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頂着紅腫的雙眼和臉頰出現在校園裡,每個人都不禁對我側目。我凶神惡煞的吼着每一個經過身邊的人,卻吼不出心裡的恐懼。我不知道看見寧悅和凌淅的時候要有怎樣的反應,其實我不太想見到他們。
進到教室,看見寧悅已經在座位上攤着課本複習,見到我的時候如同往常一樣笑着,給我讓出位子,給我送上早餐,可是,那早餐卻讓我覺得那麼噁心,沒有胃口。我推開了她的早餐,第一次沒有接受她的好意。
看得出,她有些失落,一直以來我都對她如同自己的親姐妹,那樣的無所顧忌,毫不掩飾。可是現在,我真的做不到。我忽然覺得她如此虛僞,我以真誠待她,而她卻揹着我跟我喜歡的人告白,那個人也竟然只是沒有迴應而已。
我們沉默,我實在不想和她再多說一句話,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我看到凌淅路過窗口從後門進來坐在了最後一排的位置上,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我心亂如麻不知道該怎麼樣,於是站起來踩着凳子和桌子在衆目睽睽之下翻窗逃了出去。
到沐日的班裡把他拉了出去,那一天,我們逃課了。我沒有心思,拉着他漫無目的地瞎逛,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他知道,我心情不好,於是帶着我回到了學校的後山上。我從來不知道,學校的後山上居然有這麼美麗的風景,陽光穿透春季的晨霧,灑在鋪滿新綠的草坡上,四周瀰漫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我承認在那一刻,我的心情瞬間好了許多,但心中的鬱結仍然沒有解開。
沐日伸手撫着我仍有些紅印的臉,問我,昨晚,你捱打了?
我輕點頭,沒有多說。
他收回手,屈腿坐着,看着山腳下的學校,自言自語的說到,我早該想到的。
我苦笑着搖頭,這不是他的錯,我早已經習慣了,不是嗎?我看着高大的樹冠說到,不關你的事,他常常這樣,我習慣了。
他轉過頭看着我,或許沒想到我會這麼平靜。我繼續說到,從小,毒打,咒罵這些都已經是家常便飯的事了,昨天那樣的情況,他只給了我一巴掌,已經算是輕的了。說罷,我伸了伸背上的肌肉,保持同一個姿勢久了,背上的肌肉總是疼得不行,我臉上也不禁有了一絲痛苦的表情,他看到,皺了皺眉頭。我笑着說到,只是小時候被打傷了。那時她剛走,我開始變得很煩躁,時常惹出一些事端來。也是從那時開始,我變得沉默寡言,不愛說話,沒有情感表達,所有事情都鎖在自己心裡說不出來。
那時的我還很小,沒有現在這般氣勢,唯唯諾諾像個見不得人的小孩。當時班裡有兩個女孩子非常霸道,逼着我請她們吃東西可我卻沒有錢。她們說可以先欠着,卻威脅我如果再沒錢請她們,就告訴老師我欠她們錢。
我沒有辦法,不敢告訴任何人,沒有兄弟姐妹,我只能一個人扛着,於是我偷了安連民的錢。安連民就是我爸,昨天晚上你見過的,我補充道。
他很安靜,靜靜的聽着我說話,我想起了寧悅,她也總是這樣安安靜靜的聽我說話,從來不會嘰喳的吵個不停。
聽到我停了下來,他轉頭看了看我,於是我繼續說到,後來,終於東窗事發,我被發現偷了錢。他二話不說抓起我就扔到客廳地板上罰跪,沒有墊子,堅硬的地板磚跪得我膝蓋發痛。他還從陽臺抄來晾衣架,就是塑膠包着裡面是鐵絲的那種。拿着衣架他擡手就抽,每一下狠狠的抽在我背上,除了衣架刷下來的“呼呼”風聲,我基本上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等他終於停下來的時候,我的背上已經火辣到不行。沒有人幫我上藥,我只能自己一個人慢慢的站起來,默默的回到房間裡。
在客廳裡站起來的時候,我回頭看了看客廳那面大鏡子裡的自己,後背上一條一條的全都是血印子,而血水還在源源不斷的從傷口裡滲出來。我回到房間裡只能側身躺着,背上的傷口疼得我睡不了覺。可第二天去了學校我還要被那兩個女生欺負,因爲給不出錢,兩個女生把我欠錢的事告給了老師。我被叫到辦公室的時候,看到那兩個女生一臉傲慢的從老師辦公室出來,我當時恨不得把她們暴揍一頓。
我想,在說這話的時候,我臉上的表情是有些猙獰的吧,我看到暮日的眼神中竟閃過一絲從未曾見過的恐懼。
怎麼了?我問道。
沒,沒什麼。他緩了緩神,回我到,那後來事情怎麼樣了?
