最佳人選,愛蘭華德對此也沒有任何意見。

可惜205年中旬芙蕾艾兒一病不起,與伊諾素來交好的議會廳首席元老、第一魔導師聖•十一月攜牧師新星米利特•星詠來到紅城,最終他遺憾地低下了頭:

“這是無罪之地的詛咒。伊斯勒學者的低級失誤將詛咒傳給了無辜的女兒,使這位年僅21歲的少女有生之年再也無力揮舞盾與長劍!”

自此米利特以芙蕾艾兒專署醫師兼任紅城牧師長的身份留在了愛蘭華德身邊。他還清楚地記得他與愛蘭華德、菲茲的初次會面。

“你用的過量了。”他揹着醫藥箱站在灰髮尖耳的荒原精靈面前:“真的想要她的命?”

“不,我只是要她自此徹底遠離這些爭鬥。”荒原精靈的眼中閃過森冷的光:“若不是如此,十一月先生怎會默許?”

“雖然這樣問很失禮,不過我很想知道……你是否爲了地位才這麼做?十一月先生與【主教】大人派我來這裡,我要先知道你的目的才能夠幫助你。”

荒原精靈放聲大笑:“地位?這些不過是浮雲,我只是有想要守護的東西。”

“既然這樣,我很高興來到這裡。”牧師施以一禮,未來的紅省領主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歡迎你,軍師!”

突如其來的擁抱嚇了牧師一跳,黑暗中一名男子帶着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出現:

“維羅尼亞•文森特,現在我叫菲茲。以後我會罩你的,你家有沒有漂亮的妹妹?”

米利特立刻知道了他的身份:安格迪亞領主文森特翹家的小兒子,那片黑玫瑰領地上的叛逆代名詞。他這典型的花花公子乍一看是在愛蘭華德手下掛名吃軟飯,但名字卻被歸納在【主教】屬下特級刺客檔案內。這個16歲的少年天生受到黑暗的庇護,離家出走後被【主教】發掘,帶着精準狠辣的身手和毫無人知的名氣藏身於愛蘭華德身邊,成爲她隱藏的一把利刃。

206年春愛蘭華德在凱薩琳米亞受封,正式成爲紅雲雷卡亞領主、紅城的主人;次年,前領主伊諾壽終正寢。

愛蘭華德受封之後帶回一位準騎士:克瑞斯特爾•流光。這是一位風華絕代的森林精靈——如此形容他絕不過分,他的出現讓曾飽閱王城俊男美女的米利特驚爲天人,但他一開口,這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就如黎明前的薄霧般煙消雲散——

“你是牧師嗎?怎麼穿的這麼沒品位!哦,還有躲在我背後的殘臉男,出來吧。你那張醜臉我早就看到了。”森林精靈瀟灑地一拂滑到眼前的金髮:“一想到以後的日子就要和你們這些又窮又醜的俗人共同度過,我就忍不住想吐……”

要不是愛蘭華德拉的快菲茲肯定會摸出匕首朝森林精靈捅過去,米利特失望地捂住了眼睛:自己身上穿得不過是最普通的牧師常服、菲茲的長相與一般人相比已經是比較英俊,而紅雲雷卡亞在托勒瑞斯王國的十個行省中經濟實力排名第三位,竟然就這樣被他貶到一文不值——與驚世駭俗的美貌形影不離的果然是非同一般的尖酸刻薄……

好在之後他們發現若無視森林精靈的自戀與自大,克瑞斯特爾實在是一位優秀的戰士和導師。精靈有自己天生的聚氣方式,這使他們的防禦與爆發力都相當優越。克瑞斯特爾的份內工作還包括將精靈的聚氣方式傳授給紅雲雷卡亞各兵團團長及武技長,訓練他們提升防禦能力。愛蘭華德提出這設想並試行後發現以人類的體質很難普及,這個問題在克瑞斯特爾殘酷的特訓下迎刃而解。

牧師曾私下問過他爲何在森林精靈【出世】之後還來到凱薩琳大陸,他只是回答這個世界比較有趣。不過那一剎那間眼中閃過的神色猶如當年少年牧師帶着理想走進法學院院長室,米利特再熟悉不過。

一眨眼三年。菲茲已經習慣自陰影下將他人輕易抹殺,克瑞斯特爾也終於將來自精靈的魔法與韌力溶入極南之地的軍隊中。這座紅城就像米利特手中一座上好發條的鐘般運行着。他以無形的手緩緩撥動錶針使它精確地遵循凱薩琳大陸的規律,以頹廢掩蓋了菲茲的鋒刃,以奢侈隱藏了克瑞斯特爾的精芒。而愛蘭華德則早已不露聲色地用暴怒與急躁鑄成了手中的盾牌。

其實大家相處的還不錯,在紅省的日子可以算是一段很快樂的生活。在這平靜的生活下他們等待着,爲了【隱匿者】的理想和他們各自的願望。

只是芙蕾艾兒……

“關於三千星輝…你是怎麼跟她說的……”他問愛蘭華德。

她低頭:“什麼也沒說,我沒法向她解釋,還是隨緣吧。”

“真的有緣分可言?”

“哼。”荒原精靈轉過身,不再繼續這一話題。

米利特彷彿又看到公主孤寂地獨坐在高高的塔樓上:“要經過伊蘇米爾湖對嗎?”她問。

“我們沒時間在那裡停留。”愛蘭華德遺憾地說。

“那我們回來時在那裡呆幾天好不好?”

“好。”荒原精靈看向米利特:“那時一起去吧,偶爾也該放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