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陳淼和樑雪琴坐定。
雖然《杜十娘》以樑雪琴爲主,但臺上的規矩,還得是男左女右,陳淼在左,樑雪琴在右。
陳淼輕輕撥動三絃兒,張嘴開唱。
“窈窕風.流杜十娘,自憐身落在平康,落花無主隨風舞,飛絮飄零淚數行。青.樓寄跡非她願,有志從良配一雙,但願荊釵布裙去度時光……”
此段開篇,朱惡紫先生撰寫,由名家朱菊庵先生首唱,隨即流行開來,成爲經典名篇,評彈藝人每唱《杜十娘》,必以此段爲開篇。
有道是行家一開口,便知有沒有。
陳淼年輕,嗓音清脆洪亮,但是他剛受過傷,發燒剛好,聲音略顯沙啞,帶着一種滄桑乾,這段開篇需要轉換的情緒非常多。
這就十分考驗一個評彈藝人的唱功和掌控能力,而且,還不要再不知不覺的過程中將人帶入到故事中去。
所以,對藝人的要求極高。
樑雪琴原來的搭檔顧壽文雖然在唱功和火候上極具老道,但是在情感共鳴的把握上,那是欠缺了一些。
簡單來說,他的表演水平在一定之上,聽不出多大額毛病,但無法讓聽衆從聲音中達到情感的共鳴,催人淚下的感覺。
而陳淼可能在唱功技巧和火候上稍差了一些,可在演唱的時候做到了情感的投入,卻在那顧壽文之上,瞬間就把觀衆帶入到人物和故事當中。
一曲開篇唱完。
臺下的許多觀衆已然淚灑衣襟。
“好!”
“唱的太好了,這姓方的是哪裡找來的,這一段開篇雖然有些不足的地方,但感人肺腑,唱出李生的薄情薄倖,更唱出了杜十娘遇人不淑的悲苦和決然……”
一下掌聲。
幾下掌聲。
而後是一片掌聲。
先前那位質疑陳淼的錢佑冰坐在下面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那是又羞又惱,鼓掌不是,不鼓掌又不是,煞是好看。
而在臺上的樑雪琴也是眼圈泛紅,稍微穩了一下情緒,撥動琵琶弦,接着開始了她的演唱。
完整一曲《杜十娘》唱完的話,只怕是三天三夜都唱不完,今天的她選的是其中的兩段,梳妝和沉箱。
“天昏昏,夜沉沉,虎狼輩,毒蛇心,無恩義,滅人倫……”(實在不好查,如果有錯,提供唱詞,我改正)
樑雪琴一開口,觀衆們立馬就收住了悲切之聲,全神貫注的欣賞起來。
一曲終了!
陳淼與樑雪琴一齊起身走到臺前深深一鞠躬謝幕。
臺下所有觀衆也紛紛站起來,鼓掌叫好,比起剛纔第一場周西猴的謝幕的時候,更加熱烈三分。
掌聲經久不息。
陳淼和樑雪琴連續三次鞠躬感謝,這纔回到後臺。
“琴老闆,方老闆,我們準備了些許酒菜,還請兩位能夠賞光。”匯泉樓的大管事的隨後來到後臺,陳懇的邀請道。
畢竟這一場表演結束了,上午的會書也散場了,到了中午吃飯的點兒了,觀衆們也要回家吃飯,下午還有其他人表演。
作爲東道主的匯泉樓不可能連一頓飯都不管的。
陳淼朝樑雪琴望去,畢竟此行她爲主,留下吃飯與否,都得聽她的安排,他是被邀而來的。
“大管事的好意心領了,雪琴下午還有事,就不留下吃飯了。”樑雪琴婉拒道,她這樣才貌雙絕的女藝人,在外面吃飯應酬都是很謹慎的,一般情況下,她是不接受外面臨時的吃請。
在這方面吃過虧的女藝人可不少,她未成名之時就遇到過,所以,就算受邀表演或者宴請什麼的,她從來都是恪守一個原則,不接受外面的吃請,如果需要應酬,無法推脫的,那必須有信得過的友人在邊上,還有,從不在外留宿。
樑雪琴的規矩,所有人都知道,也都理解,謹慎一些,沒有壞處,她也並非針對某一個人。
匯泉樓的大管事自然知道,但起碼的禮節還是要做到的。
“那方老闆呢?”大管事對化名“方雲”的陳淼非常感興趣,看得出來,陳淼在評彈藝術上的造詣不低,甚至只要稍加的運作,這又是一個“響檔”,對匯泉樓來說,天賦高的藝人從來都是求賢若渴的。
“我跟琴老闆一起來的,還是跟她一起走吧。”陳淼淡淡的一笑,算是拒絕了大管事的邀請。
“那真是太遺憾了,方老闆,希望日後有合作的機會。”大管事也很爽快的伸手過去。
“好。”陳淼點了點頭,與大管事的握了一下手,正要準備與樑雪琴和巧兒一起離開,忽然後臺涌進來一羣人。
爲首的是一個年輕公子哥,筆挺的白西裝,頭髮鋥亮,梳的一絲不苟,還很騷包的捧了一大束花進來,見到樑雪琴,立馬眼睛放光。
“雪琴,恭喜你今天演出成功,我已經在紅房子(法租界最好的法餐廳)定了桌子,專門爲你慶祝!”
