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30年,9月21日,明崇禎三年庚午,農曆八月十五,中秋。
和先前其他幾個節日一樣,這是穿越者們在十七世紀度過的第一個中秋。廚房自制了月餅,還釀了些桂花酒,晚上月色很好,不過,並沒有多少人有賞月的興致。
出兵日期已經確定下來,就在明天,過完中秋節的第二天,這些瓊海號上的時空遊客們將再次主動出擊,去奪取另一座城市。
全體大會主席李明遠教授在聽到軍事組報上來的日期後臉色有點古怪,詢問解席選擇這個日期是不是有什麼特殊原因,後者詫異表示沒有,只是想讓大家過完中秋以後再走,李教授便沒多說什麼,點點頭表示同意了。
此次出征瓊州府,雖然事先已經從嚴都司等人處得到了其內部空虛的情報,後來又派人專門去偵查過確保消息無誤,但這邊衆人依然儘可能作好最萬全的準備,以防止出現什麼意外。
當初第一次攻打縣城時,大家都還是處在一種初來乍到的盲目狀態下,看看形勢緊急打就打了,都沒怎麼多想。但這一次卻不同,出兵多少,力量該如何分配,打下來之後該如何管理……各種各樣麻煩事越準備越多,似乎永遠也沒個完的時候。
龐雨不用說,他本就主張謹慎行動的。解席雖然比較心急,可雖然得到了委員會的進攻許可,沒有足夠武力也是白搭——那畢竟是府城,明王朝在海南島上的統治中心。
到目前爲止,軍事組訓練出的常備軍總人數約爲一百四五十人,編爲一個連,唐健擔任連長併兼任一排長,下面王海陽,解席分別擔任二,三排長。加上北緯率領的偵察兵大隊,馬千山爲首的炮兵大隊,一支部隊的基本架子算是搭起來了。
新槍出爐後在當地又掀起一股參軍高潮,不少原本堅決不肯“從匪”的明軍戰俘如今卻是吵着鬧着要加入,於是又從中挑選了一些可靠而且精壯的人員,如今正在整編訓練中,將來打算組建第二個連隊。
現在的形勢,用凌寧的話來說:有點像以前玩帝國時代,封建剛剛升到城堡階段,初步有個了局面。接下來就需要時間,儘量多攢一些兵力,無論進攻防守都可以自如。
龐雨也贊同他的意見,因此一直勸說解席耐心等待,等兵員武器更充裕一些之後再行進攻,老解聽從了他的建議,一直很有耐心等着機械組慢慢出槍——被命名爲“瓊海I型”的新式步槍質量雖好,製造速度卻快不起來,一個月才能出二十條不到,只夠武裝一個班多一點,只能慢慢攢。
不過前不久,從瓊州辦事處,就是那家掛着程府名義販賣白糖,私下兼營食鹽走私的貿易貨棧中傳來消息,說朝廷已經有公文發下來,要求兩廣總督着手處理瓊州海匪的事情。
雖然程縣令並沒有拿到相關邸報,但那位程府老管家神通廣大,還是打聽到了一些內容。崇禎皇帝大約還沒有從北方大亂的焦頭爛額中解脫出來,發來的旨意中並沒有規定具體處理方式,據說邸報上只有“相機處置,勿使君憂”八個字。
只是一條模糊不清的情報,卻促使這邊下定決心儘快出征——他們要在明政府有進一步動作之前造成佔領海南島全境的既成事實。考慮到明代海南開發度還不高,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漢族人口和耕田都集中在瓊州,澄邁,臨高這一片北部平原位置,只要控制住這三地,也就算基本完成對海南全島的制壓了。
龐雨又一次被趕鴨子上架的任命爲作戰參謀,好在他這段時間一直在考慮這方面,最終拿出來的進攻方案還是得到了大家認可。到今天所有作戰準備都已經完成,北緯率領的一個偵查小組已經先期出發,前往預定位置潛伏,大部隊今晚養精蓄銳,就等着明天一早出動了。
老解已經跑了,不知道鑽哪個角落去和茱莉過二人世界。中秋節是團圓節,團隊中有家有口的,又或者是確立了戀愛關係的,這時候都成雙成對共嬋娟去了。就連黃曉東這個二十不到的半大孩子,都帶了他那名叫亓樂樂的小女朋友劃個橡皮小艇去海上看月亮。
——這麼長時間的相處,選擇餘地又小,當初船上的單身女孩子們大都找了另一半,只有少數幾個眼界特別高的,還維持着高傲的矜持。
此刻,李道長啓含同志正哭喪着臉返回到光棍羣中——他又從王嬌嬌那裡收穫到了一張好人卡,上次被拒絕讓他沉寂了許久,但在熬過了最痛苦的階段之後,他又抖擻精神,重振旗鼓,繼續發起進攻。
按理說烈女也怕纏郎,象李啓含這樣不屈不撓的勇氣應該是能得到好結果的。不過那位東航之花顯然是見過大世面的,意志力非常堅定,李啓含很早以前就精心計劃的中秋獻花求愛行動並未取得戰果,王嬌嬌很客氣委婉,但卻非常堅決的再次拒了他。
“沒事,沒事,還有機會。大家的活動範圍就這麼窄,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遲早能成!”
