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下同學,就是這裡,進來吧!這是你之前使用的房間……你的確在這裡生活了一年的時間。”
伸手推開緊閉的房門,裡面呈現出一個裝飾得有些少女風的感覺的房間裡,夏冉走進房間的中央處,站在那裡環顧了四周一圈,很是滿意的點點頭。
然後他回過頭來,對着外面走廊上貌似是略顯踟躕不前的少女,露出了最爲樸實親切的笑容:“怎麼樣,有印象嗎?”
“……”
“……”
沒有任何迴應,黑長直少女對他置若罔聞,她只是在門外站定,眼神複雜的看着房間裡的景象,就這麼看了一小會兒,接着才徑直的走了進來。
而且還是從魔術師旁邊視若無睹一般的直接擦身而過,猶如當這個人完全不存在的模樣,自顧自的在房間裡四處打量了起來。
雪之下在房間中這裡看看,那裡瞧瞧,臉上那副漠然的神色在不知不覺之中,卻是多少變得柔和了些許,心中更是不自覺的涌起了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熟悉是因爲這個房間她真的太熟悉了,基本上可以說是每一件傢俱,每一個裝飾,都是她親自挑選置辦的,簡簡單單的,卻又恰到好處,乾淨整潔之中又帶着一絲絲居家的溫馨感。
陌生是因爲她總感覺這是自己做夢的時候,所經歷過的體驗,即使記憶再清晰,感受再真切,也始終都還是做夢的形質,不如現實來得真實,中間似乎存在着一層朦朧的隔閡與彆扭。
不過現在,這種隔閡與彆扭的感覺正在逐漸消融瓦解。
現實與夢境的境界線,在這一刻好像是被混淆了,再也不分彼此,本來就不多的陌生感正在迅速地消失不見,剩下的就完全只有熟悉感,那是她在夢中曾經積累下來的經驗。
這自然是一種很奇妙的感受,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別說是雪之下雪乃了,任何人來了都會有這樣的感受的。
因爲夢中的場景……在現實裡出現了,這是宛若幻想與真實正在互相交織,互相侵蝕一般的感覺。
黑長直少女走到那張熟悉的書桌上,靜靜的凝視着四周的情景,也不知道是她走神了,還是怎麼的。
站立了半晌之後,雪之下方纔慢慢的伸出纖細的白皙指尖,輕輕的撫過桌子上堆疊着的筆記和書籍。
書桌上也顯得很是整潔,一塵不染,彷彿在不久之前都還有人使用似的。
而桌子上的那些很有時代感的書籍、羊皮卷,她也有不少的印象,並非完全陌生。
因爲這些東西都是她之前在這裡的時候,平日裡用於閱讀消遣,或者是鑽研學習的各類讀物,其中多數都爲神秘學方面的類型,囊括魔術、秘儀、詛咒等等的知識,也有一些風土人情、各地見聞、人物傳記等方面的書籍或者文卷。
很有意思,也讓她在那段時間過得很是充實,對這個世界的瞭解在無形之間,就變得非常詳細,即使多數還是紙面得來的認知,但是也很不錯了。
這麼想着,少女下意識的伸手抽出了最上面的一本筆記本,打開來瞥了一眼,然後微微抿住嘴脣,心底深處涌現而出的奇妙感覺卻是因此變得更爲強烈了。
這是她的一本讀書筆記,裡面書寫着的娟秀字體,一字一句,都是她的親手書寫的……
即使沒有辦法全部記住,可是隻要看着筆記上的任何一頁,她都能夠連帶着想起當時的一些印象。
而且筆跡字體清晰可辯,仍然帶着墨水的氣味與某種淡淡的幽香,彷彿這本筆記根本就是在不久之前才寫下的……
——果然,不是夢……
——全部都是真的……
“現在總該有印象了吧?雪之下同學?”
在少女身後的魔術師,再次開口了,笑眯眯的這麼說道,“這房間在你離開之後,我就沒有讓人動過了,只有夏洛特會經常來打掃……你看看還可以嗎?”
