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州城的夏日,熱浪翻滾。
米月熱得一身透溼了,才知道忙得又過了下班時間了,辦公室的中央空調在下午下班時的6點鐘便停止了供冷,米月一看時間,都快8點了。
市局結合半年總結搞教育整頓,不談成績,只找問題,刑偵支隊如果不談成績,那問題就多了,遲到早退作風自由散漫的問題,辦案過程中請吃請喝的問題,對受害者家屬或嫌疑人態度不好的問題,等等等等。作爲支隊長的米月,每天大會小會要做的事就是作出深刻反省,並提交書面的整改意見。
這天是週末,米月走出辦公室,辦公室裡已空無一人,只有刑警隊接警室的燈還亮着,接警室裡,一陣電話對話聲使她像觸電一般,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什麼?他要殺人?他要殺什麼人?”
東州市已一年多沒有命案了,殺人這個字眼讓米月聽起來就特別刺耳。
米月進了接警室,接電話的是一位肩扛書名號的年青女警,背對着門。
“他說要殺人就殺人了?就衝他這句話你就報警?你把我們刑警隊當什麼了?你——”
米月上前拍子拍女警的肩,女警回頭,看見是米月,慌忙站了起來。
“什麼人的電話?”
“一個女的,她說姓周,我懷疑她喝多了。”
米月習慣性地看了看錶,伸手接過女警手中的電話。
“你說的要殺人的人,他現在在哪?”
“他剛走。”
“他要去哪裡?要殺什麼人?”
“我怎麼知道他要殺什麼人,應該是他的仇人吧。”
“他叫什麼名字?同你是什麼關係?”
“他叫孫向東,”女的打了一個飽嗝:“我是他的女朋友,我姓周,叫周麗麗。”
“你們喝酒了?”
“喝,喝了,不多,多……”
米月放下了電話,對女警:“這是哪個轄區的,電話是總值轉來的嗎?”
女警搖了搖頭:“直接拔打的手機電話,她說她在永豐路通盛餐館,在城南區。”
“通知轄區派出所,帶這兩人問話。”
米月的家在豐潤小區,這是位於城東華南路的一塊8千多平米的住宅區,面積雖然不大,卻聳立兩棟30多層樓以及3棟8層的居民樓,居住400多住戶2千餘人。米月每天一下班,就會看見小區門外站滿了人,都是來領配菜的,配送的菜堆得滿地都是,儼然成了一個菜市場。
米月到了小區門口,已是晚上快9點鐘了,卻看到還有不少老太太搶着同送配菜的工作人員互掃手機二維碼,米月不禁疑惑。這些大媽,原來也在動員她加入“農家鮮”平臺,只要交上500元會費,註冊到手機“農家鮮”的APP平臺,每天要買的肉菜,就會在當天送上門來,無論是什麼肉菜,都是從農家直接收購,減少了中間商的層層剋扣環節,肉菜不但新鮮環保,還要比市場便宜20%。
米月一人獨居,沒有很多時間在家裡吃飯,她也沒有精力和時間來享受這份“豐利”。
不到兩個月,享受這份“豐利”的老大媽抱怨,原來便宜20%的肉菜,反而比市場還貴了,而且質量也越來越差。
米月苦笑,這世上哪有免費的午餐,網絡平臺商家用的還是老一套,殺熟。
今天這又是怎麼回事?米月一問,卻是這些大媽紛紛向配送的工作人員手機裡掃碼打錢。
“只要打了錢,我們以後買菜,就可以從利息中扣,打兩千元,每月送30元的肉菜,打五千元,每月送60元的肉菜,打兩萬元,享受VIP,以後每天送30元的肉菜,打五萬就是每天50元,每天不用花錢買菜了,本金還可存可退。”一位大媽興奮地對米月道。
“你們打多少?”米月問。
“家裡人少的,兩萬就夠了,人多的,當然是五萬。”
米月搖頭嘆息。
電話裡關於殺人的事,米月早已淡忘了,次日是星期六,米月接到電話的時候,還在牀上沒有起來,電話是總值來的:上午8時42分,在東州火車站鐵路職工宿舍,發現了孫向東的屍體。
“孫向東!”
米月接完電話,呆了半天,然後,怒不可遏的她打了城南區東陽派出所向所長的電話。
“我們通知你們找周麗麗和孫向東兩人問話,你們問了嗎?”