陳淼認得這個騷包的公子哥,他姓袁,叫袁傑,他的父親來頭可不小,上海總商會的會長,財雄勢大,上海灘響噹噹的聞人。
他也是樑雪琴最熱烈的追求者,曾經包下百樂門舞廳一個晚上,慶祝樑雪琴榮膺“評彈”皇后的桂冠。
只是,那天晚上樑雪琴根本就沒去,令其大丟面子,成爲一時笑談。
但是這位袁公子似乎並沒有放棄,反而更加鍥而不捨,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勁頭,繼續追求示愛,甚至公開宣稱非樑雪琴不娶,讓多少日思夜想都想加入袁家的名媛小姐們夢碎。。
“對不起,袁公子,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你的好意,雪琴心領了。”樑雪琴沒有絲毫猶豫,很直接的就拒絕了。
袁傑倒是沒有半點兒生氣,他被拒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都習慣了,反而陪着笑臉道:“既然你雪琴你累了,那我送你回聽雪樓。”
“不勞袁公子,雪琴自己可以回去。”樑雪琴可從來沒有給過袁傑任何機會。
袁傑臉冷了下來,在上海灘,這麼不給他面子,讓他下不來臺的女人,有幾個能有好下場?
這個樑雪琴他已經忍了很久了,本來打算追到手,玩膩了再換的,被拒絕後,他自尊心受到極大傷害,他還是忍下了他這種“屈辱”,發誓要得到樑雪琴,至於得到之後會怎麼樣,那就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了。
“琴老闆,袁公子可是上海灘最有權勢的人了,只要他願意捧你,別說三屆評彈皇后,就算這個皇后一直做下去,都沒有人敢說什麼?”袁傑的一名跟班勸說道。
“琴老闆,一頓飯而已,袁公子對你可是一片赤誠之心?”
“……”
衆人七嘴八舌,就連後臺的一些人也加入勸說之中,似乎這樑雪琴有些不識擡舉了,袁傑的這樣名門公子你都看不上,你還能看上誰?
“夠了,雪琴憑自己本事吃飯,不需要依仗什麼人。”樑雪琴也怒了,冷聲道,“巧兒,走,我們回去。”
“噯,雪琴姐。”巧兒早已收拾好東西,答應一聲。
“雪琴,你不讓我送,我還偏要送了。”袁傑一伸手,攔住了樑雪琴的去路。
樑雪琴慍怒,寒聲道:“袁公子,還請你自重。”
“我今天就不自重了,這頓飯,你今天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來人!”袁傑眼露兇光,狠狠的盯着樑雪琴,“請琴老闆和巧兒姑娘上車。”
“是!”
四五名黑衣綢褲的保鏢衝上來,奪走巧兒手上的行頭,然後推搡着挾持二人往外面而去。
這下剛纔發聲勸樑雪琴的人都傻眼了。
陳淼頓時不對勁。
不能讓袁傑就這麼帶走樑雪琴,這個花花公子,一肚子壞水兒,老子還暗中投靠日本人,落水當了漢奸,他是什麼事兒都能做得出來的。
“琴老闆,我的報酬怎麼算?”陳淼心中一動,上前一步,直接堵住了進出的門口。
“你是什麼人,敢攔本公子的去路?”袁傑喝斥道。
“我是琴老闆臨時請來的搭檔,說好了,表演完了,就給我一百大洋的報酬的。”陳淼道。
“一百大洋,你怎麼不去搶?”
“這位公子,搶錢可是犯法的,我可不做犯法的事情……”陳淼搖頭晃腦,一本正經的說道。
“哪來的酸丁,趕緊給本公子讓開!”袁傑直接伸手向陳淼推了過去。
區區一個公子哥,怎麼可能推得動陳淼這位受過特殊訓練的特工,既然你先動手,那就讓你受點兒教訓,他“哎呀”一聲,身子一滑,那袁傑用力過猛,重心前傾,沒站穩,一下子摔在了門檻兒上!
咔!
也不知道是做多了壞事的報應,門牙直接磕在了門檻最硬的地方,一下子磕飛掉一顆門牙。
“哎喲……”殺豬般的慘叫聲傳出。
“袁公子……”保鏢們趕緊舍下樑雪琴主僕,七手八腳的去攙扶自家公子。
“哎呀,這位公子,我真不是故意的,這不是故意的,是你先推我的……”陳淼一副嚇的不輕的模樣,往後讓出一個身位來。
樑雪琴何等冰雪聰明,馬上就明白這是陳淼故意的,引開袁傑和保鏢的注意,讓她和巧兒好脫身。
“巧兒,快,我們走。”樑雪琴毫不猶豫的一拉起巧兒,順着陳淼讓開門口的一條縫隙就衝了出去。
樑雪琴這一跑,陳淼繼續又把門給堵上了。
袁傑看到這一幕,傻子也明白是咋回事兒了,捂着漏風的嘴,充滿怨毒的下令道:“給本公子狠狠的打,打死算我的!”
保鏢們一擁而上,那更是出不去了。
“哎喲,袁公子,被打,再打就把人打死了……”大管事的帶着匯泉樓的人過來,好不容易的纔將陳淼解救出來。
“大管事,把這人給我看好了,他要是跑了,我找你要人。”袁傑指着大管事威脅一聲,帶着人追了出去。