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亂一起,人羣再也不復剛纔那種疊胸貼背,誰都想找安全之所的時候,就誰都難得找到安全之所。驚慌時刻,很多人轉身往商鋪中擠,可更多的人想的是逃離這條街,無論是兇悍殺官兵不要命的反賊,還是殘暴抓反賊只要命的官兵,都不是老百姓惹得起的,刀槍還沒有眼呢,何況是會爆炸的玩意!
綠頭蒼蠅亂紛紛的人羣裡,上千條漢子,掏銃的掏銃,拔刀的拔刀,和很多不得已被擠向街中的百姓一起,蛟龍下海般迎向前鋒已經倒下四成的官兵。刀光劍影裡,乒乒乓乓火星直閃,廝殺,驚叫,哀嚎,響成一片。
尤久能被雍正安排到虎槍營統領位置上,他就絕不是無能之輩,但肉眼所及之處突然爆發的戰鬥,讓他被驚得愣了一下,尤其是街中雜色人等的人數多達兩三千,更是讓他駭然。等到他明白並非都是反賊的時候,前鋒的那些儀仗隊和虎槍衛已經摺了大半,攔腰偷襲得手的兩三百名反賊,不僅不和殘兵糾纏戰鬥,甚至還向早已隊形稀爛的中軍衝來。
“上!射箭!殺!不穿軍服的,格殺勿論!”尤久一邊勒馬後退,一邊高聲吼叫指揮。
虎槍營雖是沒有上戰場的機會,但訓練素質也的確不錯,亂起就抽刀上箭的軍衛很快反應過來,身子向前衝了,可那箭卻無論如何射不出去。敵我犬牙交錯得太近了,誰能保證射到地全是不穿軍服的。訓練不等於戰力,尤其有很多同袍都是有職銜。武官和大內侍衛的時候,他們的殺氣,還不足以狠到射殺這些同袍。可等到他們,衝上去一刀一槍短兵相接的時候。這些虎槍營軍衛才發現,不放箭的本能往往是害死人地!
尤久看着反賊們打得虎槍軍節節後退,對軍衛的不射箭,他卻沒有時間表達不滿。
盧邦胄和尤久對視一眼,他的大內侍衛只擅於單打獨鬥,在這種時刻表現也不咋地。但兩人心裡都很明白,只要撐過一刻鐘時間,皇城內、善捕營、正陽門和宣武門的兵丁都會趕來助戰,而自己則要趕緊把阿哥爺和忠王爺趕緊撤到後面去。
這些人的身份,掉根屌毛。比他們掉屌還要嚴重!
可惜,突襲和預演是完全不同的,大街上後衛要往前衝,兩旁百姓四處逃竄,轎隊想要轉頭。已是萬萬不可。心急如焚的尤久當機立斷,對轎子旁嚇得直髮抖的太監們吼道,“快把各位爺們扶出暖轎,護往後面去,誰敢亂跑。老子割了你們大頭!老盧,爺們就交給你了。”
說罷這番拽話,尤久一揮手中的腰刀。夾了馬腹就要身先士卒,可回頭一招手讓人跟上的時候,尤久差點從馬背上摔了下來,氣得是七竅冒煙。不知道何時起,後面地隊形更加的亂了,不僅阿哥們沒法往後退去,而且還把涌上來的軍衛侍衛攪和得一團糟。尤盧兩人剛要大喊,卻駭然發現是尾隊的勤王軍在往前衝,奪道之下橫衝亂闖。
勤王軍就拽嗎?!一個個五大三粗的彪悍體形倒也算了。可高頭大馬地撞人撞馬就太沒有風度了!他倆看見凌嘯縱馬上來,正要對他軟語相勸,卻猛然望見胡濤腰間,頓時毛骨悚然,胡濤腰間懸掛着地,赫然就是那種黑黢黢的鐵疙瘩!
尤盧兩個立刻大眼瞪小眼,一樣的武器!要說今天這反賊和勤王軍沒關係,打死他們兩都不會信!
凌嘯見兩人色變,臉色忽地一板,斥責道,“~~噓~噓!不想當替罪羊的,就別說話。”
替罪羊?!兩人同時一呆。
和所有剛剛提拔到新環境的人一樣,尤久和盧邦胄被凌嘯地這一本正經的話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瞎揣測起來。今天反賊的目標顯然就是要刺殺阿哥爺們,而京師這些天謠言滿天飛,凌嘯既然是謠言中幫雍正殺害康熙皇帝地那位“主角”,難不成今天也是一場戲,雍正皇帝要勤王軍假扮反賊幹掉阿哥們?啊喲,要真是這樣的話,凌嘯的勤王軍衝上前來阻止阿哥們後撤,就說得通了!但凌嘯說自己可能會當替罪羊是怎麼回事,難道這些死傷的將士,責任要我們去背?……好黑!
就在兩人一打愣的片刻功夫,幾十騎勤王軍親衛已經衝到凌嘯身邊。尤久和盧邦胄還沒來得及把“什麼替罪羊”的疑問問出口,就忍不住頭皮發麻。他們發現,凌嘯親衛們手裡的手銃全都對準着他們和身邊的手下。
凌嘯咔咔咔地怪笑起來,指頭向前猛然一勾,鞭炮似的炸耳銃聲猛響,近距離地轟擊讓這些人一個個後飛出去,凌嘯這時候才笑道,“乖。我沒騙你們,說不出話了,自然就不用當替罪羊!~~~預備!一、二、三……”
勤王軍在凌嘯身邊越聚越多,竟是趁着一旁的敵兵還在發愣的時候,隨着凌嘯的“預備”出口,整齊劃一地揮刀猛砍,霎那間中軍被忽然叛變的勤王軍下了一個黑手,蓬蓬血雨紛飛,慘叫聲一浪高過一浪,凌嘯還沒有數到十五,勤王軍就清開一處長達兩百步的空地,空地中站着八個濺滿鮮血的阿哥。
凌嘯對八人展顏一笑,抱起老十五道,“凌嘯奉皇阿瑪聖旨,來救你們,信得過的跟我衝出城去!”
