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石鐵心擡頭看向紅裙姑娘,表情很是驚訝,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種話。
“沒聽明白?你現在順風順水也好,步步高昇也好,都只是表面現象。今天我勸你一句,不要太過志得意滿。”紅裙姑娘的表情有些冷峻,毫不示弱的與石鐵心對視:“你接下來要面對的,是更加嚴峻的形勢。你要是愛聽我就跟你講講,你要不愛聽那就算了。”
石鐵心也不打球了,直起身來看着紅裙姑娘。他收起了驚訝,少年心性聽到紅裙姑娘冷不丁的這麼說,心中有些不喜。但他沉默片刻之後,還是沉聲說道:“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還請指點。”
“好。”紅裙姑娘把球杆一放,走過來與石鐵心並肩站立,後臀靠坐在臺球桌邊上。皮裝之下,雙腿顯得很修長。
兩人相距兩拳距離,不算親近但也不算疏遠。如此肩並肩的交流方式,讓人下意識的就覺得對方與自己是同一陣線。鼻端聞着紅裙姑娘身上的微微幽香,剛剛的些許不快也就隨風散去。
“東京現在是一個無法無天的地方,但是相比於真正混亂的南美,東京的秩序要好得多。明明這裡的政府已經基本管不了什麼,但這裡的治安環境並沒有惡化到讓居民活不下去,槍擊事件也並不算太多。”
“知道爲什麼嗎?”
紅裙姑娘拋出的問題,讓石鐵心想不由想撓頭。
他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就算他考慮了,以他的見識也想不明白問題的答案。不過紅裙姑娘說的確實是現實,東京這裡無法無天,但是幫派廝殺的武力等級並不高。死火的槍擊行爲在街頭並不常見,而且那些新攘夷的人也只是拿着武士刀,而不是衝鋒槍。
真正無法無天的地方,不應該是這樣的表現。
石鐵心看向紅裙姑娘。
紅裙姑娘則說了一個讓石鐵心很意外的答案。
“因爲不敢。”
“不敢?”
“沒錯。造成如今社會局面的原因有很多,非常複雜,一時說不清楚。但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在於互相的剋制以及對東西方軍事力量的畏懼。”
“你想想,現在跑來日本混江湖的都是些什麼人?都是一些在本國混不下去的失敗者,或者沒有什麼大背景的投機者而已。”
“你或許覺得我說話刺耳,但事實就是如此。這裡的那些看起來呼風喚雨的權勢人物,其實都是逃到這裡苟延殘喘的失敗者,或者一條爛命扔了也不可惜的賭徒。鴻順社的歐陽兄弟就是失敗者,而你的頂頭上司,呵呵,就是個賭徒。”
“而組成這裡的上層勢力板塊的人中,失敗者佔絕大多數。因爲他們雖然是失敗者,但也比毫無根基的賭徒強得多。”
“在東西方國度軍事力量相持的階段,日本看似三不管。但真的不管嗎?這裡是曾經的世界第二經濟強國,兵家必爭。只是真正的大佬還在場外博弈,沒有正式入場而已。”
“那些失敗者們,不過是在夾縫之中求存。頭頂的鍘刀隨時可能落下,他們必須謹小慎微,戰戰兢兢。這種情況下,他們能不恐懼、能不小心嗎?”
“不是大家沒槍,只是不敢拿出來用,也不敢把武器送到瘋子的手裡而已。”
“這是一個所有失敗者都心照不宣、又共同維繫的平衡。他們是來避難的,是來求存的,是來掙錢的,不是來拼命的。更不會跳的太厲害,怕被注意到。就算真的有什麼想法,也只是陰區區的搞事,不敢擺在臺面上,所以東京這裡的秩序依然還過得去。”
聽她這麼說,石鐵心倒是忽然明白了大興舵主的想法。想想那個舵主,一直就是陰區區、暗搓搓、畏首畏尾的平庸模樣,讓人覺得他是個廢物。
現在聽紅裙姑娘這麼一說,他倒是有些明白這些人的想法,明白了當前局面的成因。
“只可惜啊,有人不按常理出牌。”紅裙姑娘看着石鐵心:“一羣失敗者的高端局中闖入了一個不要命的賭徒,然後這個賭徒把桌子掀了。一時間,這賭徒當然順風順水,一副開疆拓土大獲全勝的模樣。但是你猜,接下來這個賭徒會遭遇什麼?”
石鐵心有些尷尬:“大概會被集體針對吧。”
這一點上,王大發其實也與他說過,只是沒有紅裙姑娘說的這麼清楚透徹,沒把前因後果都講明白。
“被針對只是其中一點,而且是最不重要的一點。”紅裙姑娘一副你還是太年輕的樣子,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真正的麻煩,在於東京本就是個武器庫。現在那些曾經不敢拿出的武器,在有人帶頭的情況下,都會一步一步的拿出來。”
“沒有辦法。成功的賭徒給更多的賭徒樹立了榜樣,被俘的失敗者也給更多的失敗者提供了教訓。其他賭徒如果想抓住機會賺一票,必須夠狠夠奸。其他失敗者如果不想坐以待斃,則只能掏槍反擊。”
“這裡的局勢牽一髮而動全身,現在一發已牽,全身當然會跟着動。”
“你現在明白了吧?你如今繁花似錦,烈火烹油,但反過來說也是福兮禍所伏。我看你起高樓,看你宴賓客,但不想看你樓塌了。”
“因爲正如你所言,你不算個壞人。”
紅裙姑娘擡手拍了拍石鐵心的肩膀,起身又去拿球杆,似乎言盡於此,不再多言。
石鐵心沒有動,靠在球桌上深思着。
紅裙姑娘的話,未嘗沒有道理。就算不全信,但其中大部分內容應該是言之有物、所言不差。
一時間,石鐵心也有些凜然警醒。
這一陣子升職加薪、跑馬圈地、名揚街頭,他捫心自問,確實有些志得意滿了。天要使人滅亡,必先使人瘋狂。志得意滿的後果,可能就是萬丈深淵。
紅裙姑娘一席話,倒是讓石鐵心一下子冷靜下來。冷靜之後,又忍不住有些後怕。如果繼續得意洋洋下去,如果再度遇到死對頭,如果對方不再舞刀揮拳而是一上來就機槍集火,自己的拳法還能有用嗎?
思量良久,石鐵心終於對着紅裙姑娘認真道謝:“謝謝你提醒我。說起來,你能有這樣的見識,看來不是簡單人物。”
“過獎了。亂世之中,誰還沒有點保命的能耐呢?”紅裙姑娘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況且,美貌如我,更需要些眼光才能活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