我當然不敢打她們兩個。我被老師叫到辦公室實實在在的“教育”了一番,雖然我也和老師說了事情真正的經過,可是……她那種怎麼樣也不肯相信我的態度,真的讓我感受到了不被信任的無助和悲哀。
免不了的,老師又找了家長,把事情添油加醋的又說了一次,結果事情就從我被訛詐變成了我莫名其妙欠了同學的錢不還。我苦笑出聲,接着說到,你該猜得到的,回到家我免不了又是一場拳打腳踢,然後他把幾張零錢扔到我臉上,讓我去還給同學。
說着,我竟有些哽咽起來,深吸一口氣,我轉過頭問沐日,你有沒有過不被信任的感覺,那種全世界都不相信你,認定你就是一個無藥可救的壞小孩的時候,我難過得無法自拔卻不肯讓任何人知道。因爲知道了又怎麼樣?他們會認爲你這麼壞做了那麼多壞事,你有什麼資格哭?
從那以後,我對每一個人都存着一絲防備,不會全心付出也不接受別人的付出。我的脾氣越來越壞,也越來越不愛說話,我把自己沉浸在一個封閉的世界裡,一個人說話,一個人看書,一個人放學,一個人發呆。沒有朋友,只有一個獨來獨往的自己。
我們躺在草地上,看和煦的陽光鋪滿眼簾,他問我,你說的“她剛走”,是誰啊?你們家有誰不在了嗎?
嗯。我告訴他,我說的“她”,是我媽啊。她是不在了,在我10歲那年,她離家出走,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連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我現在根本沒有當她是我的媽媽了。說着,忍不住撫了撫手臂,那挽起袖子的手臂上,五條刀疤清晰可見。
他瞥眼看見,開口說到,話雖這樣說,可是,你還是做不到的對吧?爲什麼要這樣做呢?他指了指我手臂上的刀疤問。
我看着這些刀疤,它們刻錄着她離開的時間,五年,每年一條。我說,從她離開的那一年起,每一年生日,我都會在手臂上刻下這樣一道印記,到去年,她已經離開五年了。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要這樣做,明明這些年的時間讓我那麼痛苦難過,明明我應該徹底的把她給忘記,可是,爲什麼還會是這樣?
聽我說完,沐日沉默。我知道,他不是無動於衷,只是不知道應該要如何安慰我。我們有太多相似的地方和相似的經歷,我們都沒有完整的家也沒有愛我們的人,除了我們自己沒有人會對我們好。他連自己都安慰不了,又怎麼來安慰我呢?
關於凌淅和寧悅,你預備要怎麼辦?沐日問到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那麼在乎他們,誰我也捨不得傷害,可是,爲什麼最後受傷害的卻是我?
就是因爲捨不得傷害,所以才總讓別人以爲我們什麼都不在乎。沐日說到,而其實往往最在乎的,反而總是得不到。我看着他,覺得他的經歷確實教會他很多,比我多更多的,看得更清楚的。
要不,你找小淅問問吧。沐日建議到,昨天晚上我怕你太沖動做出什麼讓自己後悔的事情來,把你拉走了,我們只聽到了悅悅的告白,卻沒有聽到小淅的迴應,你難道不想知道嗎?
我,我不知道,我現在什麼結果都不敢去想,也不想去聽。我雙手按着腦袋,感覺有點頭疼。
他看我痛苦的樣子,想要抱着我給我安慰,又怕被我誤會,只能整個人僵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我休息了一會,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轉身拉着他起來說到,下午,我們去打電動吧。
好啊,他笑着答應。我就知道,心情不好的時候,找沐日就對了,現在,也只有他肯陪着我曠課、喝酒、打電動,也只有他肯陪在我身邊聽我說那些不着邊際的話,我知道他是懂我的。
曠課了一整天,我並沒有什麼負疚感。想我第一次曠課的時候,戰戰兢兢總害怕老師或家裡找來,曠課的一整個下午擔驚受怕的竟比上課還累。如今,我已經成了一個砸了老子就得雙倍奉還的小飛妹,這究竟是好還是不好,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心裡的疙瘩解不開,我越來越沒有精神,從那天以後我幾乎沒怎麼和凌淅說話,好幾次想開口問寧悅,也總是問不出口。沐日看我都已經不像平時的我了,很爲我打抱不平的說要去找凌淅問清楚,被我一手攔了下來。眼看着中考越來越近了,我實在不想在這個時候去煩擾他,我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儘管他也會打架喝酒陪我曠課,可他有美滿的家庭,有聰明的頭腦,有可以考上重點高中的希望,今後還有可能接管家裡的事業。寧悅聰明漂亮,有和他一樣美滿的家庭,也許,他們真的比較適合在一起吧。
你何必這樣去成全他們。沐日看不下去說到,也許真正的結果並不如你我想象的那麼糟糕,我真不明白,你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換做是以前的你,一定拼死也會搶回來的啊,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會爲別人着想了?
什麼時候?從我喜歡上他的那一天開始吧,我也記不清了。
不行,我一定要找他們去弄個明白,這樣憋着太難受了。如果你不去,那我就自己一個人去,你乖乖等我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