向所長像是嗅出了米月的火藥味,十分歉意地笑着:“米支,您的指示,我哪敢耽誤,當晚就派人查了,這兩人都不是我轄區的,只不過是昨晚在我這裡餐館就餐,那個周麗麗,給你們打完電話後,就回家了,她的家在東城區。不過,我們當晚還是找到了這位女子,住在東城洛山路東莆小區出租房,沒有發現孫向東,女子睡得像死豬一樣,哪裡會曉得男的在哪裡,我們在周麗麗的手機裡找到了孫向東的電話號,打了過去,對方電話關機,我們只好通知了東城區轄區派出所,讓他們找找這個人。我也是剛剛得知,這個人死在東城區。”
米月的心頓時懸了起來。
孫向東的屍體位於東州火車站鐵路職工家屬區內三棟三樓2301房,該樓爲磚木結構舊房,房內面積約70平米,兩室一廳一廚一衛。屍體身穿淡紫色短袖T恤,灰色西褲,頭東腳西俯臥在客廳茶几東側,左眼眶皮膚青紫,淤血,前額正中有一長1.5cm,寬0.8cm的挫裂創口,顱骨粉碎性骨折,腦組織出血,血跡被拖布拖擦過;屋內像是很長時間沒有人居住,所有物品都佈滿灰塵,房內物品雖然已擺放好,但擺放混亂,與原來的都不一致,地板上有拖布拖擦的痕跡,門前有兩雙帶血的塑料拖鞋,有幾處凌亂塑料拖鞋的鞋印,門鎖與窗戶沒有被破壞痕跡。
鐵路職工家屬樓原是歸鐵路的,2000年時市統一規劃鐵路周邊用地,與車站協商達成一致意見,把職工家屬樓這一塊劃了出來給市政府,市政府另在東面劃了一塊地補給車站,只是到了後來,市政府補的一塊地全被車站用來建新宿舍了,而職工家屬樓的這一塊地,車站說鐵道部一直沒有批下來,所以,鐵路職工宿舍這塊地一直就沒有動,而因爲新補的那塊地早就由鐵路公安管轄了,所以,這個舊樓盤的治安,當然暫由屬地派出所管轄,鐵路公安配合。
東州市已有一年多沒有發生命案了,這宗命案就引起了市領導的高度關注,要求市局積極協同鐵路公安,儘快破案。市局刑警隊市當即成立了以孫局爲組長的“7.18”專案組。
米月到達現場時,吳昊同楊茹已在緊張地忙碌,米月看了看現場周邊,小區有6棟並列的四層高的樓房,每層樓有兩個單元四戶居室,現場的樓房是在第二棟與第四棟的中間,前後距離都不到10米,現場的樓房有什麼大的動靜,前後樓對應的樓層窗戶內都看得很清楚。
米月出了門,帶着偵查員何小宇,敲開了現場門對面的一戶人家。
米月現在帶的人,只認何小宇,不爲別的,只爲他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及時快速地從他隨身帶的寶貝——手機或者筆記本電腦中找到米月需要的東西。
開門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女人,中等身材,滿頭灰髮,米月亮出了證件,說明了原委,女人極不情願地把米月讓進了屋,這是與對面現場的一家佈局一樣的居室,屋子收拾得很乾淨,看來,這是一位很能幹的女人。
“住在這個小區的,十有八九都是外面打工的人租住的,我也是租住的。這些房屋主人呢,都在外面有了房,搬出去了,這車站的職工家屬,誰還願意住這經常被火車吵鬧的地方,現在有了高鐵,建了高鐵南站,來這裡坐火車的人呢,也少了,我搬進來的時候,對面這一家,就很久沒有人住了,平時我這老頭子每天晚飯後都要出門溜一圈的,偏偏昨天晚上呢,死老頭子不知在哪裡喝了酒,一回到家就睡得像死豬,我呢,也就沒有外出,在家伺候,睡得也早,哪裡曉得對面這房子裡發生的事情,今天上午,房管員帶着兩個人也來問我,說知不知道對面房間發生的事情,我也還矇在鼓裡,進去對面的房間裡一看,才知道里面死人了。”
米月問:“這棟樓都是房管員管嗎?”
“這個房管員,並不是房東,是這樓的各住戶委託她來管,由她負責出租收費。這樓內住的些什麼人,她都知道。”
米月在大門口值班室隔壁的一間出租屋辦公室,找到了房管員。
房管員名叫肖尚香,五十來歲,身材勻稱,着一身素淡紫色旗袍,一頭青發,像是染過的,膚色白腴,辦公室內只有她一個人,看了米月,熱情相迎。
“今天一早,2201房,就是住在2301房間樓下的女人來向我反映,說樓上的人晚上太吵,地板咚咚咚地響,我一聽不對勁呀,2301房沒有住人,怎麼會有響動?我對她說,你是不是在做噩夢,那樓上很久沒有住人了,難道是在鬧鬼?那女人說,我一個晚上都沒有睡好,做什麼噩夢!那聲音我還能聽不出來?我半信半疑,帶她去看房子,進去一看,才知道出事了。”
米月問:“這些房子不都是你在管嗎?裡面住沒住人,什麼人能不能進來,你不知道?”
肖尚香嘆息一聲:“這個2301房,原來的房主叫夏旺達,也是鐵路職工,十多年前,房子裡發生火災,被燒死了,他單身一人,老家在貴州,家裡也沒有見來什麼親屬,單位想把這房子轉賣,你想,這死了人的房子,誰敢要?這房子,單位又重新裝修,做出租房,幾年前,也出租過幾家人,只是這兩年,再沒有出租過。”
米月問:“你們每次出租時,門房鎖匙都會換嗎?”
肖尚香搖了搖頭:“我們只交租戶舊的門房鑰匙,我們也告訴租戶,如果他們要換門鎖是可以的,但必須交給我們一套新鎖備用鑰匙。這些租戶,大部分是換了鎖,也有些租住的時間不長的,或者是一個人租的,也有不換鎖的。”
“2301房最後的一位租戶,他們換過門鎖嗎?”
“沒有,我去開門的時候,用的還是那把沒有換過的鑰匙。”
“最後一位入租2301房客是誰?”
“這時間太久了,有好幾年了吧,我,我記不清了。”
“租房的人,你這裡有名單嗎?”
“有,有!”肖尚香忙把名單取了出來:“我們這裡每個租戶,都要詳細登記的,而且每半年都要結算一次,向各房主交帳。”
米月一看,2301房一共有6戶租戶,其中最後一位租戶的名字印入了她的眼簾:孫向東,男,年齡:35歲,身份證號,XXX,入住時間:2012年4月22日,終止時間:2016年1月13日,入住人數:1人。
米月指了指登記簿上孫向東的名字:“這個人,你不認識?”
肖尚香搖了搖頭。
“出事的時候,你在哪裡?”
“沒有去哪裡,就在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