文阿哥胤禩等人還在面面相覷,武阿哥胤祥和胤禵卻相視嘿嘿一笑,單腳在地上猛然一碾,已是撩起了地上敵軍棄刀,躍馬開路間。爆喝一聲,“父皇未崩,阻我者死!”胤禩幾個如大夢初醒,紛紛撿起地上刀劍弓槍,有馬上馬,沒馬徒步。竟是齊齊跟着兩個弟弟吼道,“父皇未崩,阻我者死!”
這一喊,頓時就讓虎槍營和大內侍衛們無所適從起來。七個身着皇子禮服地老阿哥,抄傢伙親自上陣,還口喊老皇帝沒死,況且主官也不知道爲何不出來發令,任誰是臣子小兵的,也會不曉得該怎麼辦。
不覺間,殺聲慢慢稀薄起來。凌嘯卻知道不能耽擱,前面要衝到阜成門,還有七八里的路程,追兵卻須臾即到。望望地上負傷的親衛,凌嘯狠狠咬牙吼道。“胡濤,陳光鶴!全軍西撤阜成門,騎兵開路,到城邊放二腳踢,通知城外大部隊!步兵持連珠火銃、燒鐵水龍斷後!”
“是!”勤王軍將士立刻轟然應諾。從馬腹甲下抽出凌嘯所說的傢伙,換馬的換馬,跑步地跑步。全軍滿懷戒備地向阜成門西撤。
除了紛紛躲閃的市民,前路一片暢通無阻,這種所向披靡的狀況,直到轉上阜成門大街的時候,方纔結束。前面響起整齊的步兵跑步之聲,顯見是聽見銃響的阜成門守兵趕來查看,但他們將撞上數以千計的勤王軍騎兵打擊,不足爲慮。後面漸漸震震作響的鐵蹄聲,纔是凌嘯頭疼的。勤王軍還有六七百徒步親衛,他們能不能頂住追兵,就是整個計劃的關鍵之處!
“爺!你先走,這裡有我呢!”陳光鶴刷地一聲撕下衣角,綁住額頭汩汩冒血地傷口,對凌嘯一躬聲就要返身迎戰。
凌嘯卻一把拉住他,“不行,爺已經丟下了上百的兄弟,絕對不能再丟下你和傷兵。聽着,你帶傷兵護着十五爺去前面指揮騎兵,這裡爺來指揮斷後!這,是命令!敢抗命,除名!”
聽說要除名,陳光鶴一愣。他盯了凌嘯一眼,猛然一跪,拍拍胡濤的肩膀,轉身就抱着老十五扭頭就走。徒步親衛們已經衝進商鋪民宅裡面搬桌子搶門板,準備搞些街道障礙工事,聽說凌嘯要留下和他們共同阻敵,微微一停手卻沒有一個人說話,手底下拼了命地加快動作。
這些兄弟們的心裡,是不是在爲自己感動,凌嘯並不想知道,他留下,其實並不是基於自己所說的冠冕理由,藉機鼓舞士氣只是其一,弟兄們用燒鐵水龍這種武器還很不熟悉,他不想傷到自己人,所以決定現場指導一番。因爲,燒鐵水龍是凌嘯自己設計地武器,說白了,就是香胰子廠的副產品稀硫酸濃縮出來的濃硫酸,用鑄鐵做成的水龍發射出去,不適合開闊戰場,但卻很適合這種巷戰。當然,風向很重要,像現在這樣冬天的猛烈西北風,對凌嘯他們面東作戰,實在是完美至極,也歹毒至極!
隆科多地善捕營騎兵,根本就沒有給勤王軍用桌子板凳門板堆築街道障礙的時間,凌嘯昔日呆過的御林軍,在將令衝鋒之下,也沒有給凌嘯敘舊地機會。當先十幾騎轉過街角衝過來的時候,親衛們纔剛剛來得及分散掩入街屋門口,留下一排排持了連珠火銃的親衛們站着街心,做第一輪的阻擊。
“砰!砰!砰!……”
蹄聲近前,自然就銃響山崩。善捕營騎兵不斷轉過街角衝過來,子母連珠銃也不斷轉換輪盤打出去,一切,都是那樣自然而然,看得凌嘯大吃一驚,看一看馬嘶慘叫裡越來越多倒地的騎兵,再看看親衛們手裡面許久才需要換一排頂替的連珠火銃,忽然感覺這場景彷彿是試驗靶場一樣。
原始機關槍果然牛逼,果然血腥!讓戴梓這能槍能炮的專家發展下去,搞不好就是個中國的馬克沁+克伯虜!
隆科多是賊精賊精的人,他率了中軍追到街角地時候,聽到爆竹一樣連綿的槍聲之後,再細聽那些人嚎馬嘶,就知道不妥。但馬勢之快他也收不住,身邊親兵一個個轉左衝鋒的時候,隆科多眼尖,一眼看見街道上堆積如山屍首,頓時毛骨悚然,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控制住了手臂不向左拽繮繩,愣是直直地向北跑到了街對面。
難道見鬼了?又不是野外結陣,騎兵幹不過步兵?!
他快速地一轉馬首,對接着馳來的熊金柯等人殺雞抹脖子地瞪眼。
無奈的是,熊金柯他們也收不住馬勢,向這個丁字路口直衝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