“……”
“……”
依然是沒有迴應,雪之下只是平靜的瞥了他一眼,放下了手中的筆記本,就淡淡的移開了視線。
夏冉嘴角一扯。
事實上,從剛纔開始就已經是這樣的情況了,即使現在莫德雷德和東風谷早苗暫時離開了隊伍,雪之下的態度與反應也沒有任何的變化,依舊是一副沉默是金的樣子。
嗯,話說用沉默是金來形容,大概不是那麼的貼切。
因爲確切地說,她根本就是徹底的無視了夏冉的存在,完全就是一副與我無關的樣子……只不過,某種寒意與低氣壓,卻是確確實實的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
“好像是觸發了什麼了不得的路線啊,這樣子下去可是會Bad End的……”
被無視的魔術師無奈的笑了笑,站在原地,手抵下巴,非常苦惱而又認真的思索了起來,低聲的自言自語的嘀咕着,卻又恰好能夠讓少女聽到自己的自語——
“話說我能夠讀檔嗎?給次機會好不好啊……”
“……”雪之下沒有說什麼,仍舊是一臉的平靜,好似是根本沒有聽到這人的聲音。
她從桌子邊走開,來到旁邊的窗臺前,不高興地盤起雙手,視線望向遠方。
窗戶之外,能夠看見蔚藍的碧空,一朵朵形態各異的白色雲彩,正悠悠的在風的吹動下,從一邊飄往另一邊,蒼穹之上,風語如歌。
而在蒼穹之下,則是一片綿延無盡的富饒豐沃的大平原,有奔騰的白河自遠方而來,在平原中央環繞着王都而奔流。白堊之城非常繁榮,而且規模巨大,即使放在現代也是一個大城市。
各種各樣的建築物整齊劃一,鱗次櫛比,誠然沒有現代化的摩天大廈、鋼筋水泥混凝土的元素,可是卻在某種意義上更爲驚人,更爲超前,因爲這是公元5世紀。
誰能夠想象得到——
那些在寬闊廣場上與芬芳花園裡噴吐着泉水的雅緻噴泉,那些排列在寬闊的街道兩側的優美挺拔的樹木,那些繁花錦簇的花壇以及鵝卵石鋪築的道路,那些散發着光輝與美麗的縞瑪瑙宮殿與大理石的高塔……
這樣的景色與規劃,居然會在這個時代出現?
毋庸置疑的是,這絕對是一座精美絕倫的城市,彷彿是隻會存在於童話故事裡的神秘王國,是諸神的寵愛,是神靈也會爲之心動的、超脫俗世的奇蹟。
雪之下認真地凝視那座城市,仔細的分辨着,關於哪些是自己熟悉的,哪些又是自己陌生的景色。
因爲在“夢中”度過的時間,相對而言屬於較早較前期的時間段,所以她幾乎是親眼看着這座白堊之城從無到有的建造起來的,很多時候,她就坐在這個房間裡的書桌前,靜靜的閱讀或者書寫。
偶爾少女會擡頭看向窗外,看着那些道路在平原上逐漸拓展延伸,看着城牆和建築物一點一點的拔地而起,看着魔像和工程師們就像是忙碌的蟻羣般來回奔走……
就連她都幫過一些忙,同時也是爲了實踐一些剛剛掌握的簡單魔術。
基本上就是這樣,雖然相隔不久,也說不上有什麼感情或者緬懷的情懷,但是雪之下對於這座精美絕倫的神代魔術城市還是很熟悉的。
只不過她也發現,好像在自己的夢境之後,這個世界又過了一段不短的時間,以至於這座城市和自己最新的印象依舊完全對不上了。只能夠說大概的輪廓還讓她有些印象,可是各種風格細節都明顯有了很大的變化。
一座座高塔之間的空軌,宛若整座城市都是遊樂園,這些則是環繞整座城市的多環過山車的設計……
熱氣球和巨大的飛艇在雲層之下,不說密密麻麻,但是數量也一點兒都不小,有些似乎是在巡邏,也有些掛着橫幅或者在大聲反覆宣告某些消息……
巨大的雙足飛龍在不斷的起飛與降落,河水洶涌奔騰的白河上,是一艘艘來回往返的蒸汽輪船,尖銳的汽笛發出穿透金石般的聲響,不過卻沒有滾滾的濃煙作爲標誌性的景象……
在王都之外的平原上,也有多條無盡綿延的鐵軌,鐵路從四個不同的方向蜿蜒着延伸而出,以王都作爲出發點奔向遠方,一路穿過平原、森林和麥田,消失在視線的盡頭。
——不知不覺間,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嗎?