陳濤等一幫相熟的弟兄如此勸慰道,而小李同學這次的情緒恢復也比上次快得多。
“沒錯,這回她說的委婉多了,對我的態度也比從前好了不少……我只要加油努力,一定能成功。”
……
只可惜這樣努力上進有目標有追求的男子漢只是少數,相比之下更多男生依舊顯得傻乎乎沒心沒肺,一羣光棍三五成羣空閒下來就打牌下棋,要不就聚在一起閒聊瞎扯,未來無所謂,只要日子過得痛快就好。
至於女人?阿門,將來肯定會有的……傳說中的揚州瘦馬,蘇杭碧玉,更有那鼎鼎大名的金陵脂粉,既然身處在這個時代,一切都不是幻想——這是很多人的真實想法。
當然也有講究實際的,比方吳南海最近就過得比較滋潤,臉上總是油光滿面,整個人比登陸時的瘦竹杆要胖了一大圈。他的衣服總是比別人整潔不少,哪兒有破損之處也很快就會被縫補好,補丁陣腳細密,一看就知道不是那些笨手粗腳的現代女所能做到,當然更不可能是大老爺們兒自己的手筆。
“居家過日子麼,還是要找實際的……”
吳南海有一回聚餐時喝醉了露點口風,不過沒能說下去,因爲同樣喝醉了的張宇突然跳出來大罵他禽獸,說自己白擔了棒棒糖怪叔叔的名聲……等等。後來還是被同屬於農業組的張茂花大姐站出來一人潑了一頭冷水,罵了一通什麼家醜不可外揚之類,把兩人都給拖走了。
農業組長期獨立於主基地之外,看來已經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走過一堆一堆三五成羣高談闊論的光棍團體,偶爾還會打擾到一兩對情侶的竊竊私語……龐雨發現自己要找一塊清靜點的地方好好想些事情還挺困難。
一直走到接近海灘邊上,才終於不大聽得見人聲了。只是當龐雨走出樹林時,才發現這裡依然有人——李明遠教授和他的夫人宋阿姨兩人,正在非常鄭重的向一塊石頭上插着的三根香鞠躬。
龐雨本不想打攪他們,不過兩位老人都已經看見了他,便也只好有點尷尬走過去。
“您這是在祭奠誰麼?今天是某人的忌日?”
李明遠教授並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很肅穆的堅持將三鞠躬做完,然後纔回過頭來:
“是在祭奠,不過……這個人現在還沒有死。”
“……?”
龐雨不解,李教授卻仰起頭,眺望着北方天際:
“是在明天,明崇禎三年八月,中秋節的第二天,北京城中,他將會被綁赴刑場,受磔刑處死。然而還沒到刑場,他就被周圍民衆‘分而食之’,只剩下一顆頭顱傳首九邊……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冤案,崇禎一生所犯下最大的錯誤。”
龐雨默然,他已經知道李教授在說誰了,那位留下“忠魂依舊守遼東”詩句的文人,卻曾經是滿洲女真最大的勁敵,以至於在他們自己審定的《明史》中也不得承認:“我大清舉兵所向,無不摧破。諸將罔敢議戰守。議戰守自崇煥始。”
“我以前也非常尊敬他的,不過近年來看到一些爭論……對他的評價不是很高。”
龐雨猶豫道,他不太熟悉這段歷史,也就不敢妄下判斷,而李教授顯然也不想爭論這個,只是充滿悲涼的搖着頭:
“無論對他的評價如何,他都不應該是這個結局。無論他死在誰的手裡,都不應該死在被他拼死保衛的北京城百姓手裡!那些人只是在發泄,他們沒能力去找真正的敵人報復,卻把怒氣發泄到自己的保護者身上……唉。”
李明遠教授的語調中隱隱有一種悲憤,旁邊宋阿姨輕拍其背以示安撫,過了好一會兒才讓他平靜下來。
“作爲一個三百年後的老北京,提前在此致歉吧……”
李教授喃喃說道,再次低下頭去鞠躬。而龐雨所能做的,也只是跟着鞠躬敬禮,以爲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