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阮星華披着鶴翼福字袍,手裡攬抱着鏤彩漆金手宮東暖閣的坐榻上,過了臘八,加上又下了兩場雪。這兩天格外的冷,北風簌寒刺骨,太后也越懶怠動。她身上搭了塊毯子,兩個宮女在幫她揉腿。莫成勇立在榻邊,低聲輕語。星華半眯着眼也並不言聲,側歪着有一下沒一下的撫着手爐。
“這些個話,都哪裡傳的?”一時聽莫成勇說完,星華靜了一會這才懶懶的動了一下身。莫成勇一見,忙着伸手過來攙扶,拿了厚墊子讓她靠着,另示意奴才端茶過來。他服侍了星華二十年,最是瞭解星華的習慣。
星華坐正,微曲了膝輕蹙了下眉頭:“如今哀家精神也不濟了,但即便是如此,也由不得下面這般亂了規矩禮法!”
莫成勇心裡明白,忙點着頭道:“汪公公最近一直忙得服侍皇上,想是也顧不得這幫子奴才們。要不要奴才前去斥幾句?省得大年根底下言三語四,再傳到前頭去?”
星華輕哧了一聲:“哀家知道這股風打哪來,掬慧宮現在獨寵,最瞧不上那邊的當然是那當初沒成事的。這幾個月,她明裡規矩暗換人手,倒是想網羅奴才了?當初緋心的招數,她這會子倒開始學了!”
這幾日宮裡有傳,道千秋那會子死的那個美人,竟是通了奴才消了宮籍跑脫了的!而幫那張美人的正是如日中天的樂正緋心。
對於宮中這些暗涌明濤,_華最是清楚明白,多是由爭寵而起。此時年關在即,緋心又懷着龍胎,星華又何必再兜攬這事尋晦氣?別說張美人微不足道不着爲了她而大動干戈。更何況,星華如今哪會再去做任何人爭寵的工具?
方纔莫成勇,星華心裡已經瞭然,宮裡的奴才,哪個不知隨意胡言可是要掉腦袋的?若沒有主子撐腰,這風聲又怎麼會傳到壽春宮這邊來?這消息乍一聽倒是挺驚人的,但若細想想就極不禁推敲。
諸事總要有個因由有動機,若說緋心與人結仇爭寵,暗裡算計將其驅趕倒也算是一個理由。但此時,她獨寵後宮人能出其右。皇上如今眼中再難容別人,加上她當下又懷着龍胎,諸宮皆要在她面前矮三分。換言之,諸宮此時根本不配與她爲敵。她又何必在這個時候與那些八百年見不着皇上一面的宮人過不去?做事總是要趨利避害緋心若真是敢做這樣的事,那豈不是百害而無一利?冒險驅趕皇上並不待見甚至都想不起來的女人對她有什麼好處?完全就是無稽!
宮一向是非多星華並不介意有風言風語。只是當下年慶之機,舉國同歡的時候。皇上這一年難有閒暇,後半年的時候更是忙碌不已。皇上無比珍視貴妃,後宮再說這些個無稽之談豈不是讓皇上不快?
所謂實識務爲俊傑。人各有命。這宮裡起起落落也該看得開放得下。若無法適應這裡地孤清便是再掙扎也是無用。
莫成勇看星華地表情。心裡也有了譜時見星華微抖了下手指。他會意。伸手讓兩個宮女下去即彎着腰低聲道:“不如奴才尋個機會跟那汪成海支會一聲?省得傳地議論紛紛。倒是不大好地。
”
“哼宮風言風語議論主子。那德妃掌宮無力。哀家如何不管?”星華冷笑了一聲。“傳哀家地話。當下萬壽在即。又近了年關。此時當舉國歡慶。實不願再責罰人。張美人位雖低。也是主子。她過身前後那都是有憑有據。白紙黑字記錄在案。如今家裡已經領了恤亦了送了靈。再傳昏言污訛主子地名聲便依例罰處。半點不留情面!各宮也都知道規矩。再縱着奴才胡言亂語。便主子也得出來擔當!“
莫成勇點頭道:“奴才遵懿旨!”說着。便躬身退了出去傳話。星華靠在墊上微微出了一口氣。緋心如今是臆癡。但臆癡又不是白癡。她在宮裡快六年。如何不知輕重?這半年多緋心也不再理事。自是過她地快活日子。這半年多與星華相處也越親呢。星華時而也能感受小輩隨孝身邊地溫情。人生在世。有時何必太過計較?