——那麼看來,結合這座城市一開始的建設速度來看,可以大致推斷,在自己離開之後,這人至少還在這個世界裡呆了兩年以上的時間……
嗯,兩年以上……足夠發生很多事情了……這樣那樣,各種各樣的事情……
雪之下捋了捋自己漆黑的長髮,她能夠感覺到自己身後那人的存在,也知道對方從剛纔開始就一直都在試圖緩和氣氛,但是她仍然是完全沒有要轉頭的意思。
畢竟她的情緒一直都沒有好轉……倒不如說,從剛纔現在,心情反而是越來越壞了。
她剛剛觀察得非常認真,但卻不是因爲對白堊之城很感興趣,很是好奇,或者有着別的什麼感情,而是抱着一種微妙的心態,在收集各種各樣有利於她做出判斷的信息與線索,試圖綜合還原“事實”真相。
簡單而言,就是很多女孩子在對男方有所懷疑的時候,馬上都會變身成爲福爾摩斯一樣,智商紛紛突破兩百,分分鐘能察覺到各種最不起眼的蛛絲馬跡,從而做出各種合情合理的邏輯推理,瞬間洞察真相。
——嗯,大概就是這樣的狀態。
也正因爲非常細心的觀察了情況,通過白堊之城的變化與發展,推斷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所以雪之下越發的消沉了。
“……”
“……”
房間裡的氣氛在不知不覺中凝固,察覺到背對着自己的少女身上的低氣壓越發嚴重,宛如極北之地吹來的暴風雪,既冷冽又帶刺,夏冉覺得事情真的麻煩了。
果然不太妙啊,雖然之前雪之下同學還說什麼“我爲什麼要生氣,明明都是你的事情”,表現得很是高冷的樣子,但是現在看來那根本就是口不對心的說辭嘛……
她根本就是在生氣,而且還是非常非常的生氣。
雖然和他預料的不同,雪之下雪乃顯得非常冷靜,並沒有失了分寸的大吵大鬧,反而是極其迅速的反應過來,冷靜思考,依靠自己的洞察力就提前推斷出了真相。
可是這並不意味着她接受了這件事,也並不代表着她心裡真的一點兒想法都沒有。
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剛剛還專門暗示早苗,讓巫女小姐突發奇想,想要考察一下這個世界的信仰市場前景,讓她帶走了莫德雷德,留下了給自己兩人獨處的空間和機會。
本來還覺得接下來可以比較容易的解決這個危機,可是直到現在,雪之下同學都沒有再和自己說過一句話。
不妙啊,大大的不妙啊,這是最糟糕的情況。畢竟要是雪之下同學向自己發火的話,都比現在這樣的僵硬要好得多……
夏冉知道自己現在必須要有所行動,絕對不能夠拖下去,但是問題就在於……應該怎麼辦呢?雖然這件事看似是因爲莫德雷德這個“女兒”而起的風波,但是本質絕對不應該流於表面。
一味的解釋自己沒做過什麼?
重申莫德雷德其實真的和自己沒有什麼實質上的關係?
又或者信誓旦旦的保證之後就和這個便宜女兒斷絕關係?
算了吧,這些絕對都不是正確的選擇,或者說根本就是火上澆油纔對。
因爲這件事而起,實際上卻又不是因爲這件事,雖然這麼說很奇怪,但是的確就是如此,問題根本就不在於莫德雷德與自己的關係,而是由此引發出來的……
少女的不安與危機感。
迅速的梳理好了思緒,魔術師咳嗽一聲,再度開口說道:“雪之下同學,我們有必要好好的談一下……”
“……”
“……”
理所當然的,沒有那麼容易。
“雪之下同學……拜託別無視我啊,你是聽不到我說話嗎?”
夏冉額頭上浮現了一抹黑線,這樣子不合作的表現,很讓人頭疼啊,“就當是爲了劇情能夠繼續進行下去,你能不能給我一個繼續對話的小箭頭?”
“……”
“……”
“雪之下……呃,雪乃?”想了想不久之前的事情,於是試探着直接叫出少女的名字,但是夏冉發現這一次似乎對少女沒有什麼觸動了,對方貌似是有了抗性。
好吧,這是你逼我的……夏冉深深呼吸一口氣,然後——
“雪乃?”
“雪乃?”
“雪乃?”
“雪……”
接下來,房間裡一直都回蕩着同一種聲音,一遍又一遍,他在重複着雪之下的名字,像是領悟了人類的本質,好像是成爲了一臺復讀機似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少女終於是有了反應,她瘦削的肩膀微微顫抖着,垂在身側的雙手也不自覺的握成了拳頭,指關節用力捏得發白,似乎在艱難的忍耐着什麼情緒。
一般來說,這如果不是感動到激動難抑,那麼應該就是在壓抑着什麼怒氣了。
魔術師仔細打量着少女的變化,頓時覺得自己看到了曙光,肯定是因爲前者,她終於被自己感動了……於是他更加來勁了,繼續低沉的重複着,不厭其煩的騷擾着對方。
終於——
“夠、夠了!你給我閉嘴!”
雪之下很努力的忍耐了,但是還是無論如何都忍不住,怒氣一點一點的突破了她的閾值,讓她終於憤怒的回過頭來,咬牙切齒的說道。
她覺得自己幾乎要氣死了,這就是這傢伙唯一能夠想到的辦法?所以說,這根木頭到底是怎麼招惹了那麼多女孩子的?那些女孩子都是瞎了眼嗎?!
“謝天謝地,我就知道,精誠所至,金石爲開……”夏冉長長地鬆了口氣,臉上呃露出了個自信的微笑,這個時候就要死纏爛打才行,果斷裝傻纔是王道。
“……”
“……”
“我不想和你說話!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私人空間,與我保持至少12756公里的距離!”
少女努力的收斂情緒,胸脯卻是在急劇的起伏着,好一會兒之後,她才儘可能的維持住了平常的那副有些冰冷的表情,滿目冰寒的掃了他一眼,聲調沒有一絲起伏的說道。
但還是帶着一絲絲咬牙切齒的意味。
“……爲什麼是12756公里?”夏冉蹙起眉頭。
“因爲地球的直徑就只有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