皇上與貴妃有時也結伴來壽春宮陪她閒話稍坐。有時把孩子抱來歡鬧一場也十分快活溫馨。倒是有種一家子團圓和睦地氣氛。皇上自小在宮裡長大。先帝對他關注極小。宮廷裡。因有君臣在先。父子倒成了其次。先帝子侄不少。個個也都嶄露頭角。皇上自小恭順勤孝。但卻少得溫情。而最近。倒是越溫和起來。眼中也少了戾氣深詭。而多了些爲人父地柔和明朗。有時連星華看了也恍惚。
,貴妃如今也身懷六甲,肚子懷的是皇上最想要的個月來,皇上竟是在這段時間沒有臨幸任何宮房。後宮芳菲無數,美豔許多。本就是皇上找尋安寧平靜的地方,但只有一個小小的角落可以滿足他。
打從貴妃懷胎開始,朝上請求立後的摺子也越來越多,貴妃想來是衆望所歸!何苦還要拘着曾經,不完成皇上這個心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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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節時,舉國同歡,宮裡張燈結綵火舞龍焰,京城龍儀巡駕,地方拜山祈福。德妃林雪清在節前病倒了,萬壽節以至最後小年以及除夕大宴。都是靜華夫人督着內府司掌局會同宗堂操持的。太后以往覺得靜華夫人是個不肯攬事的滑頭,如今眼見靜華夫人有條不紊,規矩不亂,倒也十分的清楚明白。
後來贊起靜華莫氏的時候,她倒也不獨攬功。坦然告訴太后,是貴妃將前幾年萬壽節的一些操持經驗都寫了來,有些記得清,有些則是要靠繡靈常福從旁提點。如此,才助了靜華一臂之力,幸未辱命。
太后聽了心裡十分高興,後宮如此相處纔是最好。貴妃寵而不驕,尚知提攜。靜華能守能安,並不嫉妒。二人相輔相承,才得平靜安生。
再過幾日就是夕了,這天晚上又下起了大雪,紛紛揚揚的下了一整夜,次日將整個恆永禁宮覆上一層銀白。年年歲歲,朝朝夕夕,這百年宮房,歷久彌新!
朝上基本上已經沒什麼事了。各地都在籌備過年,也是一年中最熱鬧又最清閒的時候。最近雲曦天天往壽春宮來看太后,有時與緋心一道過來,陪着太后聊聊天下下棋。天氣寒冷,緋心身子也越不便,便減少戶外閒逛。
除了來問候後以外,也鮮少出宮。
星華坐在暖閣的大座,攏着赤狐袖套,懷裡抱着手爐。穿對襟青花絞金福字衣,如今她是什麼事也願意管了,幾番爭鬥風雨,於她而言已經都是過往回憶。只待享幾年清福便罷了!
“最寧華夫人也不大好了,年輕輕的卻是如此。想來卻是哀家誤了她!”太后輕嘆了一聲,“這兩天緋心倒是總過去瞧她,皇上得了閒兒也去瞧瞧!”
“不是兒臣不看,是她不願意見兒臣。”雲曦坐在太后身邊,紫金翻黑狐圍的長袍,這一年朝中推新政的歷練。讓他的眼越深邃凌利起來,棱角分明之間掩去曾經的稚氣,卻更添了華美。
“她也不願見哀家,自家女兒也不怎麼過問。當年是哀家只想着自己,害了這孩子!”太后說着有些心酸起來。
雲曦微側了頭勸着:“母后也不必難過,當年的事不用再提。是她不願意出來,便隨她就是了。如今兒臣也不想什麼,惟得天下太平,太后身康體健便罷。”他神情靜靜而淡淡的,帶出一絲庸懶。
太后聽了點了點頭,嘆了聲道:“此事不提也罷了,對了,前一陣各地的冊子都送來了。這一回便都依你的意思,你瞧着好便行。正月裡趁着得閒,若有好的,也能提前召進來教教規矩。”
雲曦聽了微微揚脣一笑,微攏了袖道:“這幾日兒臣倒也看了,連東臨王的世子今年都十六了,今年也該給他指一位。廣成王世子與兒臣年差無幾,府內卻只得幾個潛邸竟還未正式納娶。加上武陽侯,曾廣侯這些,總至還有不少都是該婚配的。或是算得一些旁枝的子侄,更有不少。前幾回選秀,倒是都忽略了他們了呢!”
太后一聽,心裡一悸,雲曦微蹙着眉接着開口:“如今兒臣心不在此,不如明年開春來了,全給了宗親算了。諸王侯的子侄,合適的有不少。實不必再往後宮裡拉,弄得兒臣煩惱。”
太后有些不敢相信似的,瞅着他的表情怔:“一個你也不瞧了?”
雲曦聽了展顏一笑:“諸王的子侄,也是楚氏一系,如此聯姻,照樣固我皇族。也不一定非要入後宮來!何苦弄一堆進來見天淌眼淚的?至於餘的,瞧着順眼的便當幾年職罷了。兒臣自知子息的重要,這子息貴精不在多,再說不還有緋心呢嗎?她又不是不能生,這肚子裡有一個,到時兒臣與她再給母后多添幾個便是!”
太后聽了,看着雲曦半晌,拉着他的手:“哀家在宮裡這麼些年,當年哀家跟着先帝在東宮的時候,也有幸服侍德宗皇帝幾年,後宮的事也算見過無數。倒真沒想到,你竟是個情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